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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從省城回來之後又是兩天過去了，辦公室依舊還是老樣子，辦公桌上落了一層浮灰，連案頭插着的國旗黨旗上面都隱約可見一層淡黃色的塵土，張楓是真的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將黨政辦的主任叫上來。
鎮黨政辦的主任姓霍名覽，今年剛三十出頭，是副書記霍明的侄兒，張楓對這層關係早就瞭然於胸，但他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因爲黨政辦本身就歸霍明分管，算是他的分內之事，而且黨政辦就是一個爲領導跑腿服務的部門，只要做好本職工作，誰當主任都一樣。
但今天的事兒卻實在讓張楓有些惱火了。黨政辦原本連臨時工在一起要十六人，自從被精簡清退之後，只有五個人了，一個主任，一個副主任，三個辦事員，其中正主任就是霍明的侄子霍覽，副主任姓馬，叫馬鳴，是個四十多歲的老機關，據說在黨政辦已經二十多年了。
三個辦事員分別是小王、吳燕、小唐，張楓見過吳燕几次，是個三十左右的**，小王就是特別會來事兒的那個小夥子，實際年齡比張楓還大，叫王喜來，大學畢業後就在東河鎮的黨政辦，已經四五年了，職務沒啥變化，人倒是越來越圓滑了。
還有一個辦事員小唐，名叫唐生花，去年才分到鎮上的大學生，算是黨政辦的筆桿子、老黃牛，年齡雖然最小，但文化程度卻最高，黨政辦的實際工作倒有百分之**十都是她在幹，屬於那種真正幹實事卻沒有功勞的人，離了她不行，有她卻又處處受到排擠。
張楓這幾天空閒的時候倒是跟鍾楠聊過，對黨政辦的情形稍有了解，原本打算清理編外人員結束之後過段時間再調整這些部門人事，但今天的事情卻讓他生出幾分怒氣來，霍覽打的什麼主意他心知肚明，但卻懶得跟他一般照亮，喊上來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霍覽囁嚅着辯解道：“張書記，黨政辦一下子少了十個人，人力有些不足，所以……”
張楓冷笑道：“要不，省編委的主任讓你去當？嗯？不吃涼粉也把板凳騰了，要你這個主任幹什麼？當官擺譜麼？喜歡擺譜回家擺去，東河鎮用不起你這樣的大員，出去”
霍覽前腳出去，副書記霍明就推門進來了，侄子被書記叫去劈頭蓋臉的訓斥，霍明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可他卻確實不知道原因，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總算把張楓佈置的任務給完成了，正打算親自過來彙報呢，就聽到了張楓辦公室裡面傳來的呵斥聲。
迎面碰到侄子霍覽，霍明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心裡有些不快，黨政辦是他分管的，雖然只是協助書記管理，但處理誰的時候也應該通過他不是？何況霍覽還是他的侄子，這在鎮政府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張楓這麼做，不是明擺着打他的臉嘛。
霍覽看到叔叔，本來還想訴兩句委屈，但察覺叔叔的神色不大對，便忍住了沒開口，灰溜溜的從三樓溜下去了，霍明遲疑了一下，還是拐進了張楓的辦公室，強自露出笑容道：“張書記，我來跟您彙報一下工作……”
說話的功夫，霍明也注意到了張楓辦公室的情形，臉色登時就變得極爲難看，心裡大罵侄子不是東西，自己好不容易纔弄了一點成績，想在張楓面前討個好，先站住腳再說，卻不料這個蠢東西居然不聲不響的搞出這種小動作。
不等張楓開口，霍明便一連聲的承認錯誤，先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然後道：“有鑑於霍覽同志的不稱職，我建議免去他黨政辦主任的職務，另換一個主任，還請張書記批准”
張楓倒是沒想到霍明如此乾脆利落，直接就把自己侄兒給免了，看情形，他是真的不清楚這件事，想來這種沒腦子的行爲也不是霍明能做得出來的，遂搖了搖頭，嘆息道：“本來還想過段時間再調整人事的，沒想到咱們內部已經成了這個樣子，這事兒你看着處理吧。”
霍明也不提彙報工作的事兒了，親自拿了笤帚簸箕來打掃張楓的辦公室，還道：“我在悅賓樓擺桌酒菜，還望張書記能夠賞臉。”
張楓略一遲疑，道：“也好，我去一趟中丹村，晚上咱們悅賓樓見。”
霍明等張楓前腳離開，緊跟着扔下笤帚就進了一樓的黨政辦，陰沉臉道：“小唐和吳燕，你們去整理一下張書記的辦公室，霍覽，收拾收拾回去吧，這裡請不起你黨政辦的工作暫時由老馬負責”說罷頭也不回就出去了，二話不說，直奔悅賓樓安排酒席去了。
霍覽站在辦公桌後面有些傻眼，他這麼做完全是爲自己的叔叔打抱不平，本來想噁心一下張楓的，說實話，這麼年輕個娃娃來當鎮委書記，他是從心底不服氣的，原本還想着叔叔做了一把手，他也可以跟着飛黃騰達了，沒想到空降了個娃娃鎮長，自己的美夢轉眼破滅。
所以，在探知叔叔霍明對張楓極爲不滿之後，他就開始有意無意的作些小動作，比如不給張楓及時換熱水瓶，不清理辦公室衛生，拖延張楓吩咐的工作等等，本來還有不少想好的小手段未曾使出來呢，結果就被一捋到底，甚至被叔叔一句話就給開革了。
霍覽心裡那個委屈啊，自己好歹也算個股級幹部了吧，怎麼一句話就成平民百姓了？
黨政辦的其餘人等卻都露出怪異之極的神色，副主任馬鳴先是愕然，隨即喜色一閃即逝，熬了二十年了，從來沒有跟主任距離如此之近，哪怕這個代理只是暫時的，將來也少不了一個主任科員吧？就算是個正股級退休，也比現在這個連級別都沒有的副主任強。
馬鳴的副主任是安慰性質的，並沒有行政級別，主要是他在黨政辦年代太久了，已經是元老級別，平時也沒人讓他幹活，完全就是當這裡養老院了，要知道馬鳴雖然沒有太大的靠山，可他在黨政辦服務的時間太久，從東河鎮出去的領導，鮮有不知道他的。
所以，無論誰當書記、鎮長，都不會去動馬鳴，但也沒人升他的官，給個副主任的頭銜，讓他在黨政辦養老，說不準啥時候就用上了，要知道，東河鎮上的爛事兒可不少，有這麼個老人手在，早晚都能幫自己洗罪。
辦事員小王的臉上也閃過一抹喜色，琢磨着是不是走走門路，看能不能把這個主任拿到手中，在他想來，馬鳴就是個臨時過渡性質的，絕對不可能被任命爲黨政辦的主任，黨政辦五個人，霍覽被免職甚至攆回家，馬鳴只是個過渡，沒什麼威脅，吳燕與小唐又是女性。
如此這般的分析下來，竟然是自己的可能性最大，優勢最明顯，登時就有些頗難自抑的意思，喜不自勝，連正低着頭出門的小唐和吳燕都覺察到了，吳燕只是撇撇嘴，小唐卻目光遊移，不知道琢磨些什麼。
出了黨政辦，吳燕便低聲對小唐道：“你看王喜來那個馬屁精，真以爲他能成爲主任呢。”
小唐道：“難道不是喲？我也覺得他的可能性最大吶。”
吳燕聞言抿嘴一笑，小唐不是本地人，而是湘妹子，不光長得好看，口音也蠻好聽的，普通話中偶爾夾雜着幾個捲舌音，聽起來非常有趣，辦公室的人平時都喜歡逗小唐說話，吳燕就是其中之一，每次跟小唐聊天的時候都是笑聲不斷。
小唐也不以爲意，她大學是在北原讀的，畢業分配的時候跟學生會頗有分量的人弄彆扭，拒絕了人家的追求，最後分配時就被分到了著名的貧困縣，最後到了東河鎮的黨政辦做辦事員，今年才轉正定級，可惜鎮政府管理混亂，她的轉正定級手續到現在還沒有辦下來。
吳燕在黨政辦也算是個比較特殊的人物了，她原本是縣政府行政科的普通科員，丈夫也在政府機關當文員，不過是那種不甚得志的，因爲吳燕容貌出衆，被縣文化局的一個領導給盯上了，但沒有勾搭成功，所以就被人穿了小鞋，分流到東河鎮的黨政辦。
所以，吳燕算是黨政辦的人員當中眼界最高的人了，與其他人相比，到底是在縣機關呆過的，而且八卦消息也遠比其他人靈通得多，黨政辦當中，她最看不上眼的王喜來，馬屁精這個外號就是她給王喜來取的，至於霍覽，那就更不用提了，小唐的轉正定級，就是被那廝給卡住的，本來早就應該順順當當弄下來，偏偏他就要打絆子。
吳燕輕哼了一聲，道：“你難道沒注意到，今天霍覽那廝是被張書記叫去訓斥了一頓，然後他叔叔纔會免他的職並讓他捲鋪蓋回家？黨政辦本來就是霍明分管的，任命個破主任而已，只要在黨委會上提出來，誰會打絆子？但他卻讓老馬暫時主持工作，哈，說得跟真的一樣，一個黨政辦，有啥工作好主持的，他這是在等張書記發話吶。”
頓了頓，吳燕接道：“小唐，霍覽那廝被攆回家，你這下不怕有人糾纏了，不如找個機會跟張書記說說你的事兒，轉正定級的事兒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小唐猶豫了一下才道：“不好吧，張書記纔來，我們又與他不熟，貿然去求的話……”
吳燕道：“放心吧，張書記還是很好說話的，要不這樣，以後張書記辦公室你來負責，打掃衛生、換熱水瓶等等，放有眼色點兒，只要張書記高興了，你的工作問題還不是一句話，說不定啊，黨政辦主任的位置也能落到你頭上呢。”
小唐臉上一紅，道：“謝謝吳姐，只要轉正定級這一關過了就好，當主任什麼的是想也不能想的，輪誰當也輪不到我頭上，你哪見過女孩當主任的。”
吳燕“哧”的一笑，“一個破主任而已，咱們縣長還是女的呢。”
說笑間，兩人已經上了三樓，開始收拾起張楓的辦公室。
出了辦公室，張楓駕車前往中丹村，上次給羅虎說媒的時候，曾經跟老支書劉大炮約過見面的事兒，不過他去了一趟省城，耽誤了一個多禮拜，劉大炮這段時間先後來鎮政府兩次都沒有見到他，所以今天正好有空，便打算去見見劉大炮。
劉大炮當年在鎮政府的時候創辦的電石廠，如今已經徹底倒閉，連廠裡的設備都被人當廢鐵賣了，但張楓對劉大炮的魄力還是非常佩服的，這個人在中丹村非常有威望，張楓接下來的一些措施，卻是要找個地方當試點，與劉大炮見過面之後，便有心拿中丹村當試點。
一些新政策，貿然推廣的時候，哪怕說得天花亂墜，也得有人相信才成，中丹村地處東玉河西岸，水田佔了絕大部分，村民幾乎家家都種植水稻，所以這裡並非推廣中草藥種植的理想之地，但中丹村的位置卻非常適合安裝破石機。
所以，張楓就把方嵐安裝破石機的位置選在了中丹村，這裡距離南山的環山公路與鎮政府旁邊的東河鎮大橋都非常近，剛好在中間的位置，這個地方也是東玉河衝出出山口後剛剛展開的地方，河道極寬，沙石量也最大最集中，再往上游的話，石塊就有些偏大，搬運破擊都不容易，往下游的話，則漸漸的以沙子爲主，石頭又太小甚至消失。
從各方面的因素考慮，中丹村都是最適合安裝破石機的位置，當然了，河對岸的孔家橋村也是同樣的好位置，不過張楓的舅舅已經在那裡安裝了一臺破石機了，他自不會去跟舅舅爭奪資源，說不得，還得給大舅支援一部分貸款。
張楓直接把車開到了劉大炮家的門口，剛下車，便看到劉大炮從屋裡迎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熟人，卻是鎮政府的宣傳委員覃麗，一邊與劉大炮打招呼張楓心裡還在納悶，覃麗今天怎麼不上班，還跑回家來了？
劉大炮家裡就老兩口在，兒女們都各自成家在外，大兒子跟他一樣參軍了，復員後分到了臨川市民政局工作，雖然同在北原省，但回家的機會卻不多，二兒子大學畢業後進了國營重工機械廠，就在新陽市，那也是一家軍工單位，不過如今正在搞軍轉民。
兩個閨女，大女兒師範畢業後在周安縣第三中學教書，女婿也是三中的教師，二女兒最小，高考落榜，如今卻是進了周安縣第一製藥廠上班，準備春節前結婚，男方是縣北關中學的教師，所以，家裡平時就只剩下老兩口了。
把張楓招呼到家裡坐下，劉大炮的妻子就開始張羅做晚飯，覃麗則忙着斟茶倒水，在旁邊幫着侍候，逮着個空兒，張楓道：“今天沒上班麼？”
覃麗道：“哦，我媽病了，要回來照看，所以跟鍾鎮長請假了。”
劉大炮在旁邊解釋道：“我家裡的是村上的老衛生員，平時誰有個頭疼腦熱的，便來找她給幫忙看看，掛個吊瓶打個針什麼的，也治不了大病。”
張楓恍然點了點頭，道：“老人身體要緊不？我正好開車過來，要不就送縣醫院去看看。”
覃麗忙道：“不用了，就是感冒發燒，劉大媽已經給掛上吊瓶，這會兒已經退燒了呢。”
張楓道：“退燒就好，不過今年冬天氣候乾燥，又沒有下雪，流感還是要注意的。”
劉大炮嘆了口氣道：“是啊，今冬天氣有些旱呢，要是還不下雪，又得跟水利局那幫吸血鬼打交道，一年到頭下來，種的糧食還不夠投入的錢，要不是怕沒糧吃，誰還種地啊，明擺着就是虧本兒的生意。”
劉大炮的老婆道：“又胡說八道了，農民不種地幹啥子？難道去喝風粑屁？”
覃麗聞言微微一笑，不過她知道張楓是本地人，對這些俗言俚語甚是明白，也不在意。
張楓聞言心裡卻是微微一沉，中丹村種植水稻的經濟效益要比其他單獨種植小麥和玉米的要好得多，因爲本地稻米特有質量的香味兒，讓很多人趨之若鶩，黑市價格頗高，假若連中丹村的人都覺得種地虧本，其他村子的羣衆恐怕日子更見艱難了。
劉大炮笑了笑，道：“還是黨的政策好啊，擱前幾年，誰家能吃飽飯呢。”
張楓聞言心裡更見難受，農民的要求僅僅只是吃飽飯而已，這麼簡單的要求都達不到，這個官還當得有什麼意思？自己既然有機會站到了這個位子，就要力所能及的改變這一切。
劉大炮從腰裡掏出旱菸鍋子，裝了一袋煙，慢慢的吸了起來，覃麗在旁邊問道：“張書記，聽鍾鎮長說，鎮上打算承包東玉河？”
張楓“唔”了一聲，目光轉到劉大炮身上，道：“劉支書，您覺得承包東玉河怎麼樣？”
劉大炮琢磨着道：“東玉河是條寶貝河啊，可惜……”語聲頓了頓，話題一轉：“承包沙石的事兒，我聽覃麗說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得有銷售的門路才行，我聽說啊，現在建築材料都非常緊缺，倒是不愁賣不出去，但欠賬很厲害，最終能賺錢的，都是二道販子呢。”
張楓笑了起來，道：“劉支書的顧慮很有道理，若是鎮上出面承包了東玉河的沙石管理權，然後招商引資，讓別的投資商過來安裝破石機，咱們本地人一邊賣石頭給投資商，一邊在投資商的採石場幹活賺工錢，您說，會不會有人願意幹？”
覃麗插口道：“哪有這麼好的事兒？現在村子裡的人，農閒時間只能窩在家裡打麻將侃大山擺龍門陣，真要有賺錢的活兒，誰不願意去幹？咱們中丹村就有不少人去孔家橋那邊撈石頭給採石場賺工錢，可惜孔家橋的採石場就那麼大，用量有限，撈石頭一年也掙不了幾個。”
劉大炮附和的點點頭：“活兒肯定有人願意幹，但還有個前提，就是不能欠工錢。”
張楓道：“這個沒問題，最近我正在跑這個事兒，劉支書，今天找您的原因呢，也是因爲這個，鎮上已經決定要承包東玉河了，鍾鎮長正在跟東玉河管理站協商手續，爭取能多承包幾年，下一步就是安裝大型變壓器，投資商也聯繫了，不過，人家看中了中丹村這個位置。”
劉大炮“嗯”了一聲，毫不意外的道：“也只有中丹村這個地方最合適安裝破石機，張書記的意思，是不是幫投資的人協商地方吶？”
張楓笑了笑，道：“您老真是明白人，因爲安裝破石機，搞採石場的話，勢必會對中丹村有些影響，比如日夜不停的噪音，乾旱天氣的時候會有塵土飛揚，來往的運輸車輛也會影響到村民的正常生活等等，再有就是需要大片的地皮堆放開石，當然了，地皮也會付租金。”
劉大炮琢磨了一會兒才道：“張書記，你能主動提出這些問題，說明政府確實是在爲咱們的羣衆在考慮了，而且在中丹村搞採石場，對中丹村來說也是有極大的好處的，不僅僅是帶來一些不便，這個問題呢，要分成正反兩個方面來看，總的來說，還是好處大些。”
頓了頓，劉大炮接道：“所以呢，原則上我是贊同的，張書記提出來的問題也都能協商解決，不過，我再提幾個要求，若是張書記能應承下來，我連夜召開村民大會，把這事兒定下來，如何？”
張楓聞言，心裡很是佩服了一番，沒看出來啊，這個劉大炮給人的感覺像個炮筒子，沒想到談起正事兒來到時一板一眼的，疏而不漏，微笑着點點頭，道：“您說說看。”
劉大炮組織了一下思路，慢慢的道：“這第一點呢，採石場肯定是要招請工人的，所以必須讓中丹村的人擁有優先的權力，當然了，是符合採石場工作要求的人，如果不符合用工要求，採石場可以不予僱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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