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不明

魏禮回來後不久, 魏禕就到了。

魏延夫婦一起召見了,意有所指地問了一句:“怎麼回來的這麼晚?你三弟比你晚走半個月, 前幾日都已經到了。”

魏禕笑了笑, 道:“侄兒許久沒回來了,途中順路去看了一眼祖母她老人家, 故而晚了些。”

就像他之前沒有隱瞞自己的行蹤一樣, 現在也毫不避諱的直接提起。

魏延沉默着點了點頭,梅氏見他們叔侄兩個沒了話說,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笑着打圓場。

“你祖母近來可好?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 精神不錯。”

魏禕簡短的回答了一下, 之後卻忽然話鋒一轉, 說了句讓魏延和梅氏都大爲震驚的話。

“祖母想給我說門親事,女方叔叔和嬸母也都認識,就是她身邊的郭三娘。”

魏延面色當即一沉, 問道:“你答應了?”

“怎麼會呢,”魏禕道,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然是祖母親自保媒,侄兒也還要回來問過母親的意思才行。”

這句話並沒有讓魏延的臉色好看一些,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魏禕,緊追不捨地問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魏禕眸光低垂,脣邊掛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侄兒年紀大了,也確實早該說親了, 這些年是因爲戰事繁忙所以纔沒顧得上。”

“如今既然戰事一切順利,北邊又有太子和長寧王親自坐鎮,侄兒倒是可以抽出空來想一想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郭娘子與侄兒年紀相當,侄兒與她也曾見過幾面,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應下這門親事也未嘗不可。”

知根知底?

魏延冷笑一聲,想說知根知底你還要娶,莫不是瘋魔了吧?

但最終還是在心底無奈的輕嘆一聲,把這句話強忍了下來,回了一句:“你的事情我和你嬸母也不便做主,你自己回去問過你母親吧。”

魏禕應諾,也沒什麼旁的可說的,便準備起身告辭。

臨走前魏延卻又說了幾句話。

“大郎,你不要忘了,當初是你自己要去戰場的,這些年也是你自己不願回來的,從來沒有人逼過你什麼。”

魏禕面色僵了一下,旋即垂首:“是,侄兒知道。”

待他走了,魏延頭疼的靠到椅背上,心裡到底還是有些氣悶。

“你聽聽他說的那是什麼話?因爲戰事繁忙纔沒顧得上自己的終身大事?”

“是誰逼他上戰場了嗎?當年還不是因爲祁兒回來了,他自己多思多慮才非要跑去的?”

“誰也沒有要趕他走,祁兒甚至連話都沒跟他說幾句,他就收拾行囊跑了!現在倒像是我們不管他,非把他扔出去!”

提起這個梅氏也有些無奈,嘆氣道:“阿禕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想得太多……那現在怎麼辦?就這麼不管他,任由太后那邊慫恿他嗎?”

魏延扶額:“我們不能管,也管不了,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越管他他越覺得當年的事有蹊蹺。疑心易生暗鬼,時間長了心中反而越來越不忿。”

“……但願大嫂能勸一勸他。”

梅氏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如是說道。

…………………………

永平王府,郭氏自聽說魏禕回來了之後就再沒坐下過,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着。

魏禕甫一進門,正要跟她打聲招呼,她就快步走了過來,兩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大郎,你……你去探望過你祖母了?”

魏禕進門前才掛到臉上的笑意頓時消了下去,嗯了一聲,道:“怎麼?不行嗎?”

“不……不是不行。”

郭氏被他冰冷的臉色嚇到,縮回手小心翼翼支支吾吾地詢問:“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魏禕看着母親的這副樣子,沉默了片刻,反問:“你覺得她會跟我說什麼?或者你怕她跟我說什麼?”

郭氏怔了一下,神色更加緊張,下意識的抿了抿乾澀的嘴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魏禕勾脣笑了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

“祖母想給我說門親事,就是她身邊的郭三娘子,我正想問問母親,看您意下如何?您若是答應,我這就讓人給祖母回信,把日子定下,早日迎娶郭三娘子進門。”

他說完之後半晌沒聽到郭氏的迴應,一擡頭才發現她站在原地愣住了,似乎魏禕剛剛說的是什麼驚世駭俗直言,把她嚇的臉色煞白,整個人都在哆嗦,看上去搖搖欲墜。

無論魏禕心裡原本多麼不高興,郭氏到底是他的生母,他見狀心中輕嘆一聲,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母親,坐下說吧,這不是還沒定呢嗎,您若是不答應,我……”

“我不答應!我不答應!”

郭氏像是突然回過神來,聲嘶力竭的喊了兩聲,嚇得房中所有人都跟着一顫。

她向來是軟糯溫吞的性子,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問她什麼都說好,從無異議。

沒想到陡然拒絕一回,反應卻這樣激烈。

魏禕被嚇了一跳,扶着她胳膊的手跟着一緊。

郭氏似乎又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那股氣勢轉瞬間又消失無蹤,變的比之前更加唯唯諾諾。

“不……不是的,大郎,我的意思是……你要不先問一問陛下和娘娘?他們是你的叔父和嬸母,定會給你指一門好親事的。”

不提魏延夫婦還沒事,一提起他們,魏禕剛剛緩和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的親事,難道母親做主還不夠嗎?非要陛下和娘娘也同意了才行?”

“是不是我今後無論做什麼,都必須經過他們同意?是不是沒有他們的旨意,我就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想?是不是我必須要一輩子寄人籬下,仰仗別人的鼻息生活!”

他怒吼出聲,將站在面前的郭氏吼的呆若木雞,好半晌纔回過神來,訥訥地問道:“你怎麼會這麼想?難道陛下他們這些年對你不好嗎?還是……還是你剛纔入宮,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魏禕深吸了幾口氣,頹然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

“那……那爲什麼……”

“我只是不明白!”

魏禕打斷,聲音壓抑,面色沉沉。

“我不明白父親爲什麼禪位給叔父,不明白爲什麼他明明有兒子,卻好像沒有一樣,毫不猶豫的把王位給了別人!”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當年的禪位詔書是假的,私底下也曾偷偷去查過。

但事實證明當年就是他父親親筆寫下了那份詔書,還當着許多人的面宣讀過。

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若說一個兩個被叔父收買了還有可能,全都被叔父收買了是絕不可能的。

何況在他心裡也覺得,以他叔父的爲人,該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他那個時候年紀那麼小,他叔父若真有這樣的野心,事成之後就應該想辦法除掉他。

一個一兩歲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太容易出些什麼事夭折了,加上他的母親又是那樣的軟糯性子,根本護不住他,隨便找個理由讓他從人世間消失,對叔父來說易如反掌。

可他好好地活了下來,叔父和嬸母也都將他視若己出,從小到大但凡魏禮他們三兄弟有的,他就都有。

他甚至過得比魏祁還好一些,因爲魏祁在大燕爲質,整日戰戰兢兢的活在刀刃上,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他卻得以在魏京安穩度日。

可即便這樣又如何呢?他還是去查了,說到底還是因爲心裡有些怨氣罷了。

“我就是不明白,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郭氏垂首,低聲喃喃:“你那個時候還小……”

“可我總會長大的啊!”

魏禕擡頭,直視着她。

“我總會長大的不是嗎?他哪怕是讓叔父先代爲攝政,等我長大後還政於我呢?”

“可他沒有!他直接禪位了!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把王位留給我!”

“我就是不明白這點啊母親!我不明白!”

歷朝歷代的皇帝,哪個不是把皇位留給自己的孩子?

除非沒有子嗣的纔會改立藩王,或是從族中過繼一個,哪有向他這樣直接把自己的兒子無視了的?

雖然父親那時候還不是皇帝,但道理是一樣的。

所以他想不通,想不通父親這麼做的理由。

說句不好聽的,他甚至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父親的親生孩子!

但他的血脈毋庸置疑,這張臉就足以證明了,因爲他曾經看過父親的畫像,不仔細看還以爲畫的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