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個冗長而又時斷時續的噩夢,方晨睡得極不安穩。
夢中的自己一會兒是穿過乾旱沙漠的旅人,被熾烈的驕陽燻烤得口乾舌燥,感覺全身幾乎都要冒火了。
然而下一刻彷彿又跌進冰川以下的無底深淵,被可怕的黑暗和冰凍包圍,找不到出口,冷得牙齒咯咯打顫。
就是這樣冷熱交織的狀態一直糾纏着她,讓她一整夜都翻來覆去。
可是無論夢到什麼,她始終感覺身體的某處似乎被某種尖銳的東西貫穿了,以至於十分疼痛。
她想叫,偶爾聽見模糊沙啞的低吟聲,在不清醒的狀態下,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屬於她的聲音。
夢中的她孤身一人,四處尋去,在最痛最累的時候找不到任何依靠。
她極其想念她的父母、朋友,還有陸夕。
周圍始終是昏暗的,牀邊隱約有人影在走動,她睜開眼撐了兩秒,又極疲倦地昏睡過去。
等到最後,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方晨看向正彎着腰替她檢查的醫生,動了動烏黑的眼珠,問:“我傷在哪裡?”
“右邊肩胛。”手下動作沒停,臉上卻露出近似於讚賞的表情,“纔剛醒過來,居然還能立刻記起之前發生的事?”
方晨淡淡一笑。
其實在睜開眼睛之前,她就在腦海裡將中槍的事情回憶了一遍,當時只感覺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烈震動了一下,火辣的疼痛便從一點迅速蔓延至全身,直到昏倒。
她很安分地側躺着一動不動,只是皺了皺眉,“感覺很痛,嚴重嗎?”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休息兩三個月就會好的。”醫生阿青說。
她點頭,“我相信你。”
結果卻見阿青低着頭,肩膀微微聳動,臉上掛着一抹奇怪的笑意,彷彿忍俊不禁。
她奇道:“怎麼了?”
“沒事。”阿青將身體直起來,收拾了手邊的紗布和剪刀,說,“明早我再來看你。”
爲了不防礙方晨休息,阿青臨走的時候順手關掉牀頭的開關、熄了頂燈。
方晨微微闔上眼睛,傷口附近仍是火熱的疼痛。
傷口的最深處彷彿冰冷徹骨,一直刺穿到骨髓裡,這種感覺很奇怪,竟和糾纏着她的那個夢境在某種程度上十分吻合。
她很安靜地休息了一會兒,憑藉着積蓄起來的力量嘗試着想要動一動。結果身體剛有這個意圖,只聽見一道聲音從某個角落裡平穩地傳過來,“不要亂動。”
被嚇了一跳,方晨猛地睜大眼睛。
循着聲音的方向,她這才注意到房間里居然一直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韓睿靜靜地立在窗邊,修長的身體被林間稀疏的夜光投映在地上,形成一抹極淡的影子。
倘若不是他突然出聲,她恐怕還不能這樣快地發現他。
方晨用傷後缺乏精神的視力努力望過去,覺得韓睿已經與這無邊無際的黑夜融爲一體。
他在這裡站了多久?爲什麼阿青完全沒有提醒她?
難怪之前半夢半醒間,她總恍惚地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旁邊注視着自己。
那個人是不是他?
心裡揣着各種各樣的疑問,方晨最終卻只是問:“幾點了?”
現在時間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韓睿擡腕看了看手錶,還是回答她:“十二點半。”
“那你爲什麼還不去睡覺?”
“這和你無關。”韓睿的站姿沒變,連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她卻彷彿能感受到他直直注視過來的目光,帶着幾分未解的專注,甚至還有奇異的灼熱感。
他說:“你今天的問題太多了。”
她微微一怔,才笑道:“我以爲受傷的人會有特權。”
他的氣息似乎頓了一下,才沉着聲說:“所以你就這麼主動地去喂子彈?”
一字一句清晰分明,方晨從中隱約嗅到了一絲怒意。
也不知是感覺累了,還是故意哂笑,只見她眨了眨眼睛,略失血色的嘴脣邊笑意愈深。
“記不記得你曾經嘲笑過我強烈的正義感?在那種情況下,應該就是它在驅使我的行動。”她停了停,臉色發白地略微喘了口氣,才接下去說,“況且,我的本意只是推開你,並非是要讓自己去做盾牌。怪只怪動作慢了一點,現在這麼疼,我已經後悔了。”
她說完便緊抿着嘴角,背後傳來一陣緊過一陣的抽痛,看來一次說太多的話實在是不太明智的行爲,如今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壓抑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呻吟。 wωω✿ ttκǎ n✿ C 〇
可是她仍然堅持睜着眼睛,好將對面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清楚地收入眼底。
韓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也不知他陷在黑暗之中在想些什麼,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只是將目光落在她身旁某個虛無的點上。
最後,他邁開步子走過來,在牀邊停了一下。
她這纔看清楚他的眉目,竟然帶着明顯的疲憊之色,下巴上也長出一片淺青色的胡楂。
她何時見過他這副樣子?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當時只覺得心下微微震動,迎着他的眼睛,似乎身體裡某處倏然緊繃,升騰出一種近乎莫名的惶恐與不安。
“早點睡。”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什麼都不再多說,轉身便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