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美夢終有清醒的時候,何武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目標,可是,別說跟美人共度一生,連美人的小手也沒拉到就被迫要認清現實。
葉子未留隻言片語,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彷彿昨晚跟他眉來眼去嬌聲嗲氣的美人根本不存在似的。何武難以相信到嘴的鴨子也能飛走,神經兮兮見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他未來的老婆。
“百善孝爲先,葉子姑娘歷盡艱辛回鄉盡孝乃是忠義之舉,你曾幫助過她理應感到欣慰!”周先生如是說。
“那位姑娘重孝在身,離開也是自然,日後若是有緣自會相見!”雲熙皓委婉勸慰。
“見好就收適可而止,凡事留條後路,沒看出來這小姑娘倒懂得審時度勢!”方智行冷嘲熱諷。
“緣聚緣散終有時,你跟她有一面之緣也就夠了,何必諸多貪念爲難自己。”何流真心告誡。
“有些人註定只是過客,她和你原本就是兩條平行線,現在只不過是迴歸原位。”陸婉婉敷衍了事。
“那丫頭本來就沒安好心,她要真是賣身葬父,我都能上戰場報效國家了。”小蘭有話直說。
“你見過誰家姑娘剛剛喪父,就等不及跟男人獻媚的?她一點兒都不傷心,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紫盈接連反問。
“小子,醒醒吧,她是耍你玩呢!以後學着帶眼識人,別被賣了還幫着數錢!”司徒裳一針見血。
“賤民,天上掉餡餅地上有陷阱,平白無故哪來什麼好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子楓嗤之以鼻。
何武碰了一鼻子灰,倒是清醒了幾分。他跟這位葉子姑娘也許真沒緣分,不然她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呢!明明是她可憐巴巴要求留下來的,又不是他強人所難,況且他也沒說過讓她報恩之類的話!
何武越想越鬱悶,看來葉子並不像他想的這麼好,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姑娘也做不出這種沒譜的事,枉費他一門心思待她,甚至還想娶她爲妻。罷了,是你的跑也跑不了,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以後一定能遇到個真正的好姑娘。
馬車駛出鎮子直奔郊外,車伕趁着天氣涼快抓緊趕路,希望儘快將客人們送到隱賢山莊。
正午驕陽似火,疾馳的馬兒喘着粗氣,迎着滾滾熱浪艱難前行。眼看路旁有條湖,周圍還有幾座村子,車伕趁用午膳的空檔,便向大家提議下車休息一會兒。
周先生的身體仍有不適,顛簸了幾個時辰,臉色慘白氣息虛浮。衆人擔心他的病情,就近找間民舍讓他休養,待他服下湯藥狀況轉好一些纔到湖邊散步。
楊柳依依碧波盪漾,湖上扁舟影影綽綽,映着湖邊嬌美的杏花,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仰望晴空萬里,棉絮般的雲彩時近時遠,偶有幾片花瓣劃過湖面,追隨他們翩翩而來。
陸婉婉回頭看了眼民舍,擔心周先生的病情,瞅瞅雲熙皓,他卻別過頭去。見狀,司徒裳直截了當地問:“雲公子,周先生的身子撐得住嗎?是否要在這兒住上幾天再走?”
雲熙皓如實道來:“周先生受了驚嚇落下病根,這幾天又疲於奔波,確實體力不支。不過他的身體沒有大礙,過了今晚再看吧!”
“幸好有雲公子在,要不然我非得回去揪個大夫來!”司徒裳鬆了口氣,遂安撫陸婉婉道,“這下你該放心了,周先生不會有事的。”
陸婉婉點了點頭,雲熙皓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卻見子楓挽着她背過身去,輕聲細語說些什麼聽不清楚。
司徒裳扭頭看向方智行:“這麼一來,恐怕又得耽擱數日!方公子,如果你有急事不妨先走,我想周先生不會介意的。”
此言一出,紫盈緊張地盯着方智行,心想他要是走了,她也得跟着才行。
方智行稍作思量,淺笑道:“也不差這幾天,方某打聽出來的消息莊主也都曉得,自會派人處理。”
司徒裳不禁想起滿身是非的狀元郎夫君,忍不住嘆了口氣:“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有些事急也急不來。唉,這麼好的風景,我不懂得欣賞,偏偏想不該想的人。算了,睡我的大頭覺,誰愛咋地咋地吧!”
司徒裳躺在草地上數雲彩,數着數着當真夢周公去了。其他人相視而笑,圍坐在一旁各自想着心事。
子楓目不轉睛地望着陸婉婉,陸婉婉越是不睬他,他心裡就越難受,噓寒問暖也不奏效,她好像在刻意疏遠。此時,子楓巴不得她瞪他一眼也好。
紛飛的花瓣隨風飄舞,拂過子楓清瘦的面頰似要一親芳澤。花瓣灑落在他濃密的長睫上,矇住流光溢彩的美眸。
子楓輕輕搖頭,不經意間瞥見身後那名紅衣女子,她巧笑嫣然手執花枝,粉脣微啓俏皮地吹着花瓣,沒留意到她的舉動已經被人發現。
“賤民,滾一邊兒去!”子楓撣去花瓣,惱怒地出聲訓斥。
“嗯?我怎麼得罪你了?”何武下意識地擡頭看他,頓時無名火起,“瘋子,我好端端地坐在這兒,你又發什麼神經?”
子楓不耐煩地瞥他一眼:“我沒說你!”
“不是我?”何武臉一紅,東張西望四處找尋,“那,那你說誰呢?誰讓你心煩……咦?你該不會是罵那小姑娘吧?”
衆人循着他的目光發現了躲在樹後的吹花姑娘,如此粉雕玉琢清秀可愛的女孩子居然也是子楓口中的“賤民”。紅衣女子面色窘迫,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委屈,撇了撇嘴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子楓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看也不看泫然欲泣的紅衣女子,笑意盈盈地凝望着陸婉婉:“你總算肯看我了,婉婉,剛纔想什麼呢?是不是同意跟我一起划船了?”
陸婉婉指着那位女子,訝異地瞪着他:“人家小姑娘跟你無冤無仇,你也太不客氣了吧!看,你把人家都惹哭了!”
“她往我這兒吹花瓣,怎就無冤無仇?”子楓背部一僵,氣鼓鼓地狡辯,“叫她‘賤民’有何不妥?她又不是王公貴族,不是‘賤民’是什麼!”
陸婉婉好笑又好氣地說:“照你這麼說,我們都是‘賤民’了。第一次見面你叫我‘女人’還是客氣的嘍!”
子楓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我身邊的人還是有分別的。尤其是你,婉婉!”
“真是受寵若驚啊!”陸婉婉誇張地驚歎,看他仍是自我感覺良好,一拳捶向他的肩膀,“小子,快去跟人家賠個不是!”
子楓倨傲地昂起頭:“你讓我向她道歉?”
“對,我要你去道歉!”
“不可能!”
“你要是不去,就可以走了!”
“我走不走你說的算嗎?!”
“你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會,這裡沒人歡迎你!”
“婉婉……”子楓驀地抓住陸婉婉的手腕,冷道,“別再挑戰我的極限!這世上沒人能命令我!”
陸婉婉平靜地看着他:“我不管你是誰,在這兒必須守規矩!沒人逼你去隱賢山莊,你可以選擇走或是留!”
子楓緩緩放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陸婉婉故作視而不見,堅持讓他認清自己的錯誤。
兩人相持不下,紫盈和小蘭想勸和又怕落個裡外不是人。這時,紅衣女子慢騰騰地走過來,苦着臉囁嚅道:“大姐,你別責怪他了,確實是我往他頭上吹花,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陸婉婉無語地白她一眼,紅衣女子縮着腦袋,怯生生地偷瞟盛怒中的子楓:“我從沒見過這麼俊的小哥哥,我只是想讓他看我一眼……”
“看你一眼又能怎樣!”子楓兇巴巴地怒視紅衣女子,“醜八怪,別用你那噁心的眼神玷污我!滾開!”
子楓怒氣衝衝地朝湖邊狂奔,紅衣女子眨巴着眼,豆大的淚珠打溼了紅撲撲的小臉。
“子楓……”陸婉婉追出幾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膝蓋滲出血來。
“別追了,他會回來的!”雲熙皓從背後抱起她,望着子楓遠去的背影嘆道,“他是小孩子脾氣,冷靜下來就好了。”
雲熙皓看了眼滲出血跡的裙襬,在衆目睽睽之下,不由分說抱她回民舍:“我先幫你清理傷口再去找他!”
陸婉婉望着雕刻般的俊美臉龐,心裡有如小鹿亂撞。一路上他們誰也沒說話,彼此的心跳清晰可聞,陸婉婉不由自主攀住他的頸項,想離他更近一些。那雙眉眼清澈澄淨,像是一汪無波的清水,忽然很想攪亂那池春水,看看他的心裡是否有她。
雲熙皓推開柵欄步入民舍,跟熱情好客的大叔大嬸打過招呼,將陸婉婉放在榻上。正要撩起她的裙襬,驀然意識到什麼,忙不迭地收回手。
陸婉婉忍住笑,主動拉起褲管,露出半截粉白的小腿。雲熙皓俊臉微紅,仔細查看了下傷口,取出袖子裡的藥瓶,輕柔地爲她塗上。
“還好只是皮外傷,敷幾天藥就沒事了。”雲熙皓低頭塗着藥膏,不忘交代幾句,“每天擦三次藥,這瓶金瘡藥就放你這兒吧!”
“你袖子裡寶貝真多啊!”陸婉婉甜絲絲的打趣道,“今兒給一小瓶,明兒給一大瓶,我這兒都快成你的寄存處了。”
雲熙皓擡眼看她,兩人相視而笑。陽光透過窗櫺照在他臉上,晶瑩透亮的皮膚剔透無暇,陸婉婉很想拭去他鼻尖細密的汗珠,又怕破壞了這美好的畫面。
雲熙皓爲她包紮好傷口,猶豫片刻方纔開口:“陸姑娘,子楓和你不是一路人,以後還是不要太接近爲好。”
“子楓?”陸婉婉沒想到話題忽然就轉到子楓身上,若有所思地問,“這件事你早就想告訴我了,是嗎?”
雲熙皓坦誠地點頭:“雖然還不確定,但他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單純,也不是個無故自大的愣小子。”
陸婉婉輕笑出聲:“你怎麼知道他在我心目中是什麼樣子!是啊,有方公子和雲公子在,怎會忽視來歷不明的人!”
“陸姑娘……”雲熙皓欲言又止地望着她,“我和方兄調查他不是爲了自己……”
“那麼,是爲誰呢?爲了我?”陸婉婉沒來由地心裡憋悶,“雲熙皓,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每時每刻防備別人不嫌累嗎?只有保持距離你纔有安全感?若即若離是你試探的手段還是我的錯覺?”
“如果你討厭我,爲什麼要對我好?是你囑咐方公子保護我的吧?聽人家說我手粗,送我你母親珍藏的玉脂膏!看子楓對我有意,你就暗中調查他的底細!現在我受了傷,沒人比你更緊張!”
“如果你、你不討厭我,爲什麼要躲着我?我想跟你說會兒話,你就渾身不自在!趁人不注意你就偷看我,別以爲我都不知道!方公子早就告訴過我,他說你對我……”
“方兄告訴你什麼我不清楚!”雲熙皓匆忙打斷她的話,侷促不安地說,“我對你好因爲心有虧欠,我連累你受了不少委屈。雲家犯下的錯,理應由我承擔,照顧你保護你是我的本分。至於我對你的感情,其實我自己都不瞭解,我不想做個不負責任的人,也不想輕易談感情……”
“心有虧欠?”陸婉婉彷彿在寒冬臘月天被人從頭到腳澆了盆涼水,她怔怔地望着雲熙皓,一字一句地說,“原來你是覺得有愧於我!而我,想得太多自作多情!”
雲熙皓剛點下頭又忍不住搖頭:“對不起,我心裡好亂……我已經下定決心跟雲家脫離關係,今後的路該怎麼走還很迷茫……但我想對你好,這是發自內心不可抑止的……看不見你我會心煩意亂,子楓向你示好我會焦躁不安,之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
陸婉婉笑得勉強,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像是誘拐良家男子,瘋狂逼嫁的花癡女。
“你不用感到抱歉,你已經不欠我什麼了,別再折磨自己……”陸婉婉強作歡顏,擺了擺手,“我想休息一會兒,你出去吧!”
雲熙皓傷感地望着她,滿腔話語不知如何開口,徘徊良久黯然離去。
陸婉婉望着他的背影,喉間一緊,溫熱的液體涌上眼眶。她咬着脣沒讓眼淚流下來,她只不過是摔傷了腿,還不至於像孩子一樣哭出來,這點痛算不了什麼,她一定能挺過來的。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雲熙皓終究還是走了。
陸婉婉揉揉酸澀的鼻子,仰起頭來眨了眨眼睛,深吸口氣拉過被子矇住腦袋。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腦子裡想的都是他,東風也好雲熙皓也好,她已經喜歡上了這個男人,或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動了心。即使她不願承認,甚至用強烈的厭惡取代剛剛萌生的情愫,但她瞞得過所有人,也騙不了自己的心。
喜歡一個人有錯嗎?本該深惡痛絕的病秧子竟成了她牽腸掛肚的心上人,真是既可悲又可笑!不由自主喜歡上他,情緒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制,也許,當她身陷情海的那一剎那,就註定了落敗的結局!
不,不是這樣的!陸婉婉煩躁地轉了個身,想盡各種理由安慰自己。愛情沒有輸贏對錯,只有甘不甘願,喜歡出色的男人是女性的本能,說明她身心發育正常,有什麼好丟人的!雲熙皓理不清他的感情,她又何必傻兮兮地盼下去,從今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毫無瓜葛再無牽扯!
日已西沉,玫瑰色的晚霞映照着那道頎長的身影,爲他蒼白的面容平添幾許紅暈。雲熙皓倚在門外久久不曾離開,他不知道何去何從,也不忍心離她太遠。身後這道門板很薄,卻將他們隔開千里之外。
如果陸婉婉不說,恐怕他還無暇顧及自己的感情。不知從何時起,她已是最特別的存在。起初,得知她就是打贏擂臺的那位姑娘,心裡百感交集紛亂如麻,不曉得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抗拒多一些。
之後出於愧疚想要彌補,畏懼她眼中的恨意下意識地躲避,卻又忍不住想靠近。反覆掙扎之間,他的心漸漸迷失,和她在一起心情總是分外愉悅,這樣下去應該也不錯。
然而,他能給的是她想要的麼?相處越久會不會越貪心?他怎樣做才能讓她幸福?雲熙皓無力地搖頭,他一定是想得太多,也許感情本身並沒有這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