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被魏國攻下之後, 劃分爲六郡。
這日, 位於西北方向的汶郡某村落裡, 幾個孩子正聚在一起蹴鞠。
這些孩子年紀大小不一, 大的十三四歲, 小的只有七八歲。
其中一名十歲左右的孩子動作尤其靈活, 左突右進總能輕易躲過別人的圍攻, 將球護在自己腳下。 孩子們玩耍了約莫半個時辰,出了一身的汗,直到被長輩們喊着回家吃飯才散開了。
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兒擦了把臉, 踢着球向自己家方向走去,一個不注意卻將球踢到了一路人腳邊。 他趕忙過去把球抱了起來,對那路人道歉, 擡起頭才發現這是個渾身髒兮兮的流浪漢, 披頭散髮蓬頭垢面,也不知多久沒洗澡了, 身上臭烘烘的, 臉上也一片髒污看不出本來面目。
孩子有些被薰到了, 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但並沒有因此而跑開,仍舊規規矩矩的對他說了句對不起, 自己不是故意的。
流浪漢怔怔地看着他, 沒有出聲。 孩子下意識的又往後躲了躲, 心中想着這莫不是個瘋子吧? 見對方半晌沒有反應,他擡腳欲走, 這時那人卻說話了。
“你父親呢?怎麼不見來叫你?”
剛剛其他幾個孩子就是被各自的父親叫走的。
孩子看了他一眼,道:“我沒有父親,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就死了。”
流浪漢哦了一聲:“那……沒有父親給你撐腰,其他孩子不會欺負你嗎?”
男孩兒腰背一挺,道:“纔不會呢!我父親是當年穆家軍中鼎鼎有名的大將軍!是遭奸人陷害而死的!”
“就算他死後我們家被抄了家,但左鄰右舍也都知道我父親是個大英雄!纔不會讓他們的孩子欺負我呢!”
孩子說到這兒還頗爲得意地道:“而且穆家軍近來又開始招募兵馬了,先前已經有人來找過我娘了,說只要她願意,等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可以直接把我送到穆家軍去,鍛鍊幾年之後再上戰場,我娘都已經答應了。”
誰不知道進了穆家軍便能前途無量?那些鄰居們羨慕討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欺負他? 他說了一大長串,卻見眼前的流浪漢又沉默了,低垂着頭身子佝僂着,好像脊樑骨被人抽去了一樣。 這時有人從不遠處喊了一聲:“小樹”,孩子聽到趕忙誒了一聲,不再理會這人,抱着球跑過去了。
來人是個女子,三十來歲,包着頭巾,眼角眉梢染上了歲月的痕跡,但猶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女子拉過被喚作小樹的孩子,低聲問道:“你在幹什麼呢?不是跟你說了別隨便跟不認識的人說話嗎?”
她獨居帶着個孩子,難免比別人更謹慎一些。
秦樹笑了笑,道:“我剛剛不小心用球踢到他了,跟他道了個歉。”
女子點了點頭,瞥了那流浪漢一眼,流浪漢彷彿有些害怕,縮了縮身子扭着頭往旁邊躲了躲。 女子見他似乎沒什麼惡意,拉着自己的孩子走開了,邊走邊細聲叮囑,不能隨意跟陌生人說話,不能超過什麼時辰還不回家諸如此類。 -墨顏君
孩子敷衍的應付着,兩人你一眼我一語地走遠了。
站在原地的流浪漢許久纔回過頭來,看向他們離去的方向,渾濁的眼裡佈滿淚光。
他看着母子倆漸行漸遠,直到他們的背影徹底消失,這才蹣跚着一步步向不遠處的山上走去,在一處山崖上停了下來。
“英雄……英雄……”
他喃喃兩聲,忽然掩面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我算什麼英雄,我算什麼英雄!” 原來此人正是之前在霧南山迎戰穆淵等人的秦河,他當時爲了擒住穆淵,拼盡了全力。
起初只是想把他拿下震懾魏軍而已,但因穆淵並非等閒之輩,輕易難以制服,故而不知不覺就認真起來,與穆淵廝殺的面紅耳赤。
最終他險勝一籌,一刀斬下了穆淵的臂膀,但卻因殺紅了眼,忘了自己的初衷,揮起的刀不曾停留,直向他心腹而去。
此時,一名身穿大燕軍服的原穆家軍卻忽然衝了過來,用身子擋在了穆淵面前,臨死前看着穆淵艱難地說出一句話:“小將軍,我錯了,我錯了……”
說完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秦河這纔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剛纔做了什麼。
可是爲時已晚,穆淵的手臂已被斬斷,整個人因爲疼痛和失血躺在地上抽搐不已。
秦河看着被自己親手所傷的穆淵,忽然大叫一聲轉過身去,一路廝殺着衝出了重圍,帶着滿身傷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這之後他四處流浪,唯一的心願就是回來看看妻子和孩子而已。
他知道他們在抄家之後就搬到了這裡,所以一直都在往這個方向靠近。
但是因爲大燕已亡,他又沒有路引和任何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所以頗費了些時日才終於找了過來,暗中觀察了幾日,直至今日纔有機會和自己那從未謀面的孩子說幾句話。
秦樹和他小時候長的很像,他一眼便認出來了,可是卻不能上去打聲招呼,讓他喊自己一聲爹。 他看出他過的很好,也知道寧安寨那些活下來的人沒有將當年的事揭露出來,對外宣稱霧南山一事都是劉承的詭計,也正是因此他的孩子才能繼續過着這種安穩的日子。
一旦他這個早該“死了”的父親出現在他面前,他的生活也就全完了。
他被當做英雄的孩子,也堅定的認爲自己就是英雄的孩子,如果事情的真相被拆穿,他將面臨怎樣的境地?
秦河跪在崖邊痛哭流涕,對着穆老將軍安葬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邊磕邊道:“老將軍,秦河對不住你,秦河有愧,秦河有愧啊!”
說着向前跪行幾步,看着眼前深不見底的懸崖,身子往前一頃,落了下去。
十年前他就該死了,早該死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片刻後崖底傳來砰地一聲巨響,驚起幾隻飛鳥,旋即又歸於平靜。
…………………………
另一邊,柳氏與青青大婚之前,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楚京。
青青聽到消息之後險些喜極而泣,趕忙親自迎了出去。
來人是久未謀面的周老先生,亦是手把手教了青青一身醫術的老者。
雖然周老先生說是不收徒,但所有人都知道,青青和他的徒弟一般無二,不然他也不會爲了她大婚之事而特地跑一趟了。
青青看着迎面而來的老者,眼中涌起淚光,走過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先生。”
周老先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頭上的幾縷白髮上停留了片刻,但並未說什麼,點了點頭,道:“胖了,看來太子妃沒有虧待你。”
青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旋即擰眉跺腳:“我哪裡胖了?先生你胡說!”
周老先生笑了笑,也不反駁:“是是是,我看錯了,你沒有胖。”
說着又道:“太子妃呢?快帶我去見見他,徐公那老頭子走不開,特地囑咐我幫他看看他的愛徒。”
青青莞爾一笑,扶着他向內走去:“就在裡面呢,聽說您來已經備好了您最喜歡的茶水和瓜果,就等您進去了。”
周伯庸連聲說好,大步邁了進去,雖然鬚髮皆白,但身子看上去還硬朗。 殿中,楚瑤見他進來,從座上站了起來,屈膝一禮:“長寧見過周老先生。”
她如今貴爲太子妃,能得她一禮的人不多,可以說世上總共也沒幾個。
房中的下人事先已被遣退了,如若不然見到這一幕怕是要十分驚訝。
周伯庸倒是安之若素,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像個尋常長輩一般受了她的禮,讓她坐了回去,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了。
幾人寒暄幾句,周伯庸代徐公問了問楚瑤的近況,便說起了正事。
“我來一是參加青青的婚禮,二是問一問太子妃,先前我放在你這裡的東西……還在嗎?” 楚瑤點頭:“在的。”
說着讓青青將那東西取了過來。
青青取來的是一個木匣,木匣打開裡面放着一個細長的鐵筒。
周伯庸將那鐵筒拿出來,看了一眼,道:“太子妃既然知道這東西的威力,爲何這些年一直不曾仿造一二用於戰事呢?你該知道,倘若有了這個……大魏想要奪得天下輕而易舉。”
楚瑤向椅背上靠了靠,道:“可是先生不是說,這不是現在這個時候該出現在世上的東西,讓我不要輕易仿造嗎?”
周伯庸大笑:“你就這麼聽話?”
“別人的話不一定聽,師父和先生的話不敢不聽,尤其是先生您的話。”
“哦?”
周伯庸挑眉:“爲何?”
楚瑤的視線投向他手中的鐵筒,道:“先生大才,既能製出殺人於無形的毒.藥,又能製出這樣威力驚人的鐵器,倘若我不聽您的話,就算一時佔了便宜,只怕以後也討不了好。”
“您這樣的人,我可惹不起。”
當初周伯庸製出了這種名爲火銃的鐵器,送給徐公防身。
這東西製作並不容易,他也是許久才做出了兩件而已,一件自己留着,一件給了徐公。 徐公起初並不知道這東西威力如何,直至閒來無事按照周伯庸所說找了個人煙稀少的空曠之處試過之後才知道。
但他覺得自己老了,留着這稀罕而又難得的東西也是浪費,便給了自己的愛徒楚瑤。 一來楚瑤年紀最小,二來她又是個女子,面對危險時總比男人要容易吃虧些。 周伯庸知道了倒沒反對,但是叮囑楚瑤輕易不要使用,更不要仿造,而且只給了她三顆用以填充火銃的彈丸,說是拿來保命的,等哪天用完了再找他要。
徐公當時說周伯庸小氣,周伯庸瞥了他一眼沒理他。
但是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徐公那日試用火銃時,恰好被在附近的劉承看到了。
劉承當時便起了歹心,只因自己身邊人少,這火銃又威力驚人,怕非但搶不來還把自己搭進去,所以才作罷了。
可事後他並沒有放棄這個念頭,找人試圖將這火銃偷來,派去的人卻親眼看到徐公將此物送給楚瑤了。
楚瑤的寢宮守衛森嚴,劉承試了數次都沒能將那火銃找到,還險些暴露了自己,只得暫時歇了這個心思,想等到燕帝死了再做打算。
可是燕帝一亡,衆藩國便不受控制了,眼看着楚瑤就要回到楚國,而他爲了煉取長生丹又不能傷了楚瑤,便只能派人一路跟着她,試圖暗中竊取此物,最終卻仍舊沒能成功。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種東西一旦上了戰場會起到怎樣的作用。
他一直認爲這東西是徐公做出來的,但是以徐公的爲人是絕不會幫他的,就算把他抓起來,他寧可死也絕不會對他吐露半分。
所以與其留着他讓他將來用這種東西去幫助別人,不如把徐公殺了,再想辦法將此物偷回來,暗中研究仿造一二。
這也是爲何他這些年一直追殺徐公,欲將其除之而後快的原因。
可惜他始終沒能殺了徐公,也沒能偷來那火銃。
不過讓他慶幸的是,這火銃也從未出現在戰場上,不知是因爲製作難得,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輸了,一敗塗地。
周伯庸聽了楚要的話,朗聲大笑,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確留了後手,我給你那彈丸跟當初給徐公的不太一樣,最多隻能用五回,五次過後若還使用,這玩意兒……”
他說着掂了掂自己手裡的鐵筒:“怕是會炸了你的手。”
青青一聽,大驚失色:“先生!”
周伯庸不以爲意的將鐵筒放回匣子裡,道:“急什麼,你們太子妃這不是沒事嗎?”
那也不能這樣啊!多危險!
青青瞪了她一眼。
周伯庸沒有理會,將木匣合起來,又道:“不過有一點太子妃說錯了。這不是鐵器,是火器。” 一字之差,便是兩個天地兩個時代。
他一直不希望因爲自己而改變或扭轉什麼,因爲誰都不知道,改變之後是光明的未來,還是令人更加絕望的黑暗?
不過現在……或許可以考慮一二了。
周伯庸擡頭,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
“太子妃若願意,我願將這火器至關重要的部分教與你們,但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楚瑤聞言坐直了身子:“您說。”
“太子妃要答應我,我教給你們的一切,只可用於工事,不可用於戰事。”
楚瑤雖然不知道這東西要怎麼用於工事,但知道只要他開口,就一定是可行的,遂毫不猶豫地點頭:“好,我答應。”
至此之後,魏國以驚人的速度開鑿挖通了無數河道溝渠,一些往日裡難走卻又無法繞過的必經之路也迅速被修建的平坦而又寬敞。
四通八達的官路以及漕運讓大魏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商貿之發達遠超曾經的大燕。 至於起初修建這些官路以及河道的財物從何而來,自然是燕京地宮裡那些當初沒有被穆家軍搬完的寶藏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於楚瑤等人而言,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青青與柳氏的婚禮。
周伯庸也想起此事,特地讓楚瑤將穆淵召進了宮裡,說要見見他。 穆淵得知後好好收拾一番,抱着見自家老丈人的想法去了。
因爲他知道周老先生對青青而言如師如父,絕對怠慢不得。
周伯庸見到他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的斷臂,關切地詢問:“怎麼樣?身子養好了沒?這斷掉的胳膊會不會還時時隱隱作痛?”
穆淵的右臂已經沒了,按理說不該感到疼痛了纔是,但他的確還是時不時的會覺得隱隱作痛,如今倒是好了許多,之前沒跟青青和好的時候尤其嚴重。
他聞言忙點了點頭,瞪大眼睛甚是崇拜的看着周伯庸:“老先生真是厲害,我之前跟身邊的人說覺得這條胳膊疼,他們都不信,沒想到您一眼就看出來了!”
周伯庸點頭,滿目慈愛:“這叫幻肢痛,除了跟你一樣出現四肢殘缺的人,一般人理解不了。” 說着伸出了手:“來,把手給我,我看看能不能給你治一治。”
穆淵趕忙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坐在一旁畢恭畢敬的讓他把脈。
期間青青還在一旁說道:“先生現在很少給人看診了呢,你今日是運氣好趕上了。”
穆淵咧着嘴衝她嘿嘿地笑:“都是託了青青你的福。”
青青紅着臉嗔了他一聲,給穆淵把脈的周伯庸則將手收了回來,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藥丸遞給穆淵:“吃了吧。”
穆淵大喜:“吃了就能好了嗎?”
周伯庸笑而不語,只是又說了一句:“快吃。”
穆淵忙將藥丸吃了,吃完還向他道謝:“多謝周老先生,我……我將來一定會好好對青青的,決不讓她受委屈。”
周伯庸哦了一聲,問:“那以前受過的委屈怎麼辦啊?”
穆淵愣了一下,旋即尷尬地低下了頭。
“我……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會……會加倍對青青好的!”
周伯庸輕笑:“你本來就該加倍對她好啊,青青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當年大燕的二品女官,如今太子妃身邊第一婢女,陛下那邊也已經準備加封她同等品級,聖旨不日就會抵達。”
“這樣的人,你憑什麼不對她好?”
穆淵被說的面紅耳赤,不知該如何作答。
青青在旁扯了扯周伯庸的衣袖:“先生……”
周伯庸一擡手:“你別幫他說話,你多說一句我便多給他吃一顆清腸丹。” 清腸丹? 青青面色一變,拉着他的手猛然收緊。 “先生!你……你剛剛給他吃的是清腸丹?” “不然呢?”周伯庸挑眉,“把我的弟子氣的頭髮都白了,我還給他吃什麼仙丹靈藥不成?沒下毒就不錯了。”
穆淵聽着兩人的對話,臉色也變了變,支支吾吾地問道:“什麼是……清腸丹?”
話剛說完,小腹便傳來一陣綿綿不絕的咕嚕聲,同時一陣劇烈的絞痛從腹部襲來,比他當年被大燕皇子暗算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桶……馬桶!馬桶!!”
他顧不得施禮告退,捂着肚子便衝了出去,生怕再晚一步自己就在這殿里拉出來了。
周伯庸站起身衝着他的背影喊道:“臭小子!以後胳膊再疼的時候想想今日的疼,說不定就會好了!”
楚瑤在座上笑的直抖,青青則輕嘆一聲看着像個頑童般叉腰站在原地的白髮老者,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先生!”
她撒嬌般的又去扯他的衣袖。
周伯庸回頭理直氣壯地道:“怎麼了?年輕人偶爾清清腸子有好處!又死不了人。”
而另一邊匆匆找到馬桶險些拉在褲子上的穆淵一邊“清腸”一邊痛苦地咬着衣袖,臉上的五官扭曲變形,額頭因爲疼痛而不斷滾下豆大的汗珠。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這個老丈人太可怕了!
…………………………
青青與柳氏成婚這日,楚京萬人空巷,百姓們紛紛圍堵在街上,觀看太子妃身邊兩大婢女的婚禮,場面比起當年楚瑤成婚時也不遑多讓。
楚瑤給她們兩人買的宅子緊挨着,穆淵與何大錘帶領的迎親人馬都要往這條街上去,但是到了門前卻死活進不去。
以顧白和孟無霜爲首的一隊人堵在路上各種爲難,死活不讓他們過去。
尤其顧白,想出了不知多少刁鑽的法子,將兩人爲難了個夠。
何大錘頭大如鬥,一邊狼狽的應付着一邊埋怨身邊的穆淵。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早就過去了!這些人都是來堵你的!”
說完又搖頭:“不對,沒你的話我兩個月前就娶了柳柳了!”
穆淵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在四周的喧鬧聲中回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趕緊想辦法過去吧!” 好在顧白等人雖然刁難,但爲了不耽誤吉時,最後時刻還是將他們放進去了。 兩支迎親的隊伍一起繞城一圈兒,終於將新娘子娶進了門。
何大錘跟穆淵當初說過,倘若能活着從霧南山回來,就擺它十天十夜的流水席,讓大家都吃個夠。 是以這日街上真的架滿了綵棚,下面擺滿了流水席,規模之大令人咋舌,直至數年之後,仍是楚京一笑談,提起婚事,大家都說無人能出其左右。
而當晚的兩位新郎官自然少不得被人灌酒,尤其是軍中的同袍,一人一杯誰都不肯放過他們。 穆淵惦記着洞房花燭,眼看着再這樣下去就要徹底醉了,便暈暈乎乎地道:“真不能喝了,我……我這斷了的胳膊還沒長回來呢,不能再喝了。”
大家此時都喝的有些迷糊了,這樣的話竟然成功糊弄了不少人。
何大錘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被人拉着不肯放,模仿穆淵說了句:“我這臉上的疤還沒掉呢”,卻被人鬨笑着說“掉不掉有啥區別”,緊接着就是一杯酒灌了下去。
他後來想裝醉,奈何大家都是軍中好友,對彼此的酒量再清楚不過了,根本瞞不過去。 柳氏在房中等着自己的新郎官,等來等去就等來一個滿身酒氣喝的人事不知的醉漢。
她又是無奈又是生氣,不痛不癢的踢了他一腳,讓人給他換了身衣裳收拾一番放到牀上去了。 何大錘翌日醒來時,看到身邊仍在熟睡的美人,想起自己竟然錯過了昨晚的洞房花燭,氣的啪的一聲拍在了自己腦門上。
這一聲直接把柳氏驚醒,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面色微紅,坐起了身:“你醒了?” 其實她之前已經醒過一回了,但因今日無事,太子妃放了她和青青的假,她頭上又沒有公婆長輩需要侍奉,見何大錘還在睡着,便又躺回他身邊睡了個回籠覺,這一睡便睡到現在
何大錘看着只着中衣的年輕女子,腦子裡嗡的一聲,一把將她拉回來抱在了懷裡,只覺得滿身嬌軟。
“對不起啊柳柳,我昨晚喝多了……那些混小子灌不了穆淵就可勁兒灌我,氣死我了!” 他邊說邊在她身上來回輕撫,大手作勢要鑽進她的衣襟裡。
柳氏忙攔住,低聲囁嚅:“別……別鬧,該起了。”
“起什麼起,”何大錘說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胡亂親了一通,“咱們還沒洞房花燭呢。” “什麼洞房花燭啊,現在都……都這個時辰了,青天白日的……”
何大錘想了想,道:“白日宣淫也挺好。”
說着便吻了下去,不一會兒便將兩人的衣裳扔了出去。
柳氏心想說的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但終究還是沒有再推拒,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和他擁在了一起。
房中沒過多久便響起一陣喘息聲,何大錘一邊沉着身子一邊道:“柳柳,我……我要跟你睡一輩子” 柳氏呸了一聲,羞紅着臉扭過頭去。
…………………………
魏昭年滿兩歲的時候,魏祁終於將大周僅剩的半邊國土也收入囊中,之後攜妻子兒女一起回到魏京。 從未見過自己一雙孫兒的魏延夫婦對兩個年幼的孩子愛不釋手,梅氏更是直接將他們留在了自己的寢宮裡,當晚親自陪着兩個孩子睡的。
魏祁則在東宮擁着楚瑤,好好溫存了一番,商量着過些日子帶她去附近哪裡玩耍,放鬆一下。 難得兩個孩子可以交給他們的祖父母,梅氏又那麼喜歡他們,一定會好好照看他們的。 楚瑤有些捨不得孩子,尤其在斷頭崖一事之後,更不願意離開他們,被魏祁勸了好一陣才答應下來。 但魏祁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一個月後,他們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的時候,魏延身邊的總管太監卻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帶着一衆人跪地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
魏祁嚇得差點兒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你們幹什麼?”
他可還只是太子,沒登基呢!亂喊是要殺頭的! 那太監卻遞來一份聖旨和一封書信,說是太上皇已經帶着太后娘娘離宮去雲遊四海了,臨走前留下聖旨禪位於他,從今日起,他便是皇帝了。 至於登基大典,改日再舉辦就是了。
魏祁不可置信的一把將聖旨抓了過來,顧不得什麼禮儀直接打開看了一眼,結果氣的差點兒把這聖旨扔到地上踩兩腳。
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爹!竟然真的說走就走把皇位留給他了!
楚瑤在旁掃了一眼如假包換的禪位聖旨,心下了然。
當初她就覺得父皇對於很多事表現的太大方太無所謂了,原來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根本就不在乎。
保住魏國,維護魏國的穩定和繁榮對他而言只是一份責任,被自己的大哥臨危受命不得不擔起的責任。
如今他終於可以將這擔子交出去了,便毫不猶豫的離開了,半分留戀都沒有,甚至可以是解脫。 若不是爲了看一眼自己的兩個孫兒,他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經走了。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這樣不將權勢放在眼裡,雲淡風輕說拿起就拿起,說放下就放下的男子。 魏祁放下聖旨氣的直喘,胸口起伏不定,又將那封魏延留下的書信拿了過來,三兩下打開。 原以爲裡面會有什麼囑託的話,或是對此感到歉意什麼的,結果打開之後,裡面只有兩行字。 “兒子(za),你是皇帝了,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隨即,殿中響起一聲怒吼:“我驚喜個鬼!”
【全本完·無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