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車身一扭,駛向迴路,最後轉入了鬱家所在的別墅區。
“媽媽,你怎麼纔來?”
車子剛一停下,卓凌晚就看到了七月的小身體。他垮垮地拖着小藏豬的前半個身子,由着後兩條腿拉得直直的立在地上,自己則是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卓凌晚輕輕將他擁入懷抱,心情卻相當複雜。不想接受鬱靳弈的憐憫,卻又放不開七月,到底該怎麼辦?
因爲心裡有事,卓凌晚顯得有些精神不濟,應對七月時也勉強起來。
變性,帶給父母無盡的打擊,於她自己,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從知道自己的任性給大家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之後,她變得小心翼翼,也懂得了看人眼色,只要家裡人稍不如意,她就會坐立不安,日子都過得戰戰兢兢。
沒有人懂得她的恐懼。她只能將其藏得深深的,做着那個表面風光的卓家大小姐。外人以爲她過得很幸福,連父母都覺得她能得到曲子桓是一種福氣。
鬱靳弈,生生撕開了這個假面具,一次次撞到她的狼狽,把她滿身生蛆的醜惡一面血淋淋地展現!最後,用憐憫在她傷口上撒一把鹽,讓她疼痛得更加徹底。疼痛不可怕,可怕的是疼痛中的那股難堪,弄得她恨不能鑽入地底,永生不要擡頭!
她不要!
“媽媽,您生病了嗎?”七月柔柔的小手覆在她的額頭,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卓凌晚硬着嗓子說“沒有”。看七月眨巴着眼睛露出疑惑的目光,這才低頭與他的額抵在一起:“媽媽真的沒事。”
“那媽媽可以每天都住在家裡嗎?小朋友的爸爸和媽媽都是和寶寶一起住的,媽媽可以和七月一起住嗎?”說完這些,他嘟起一張粉嫩嫩的小嘴,比洋瓷娃娃還要可愛。
伸指,撫上毛絨絨的發頂,卓凌晚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告訴他,他們之間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父親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爲他娶回新媽媽,或者他的親生媽媽會回來,所以,他們是不可以住在一起的。 wWW .TтkΛ n .co
“因爲七月不乖,所以媽媽不跟七月住在一起嗎?”他不乖的時候,玉嫂總說要回家,不要帶他了。媽媽也是因爲這個原因纔不想要他的吧。
“七月保證,七月一定會乖乖的。”七月用力點頭保證,小腦袋一低,壓在她的膝蓋上,當真一副乖乖的樣子。
胸口一酸,卓凌晚差點哭出來。
如果不是知道了鬱靳弈的心思,她一定會很開心的。但,憐憫終究是憐憫,她不能借着他的憐憫達成私願。
她,不需要任何憐憫!
最後,她只是親了親七月的大腦袋:“嗯,七月真的很乖,七月以後也要乖乖的,知道的嗎?”哪怕她離開了,哪怕來了新媽媽,七月都要乖乖的。
最後的話,她沒敢說出來,怕影響七月的情緒,也怕自己崩潰。
七月懂事地在她的膝上點頭:“嗯,七月會乖乖的,做媽媽的乖七月。”
直到七月睡着,鬱靳弈的車子纔回來。透過窗戶,卓凌晚看到他邊走邊揉眉頭,似乎很累。他沒有如往常那樣進來看七月,而是進了自己的臥室。
沒多久,又從臥室出來,進了書房。
卓凌晚遲疑了好久,才慢慢走出來,去敲他的書房門。
“進來。”聲音依舊磁性好聽,於卓凌晚,卻有了別樣的感覺。
她慢慢推門走進去。
鬱靳弈擡頭,眸底有着驚訝:“還在?”
時間已近十一點,往常這個時候,卓凌晚早就走了。
卓凌晚遲疑地點點頭,站在他面前,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壓身下去,靠着椅背,兩隻手隨意地擱在椅子扶手上,擡眸看她。那姿態懶懶的,氣場不散,又無端性感。
“有事?”他再揉了一下眉,問。
卓凌晚點頭,方纔鼓足勇氣:“我都知道了。”
鬱靳弈擰眉,眼睛疑惑地落在她身上,卻沒有出聲。
卓凌晚閉眼:“你是因爲知道我沒有了領養孩子的資格,所以才讓我來看七月的吧。”
她依稀記得那晚,自己喝得很醉,得意地在他面前指手劃腳,告訴他,她馬上就可以領養一個孩子,變成世上最幸福的母親。
雖然那晚喝得特別醉,但這個鏡頭總會時不時地浮現。她知道,那不是幻覺,是真真實實她說過的話。在他面前一次次狼狽,她想扳回一局,給自己找回點兒面子。
只是沒想到面子沒找回來,丟掉的更多!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要拒絕……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她執拗地挺直了腰背,“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她不在的日子,七月也一樣生活得很快樂。不是七月依賴她,而是她依賴七月。不就是失去了領養孩子的機會嗎?她還能做別的,人生還有很得值得她去追求的東西啊!
逼着自己說完這句話,而後毅然轉身。一切都結束了,七月,鬱靳弈,溫暖,快樂,都統統再見吧,不,是再不相見!
強力支撐着自己,她的身體僵硬得就像一塊鐵!即使這樣,她依然邁步。
“我不否認對你有憐憫的成份存在。”背後,鬱靳弈的聲音緩緩傳來。面對她的義正辭嚴,他顯得平緩靜氣,半點沒有被她的情緒所感染。
他的聲音不大,卻生生阻住了她的腳步。她像一棵長根的樹,豎在他的書房門口無法動彈,只能狼狽地閉上眼睛。
他站了起來,慢慢踱到她面前,俯視着她:“但,七月的確需要你,這是事實。”
卓凌晚慢慢睜開眼,仰頭去看鬱靳弈,想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你不在的日子,七月每天都會吵着去見你,晚上做夢會喊你,在他心裡,你已經代替了他的母親。”
“……”
“既然七月想見你,你見到七月也會心情大好,又何必在意那點點微不足道的憐憫?讓別人的情緒左右你的情緒,你的人生豈不是太被動了?”
卓凌晚的眸子亮了一亮,這麼些年來,從來沒有人跟她這過這樣的話。大家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每個人的眼神裡都顯示着對她的責怪。
這三年,她真的被所有人的情緒所左右,活得被動又窩囊。
“反過來,我想問你,你難道對七月沒有憐憫的成份存在?如果沒有,第一次他叫你媽媽,你怎麼會心動,怎麼會跟他回家?”
“……”
“你覺得七月會因爲知道你是在憐憫他棄你而去嗎?”
“……”
“你不覺得自己的憐憫正無形間被另一種情感所取代?感情或許由憐憫而起,但最終成形的卻不是憐憫……而是愛。”
鬱靳弈很少發表這樣的長篇大論,他今天的話讓她見識到了他的卓越口才和說服能力。
他的聲音源源落入她的耳中,他的氣息噴撒在她的發頂,她豎起的城牆轟然倒塌,在他最後吐出那個“愛”字時,愣愣地擡頭看他。爲什麼她會從他的眼裡看到柔軟如水的波光,那波光裡分明地飄浮着一個“愛”字?
一定是她看錯了。
她狼狽地收回目光,卻已不再糾結憐憫與否。
“我回去了,明天……我會過來的。”她急急朝門口就走,竟有些手忙腳亂。
臂,被他輕輕握住,他挑了下眉:“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想掙。
他大方地放開,轉身拾起外套大步跟上她:“我不會讓女人大半夜的孤零零從這裡出去。”
卓凌晚的步子微頓,仰頭看他,忍不住在心裡想:他這裡晚上也曾來過別的女人嗎?他都是這樣對她們的嗎?
不知道爲什麼,想到這些,竟有一股酸醋涌上來,她急轉回頭去,把這些想法通通打掉。
鬱靳弈的步子邁得比她快,已經到了停車場。卓凌晚快幾步趕過去,指着自己的車道:“真的不用了,我自己開車來的。在車裡,不會有危險。”更何況今晚的他看起來很忙又很累的樣子,她不想耽誤他。
鬱靳弈卻早已伸出手:“鑰匙。”
“……”卓凌晚最後竟中魔了似地,乖乖地交出鑰匙。
鬱靳弈開車不如老王,但也開得穩當流暢,只是她的車專爲女性設計,他操作起來顯得有些磕磕絆絆,不太順當。
高大的他落在駕駛位,幾乎將整個位置佔滿,很有種委屈的感覺。
卓凌晚偏臉不好意思再去看他,只望着前方。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轉過一個彎後,他問。
卓凌晚疑惑地轉頭回來,正好與他落在後視鏡裡的目光相撞。他似乎一直都在看她。
他的目光灼灼,黑亮得幾乎要將她吞進去,卓凌晚的心即時漏掉一拍。她不敢再與他對眼,再次轉開臉,只胡亂應對。
車子停在半山別墅外,卓凌晚幾步跳出車子,轉頭去看他。他的注意力落在前方燈光明亮的自己的家,眯起了眼睛。
卓凌晚自不敢讓他去家裡坐,只低頭道:“謝謝你送我回來,這裡車少,你開我的車回去吧。”
鬱靳弈終於收回目光,壓身在椅背上,卓凌晚透過這個角度,更看清了他盡力蜷縮施展不開的身體,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讓你開這麼小的車……”
“早點休息。”鬱靳弈沒等她說完,便道。也不推讓,啓動車子離去。
怔怔地看着遠去的車子,卓凌晚搖了搖頭:早知道她的車有這麼難開,就應該讓他開自己的車送的。
“纔回來?”
背後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卓凌晚反射性扭頭,看到曲子桓站在大門口。他的目光不似往日那般淡漠,沉沉的,有些讓人摸不着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