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敗草叢生的小道,走到冷宮地門前,鹹帝怔怔地看着紅漆剝落的大門,蜘蛛網和青苔恣意地生長着,顯示着荒涼淒冷。
風呼嘯而過,大門竟沒有關嚴,慢慢地開了條縫,鹹帝彷彿下了什麼決心般,輕嘆了口氣,伸手推開積滿灰塵的門,擡腿跨過青苔。
院子裡雜草繁蕪,實在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鹹帝皺了皺眉,穿過院落,屋門竟缺了半扇,冷風直往裡灌。
跨進屋內,和外面的溫度並無二致,一張落了漆的圓木桌,一把靠背破碎的椅子,還有一張掛着不知什麼顏色的帷幔的牀,除了這三樣之外,就在也沒有其他東西了,空曠而破舊,屋頂的瓦楞缺失一片,月光像被篩子篩了一樣的照進來。
鹹帝不由走到牀邊,撩起被風吹得晃動的帷幔。
那個人就這樣安靜的,沒有任何聲息的躺在上面,身上只蓋了一條破棉絮被,消瘦的,蒼白的,像是一捏就會碎,生命如此脆弱。
二十年了,自己已經蒼老不堪,而她依舊是那樣美麗,連脆弱的呼吸也如此優雅,額頭上胡亂纏着的紗布,滲着的血是那樣的刺眼。
鹹帝掀開被角,握起她的手,滾燙的如火燒一般。
以爲在她誓死拒絕他的時候,他就已狠下心腸將她忘記,然而這一刻在心裡築起的圍牆轟然倒塌,她薄弱地快沒有生命跡象了,不!他不能失去她!
掀開破棉絮被,脫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把她包裹在裡面,抱起,衝出門去。
緊張地,恐慌地,她輕的如羽毛一般,抱在懷裡竟沒有任何吃力,衝冷宮到崇華殿,只用了半刻鐘,而他卻覺得無比的漫長,也許下一秒,她便會在自己的懷裡消失。
“來人,來人,常太醫到了沒有,告訴常太醫直接來崇華殿,不用去冷宮了!”鹹帝大聲地吩咐,自己手腳不停,把木漓青抱到牀上。
一堆宮女太監看皇帝抱着個東西,這麼急衝衝地跑進崇華殿,趕忙跟進裡聽吩咐。
“拿熱水來,快,快。”鹹帝一手握着木漓青瘦得只剩下骨節的手,一手探上她
鼻子,呼吸綿長而微弱,這卻足夠讓他欣喜若狂。
宮人們端來熱水,擰了布巾,想要上前給牀上的人擦拭,鹹帝揮手屏退,自己接過布巾,小心翼翼給她擦拭起來。
把額上亂包地紗布拆開,上面的傷口觸目驚心,血紅的窟窿化了膿,沒有結痂。
這時,安德烈帶着常太醫快步跑進來。
“別多禮了,常太醫快過來看看。”鹹帝站起身了命令道。
常林以爲是皇后或哪個貴妃病了,上前一看,竟是個陌生的臉孔,也顧不及多想,趕緊號脈。
“怎麼樣?”鹹帝看着常林眉峰蹙起,緊張地問道。
“啓稟皇上,這位娘娘先是感染風寒,發熱,後又撞到額頭,失血過多,高燒不退,救治不及時,怕是,,,,,,怕是......”常林聲音發顫,低着頭不敢說出結果。
“朕不管,無論如何,朕都要她活着,如果她死了,整個太醫院都別想活!”威嚴的聲音充滿了怒氣,響徹整個崇華殿。
常林撲跪在地上,忙道:“臣一定竭盡所能,只是,只是這需要一味藥。”
“什麼藥!趕緊說!”
“殊夜草。”
殊夜草是極爲難得的草藥,是耗費了幾千人馬,死了千百壯士,纔在沙漠之中採到的,堪稱無價,這宮中也只有兩株而已,就算是貴妃娘娘命懸一線,怕是也沒有福分用到這藥,所以常林有些猶豫地說出。
“那就快啊,熬藥,快去熬藥!”鹹帝幾乎想都沒想,下令道。
常林有些微愕,眼睛再一次看向牀上的女人,鹹帝怒道:“還不快去!”
安德烈拉着常太醫退出崇華殿,去御藥司。
“安公公,這是哪位娘娘啊,怎麼從未見過?”常林是年僅四十,在二十幾年前還是太醫院的小學徒,所以沒有機會見到木漓青。
“常太醫,在宮中這麼多年,有些話該不該問,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咱家提醒你一句,躺在裡面的哪位的身份,最好少去探究,只要記得好生伺候就行,她的命沒了,咱們就都別
想活命。”安德烈走在前面,壓低聲音道。
“多謝安總管提點。”常林噤了聲,快步朝御藥司走去。
“今晚的事,無論是皇后還是幾位妃子問起,一律不準外泄,常太醫是聰明人,看聖上今晚的反應,應該就知道哪些事該不該說了吧?”安德烈是自小跟在鹹帝身邊的,對木漓青的事知道不少。
這些年來,對後宮的女人是雨露均沾,他以爲鹹帝早已忘了木漓青,照今晚看來,怕是心裡還一直記掛着,後宮又不知會掀起這樣一場腥風血雨。
“是,常林記下了。”
煎了藥,端上來,鹹帝親自吹涼喂上,接着常林替她紮了針,額頭上重新上了藥,綁了紗布。
一切忙完,就已經是丑時,崇華殿歸於平靜。
安德烈率一衆宮女太監退了殿內,壓低聲音道:“今晚崇華殿的事,如果讓咱家聽到有人在外面嚼舌根,就仔細着你們頸上的腦袋!”
揮退宮人們,安德烈在門外守着,看着崇華殿燭火搖曳,鹹帝的身影印在窗戶上,心中不免感嘆,這還是要重複那條老路。
鹹帝坐在牀邊,看着木漓青,威嚴的臉上異常的柔和。看着她安靜的睡臉,那些不安,惶恐的情緒,漸漸浮於平靜。
手指輕顫地探上她左臉的淺淡傷疤,憶起着傷疤的原因,心中又似被刀刮過一般的痛。
她是父皇的妃子,是和他哥哥彼此相愛的女人,也是傾他所有而不得的女人。
發動宮變,搶奪過來,弒兄奪位,又有什麼用,她依舊不屬於他。
冷待了二十年,忽視了二十年,以爲自己已經忘記,哪知那些記憶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又噴涌而出。
罷了,他認輸。其實輸了又怎麼樣,贏了又怎麼樣,他只希望她好好活着,即使她的心依舊不在他身上,只要活着就好。
他還可以和她一起呼吸同一片天空的下的空氣,只要活着就好,別的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崇華殿內,一夜燈火通明,黃鸞帳內,素手相執,天子伏在牀榻上,守候淺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