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誓

魏祁抱着楚瑤紅了眼眶, 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因爲覺得根本就勸不了。

說不是你的錯?那豈不是說這是孟氏的錯?

孟氏已經死了, 還是爲綿綿死的, 他心裡就算再怎麼怨怪,這樣的話也說不出口, 便只能緊緊地抱着楚瑤, 沉默的把她擁在自己懷裡。

楚瑤心中滿是悔恨,淚水如同決堤的河, 怎麼也止不住。

她想要爲母親好,所以才什麼都不跟他說, 什麼都自己忍着。

孟氏也是想爲她好, 所以才選了這種決絕的法子, 將楚滔和楚氏一族都送上了風口浪尖。

因爲她知道,哪怕楚滔死了,只要楚氏一族還在, 楚瑤想要對楚國動手就名不正言不順。

哪怕她不親自動手,只要魏國贏了, 她都要揹負上本不該屬於她的責難。

這樣的責難或許無法對她身體上造成什麼損傷,但是衆口鑠金,對她的聲譽卻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憑什麼她的女兒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指責?憑什麼她的女兒要因爲楚家而一再受苦?萬一將來魏國也因此而厭棄了她呢?

畢竟有哪個國家的國主希望自己的夫人或是兒媳是個聲名狼藉的人呢?

孟氏已經可以想象到楚瑤將來面對的會是怎樣一條坎坷的路, 可是她不願意啊……她不願意自己的女兒走這樣的路啊!

所以他下定決心,如果這條路不平,那她就用自己去爲她鋪平。

如果楚家是路上的絆腳石,她就親自把這塊兒絆腳石給她挪開!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爲此不惜己身,一早就已想好要讓所有人都親眼看着,看着她是死在了楚家人手裡。

可是她卻忘了……楚瑤是在乎她的生死的。

她的女兒,是在乎的!

楚瑤哭着哭着又昏睡過去,夢中依舊是被血色染紅的天,她怎麼都逃不出去。

魏祁連一碗藥一碗粥都沒來得及給她喂下去,就見她又昏睡不醒,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藥還是一點兒一點兒從楚瑤脣邊灌進去的,喝的少灑的多,餵了整整三碗纔算是將將喝進去一小碗。

他就這麼在牀邊整整守了兩天,兩天後楚瑤才終於不再發熱,徹底轉醒過來。

醒來後的她又哭了一陣,這次卻哭的無聲,淚水從眼角不斷滑落,人卻怔怔的什麼表情都沒有,只呆呆地看着帳頂一句話都不說。

魏祁心中大慟,寧願她哭着喊着發泄出來,也不願看她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好在楚瑤只愣了一會兒便轉過頭來。

“飯。”

兩日前在黃谷城外的那一陣嘶喊,讓她的嗓子受了傷,聲音沙啞,令人一時聽不出來說的是什麼。

“綿綿,你說什麼?”

魏祁貼過去問道。

“飯,我要吃飯。”

楚瑤撐着身子要坐起來,魏祁這回聽清了,一邊吩咐下人去將竈上一直熱着的粥端過來,一邊俯身將她扶了起來。

熬的軟糯的粥端上來,魏祁親自喂着她一點兒一點兒吃了,楚瑤自始至終沒有再說過別的什麼,只是將碗裡的粥喝了個乾淨。

青青來給她把脈時她也沒有拒絕,像個木雕般一動不動,任由他們折騰,重新梳了頭換了衣裳,這才用沙啞的聲音問道:“黃谷城,怎麼樣了?”

臉上依然沒有表情,聲音呆板聽不出任何語氣,但魏祁知道她爲什麼這麼問,也知道她想做什麼。

“城已經破了,那日……那日你暈過去之後,我就下令攻城了。”

“黃谷城並不是什麼難以攻破的地方,加上咱們人數多,攻城的兵器也早已準備好了,楚國那邊反倒城防鬆懈,雖然多調來了五千兵馬,但都覺得咱們不會真的攻城,所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用多長時間就被攻破了。”

楚瑤點了點頭,又問:“楚家的人呢?楚岱山他們呢?”

直呼其名,連之前面子上稱呼的三叔祖都不再叫了。

“楚岱山當時帶來的人我全都下令殺了,只留了他和他那孫兒。”

“另外守在城裡的楚六郎我也抓到並關起來了,你想怎麼處置,都聽你的。”

楚家人害死了楚瑤的母親,魏祁對楚瑤十分了解,以她的性子,絕不想就這麼便宜了他們,讓他們簡簡單單的死了。

所以他把這幾人留了下來,等着楚瑤醒來後發落。

楚瑤果然點了點頭,說了句:“多謝。”

魏祁鼻頭一酸,湊過去抵着她的額頭:“傻丫頭,跟我說什麼謝。”

楚瑤停頓片刻,嘴角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

半晌後終於還是發出聲音:“我母親……的屍首呢?”

這是她不想問卻又不得不問的話題,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戳在自己心上。

魏祁攬着她的手又收緊幾分,道:“帶回來了,在西院的堂屋裡,我讓人臨時設了個靈堂。”

楚瑤又是沉默半晌,許久之後才動了動,想要從牀邊坐起身。

可是她太虛弱了,短短兩天的時間瘦了一大圈兒,剛剛也只坐在牀上喝了一碗粥而已,手臂撐在牀邊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我扶你去。”

魏祁知道她是想去看孟氏,忙扶着她往西苑去了。

儘管天氣已經漸漸寒冷,但是爲了讓孟氏的屍體能多存放一段時間,西院的堂屋裡還是放置了不少冰盆,一進來便感到一股撲面的寒意。

楚瑤進屋前掙脫了魏祁的手,低聲說了句:“我自己去。”

便獨自一人邁進了房中。

魏祁不放心,卻又不忍打擾她,終究是沒有跟進去,但也沒讓人關上房門。

一來這樣他可以親自看着她,二來房中的寒氣也不至於全都被關在裡面,凍着楚瑤。

楚瑤一步步走到那木棺前,靠近時腳步越來越慢。

她討厭棺材,自從幼時被關在裡面三天之後,她就對這種東西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和懼怕。

她甚至想着,以後自己如果真的死了,一定不要葬在棺材裡。

最好是一把火燒了,無牽無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就算不能如此,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也行,只要不是把她關在棺材裡。

可是現在……眼前的棺材放着她最重要的人,放着她的至親,生養了她的母親。

她最討厭的棺材,和她最愛的母親,這一刻就這樣擺放在一起。

楚瑤終是走到了近前,從尚未蓋上的棺材上方看着孟氏,看着她被妝粉描畫的宛若生時的臉。

可是終究不一樣了,畫的再好再像,死了就是死了,毫無生氣,氣息全無。

不會再跟她說話,甚至不會再睜眼看她一眼。

“你怎麼這麼狠心,你怎麼這麼狠心……”

楚瑤站在她面前喃喃,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淚水從臉龐無聲滑落。

她的視線掃向孟氏胸前,知道那下面有一個被刀刺穿的血洞,或許被縫起來了,或許沒有,總之被衣物遮蓋着她看不到。

“疼不疼啊?母親,疼不疼?”

她喃喃地問,卻沒人回答她,房中除了盤旋不去的陰冷之氣,再也沒有其他。

楚瑤哭了一會兒,終於離開棺木旁,在房中正對棺木的蒲團上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

末了盯着那死氣沉沉的棺木,目光堅定而又陰沉。

“母親在上,綿綿今日在此立誓,定要楚氏全族爲你陪葬!”

說完這最後一句,起身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臉上的淚痕已被擦淨,眼中雖仍有水光,卻也擋不住其後的銳利鋒芒。

魏祁見她出來,忙又上前扶住:“綿綿,你……”

楚瑤卻直接打斷,口中冷冷的丟出一句:“將楚岱山三人帶至江城城前,當着楚國兵馬的面凌遲處死。”

“江城守城官兵若願投誠,可饒其一命,若不願,城破後所有楚國兵馬就地格殺,一個不留。”

在此之前,楚瑤從來沒有下過屠城或是坑殺戰俘的命令。

即便那些戰俘就算活下來也不見得過的多好,但她也從不做這種決定。

可是這次,她卻下了狠心要讓楚國爲她母親的死付出代價。

魏祁雖然暗暗心驚,但卻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還好綿綿就算再怎麼生氣糊塗,也沒狠心到做出屠城這種事,不然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勸纔好。

於是,數日後,魏國兩萬兵馬兵臨江城城下。

江城守城兵馬只有三千,城防也並不如何牢固,要與兩萬兵馬衝殺如同以卵擊石。

加上楚岱山等三人慘死於城門之外,對面的魏軍又一再說投誠不殺,否則一個不留,守城官兵最終戰戰兢兢的打開了城門,將魏國兵馬放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