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自臘日過後便一病不起,連龍霄出行的諸多事宜也都不能打理。經過她之前的整頓,旁人是不敢碰龍霄一個衣角了,好在之前行裝就都讓離音去收拾整理,因此一時間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離音肩上。
離音尚不明就裡,遇到有決定不了的事情便去找永嘉請示,卻被阿繯阿瑤兩個攔在了外面。離音見不到永嘉,只得問她們二人,阿繯搖頭一問三不知,阿瑤倒是看着像是想幫她,還沒開口就被阿繯拽着胳膊扥了回去。離音再不明白也看出些端倪來,只得悶悶地走開。
龍霄近來越發忙得不着家門。他每日要去見琅琊王與大鴻臚盧健,敲定使團名單,瞭解龍城的局勢。除此之外,由於擔心他不在鳳都期間羅邂會在羽林軍裡做手腳,龍霄還得央着琅琊王從明光軍中調了七八個龍家的親信過來替他守盤子。
好容易忙到了深夜回府,一進門就聽說永嘉還病着,只得放下手頭一切事情先去探望她。
屋裡燈火通明,幾支孩兒臂一般粗細的蠟燭放在琉璃罩中在房中各處燃着,永嘉牀幛中也是一片瑩潤光華,竟是懸掛着七顆碩大的夜明珠,將她的容色映得分明。龍霄小心脫了靴子坐進牀中,湊過去察看,只見永嘉閉着眼面朝裡躺着,睫毛的影子落在光潔柔滑的顴骨上,微微顫動着。龍霄擡頭看了看牀幛,絲帶流蘇分毫微動,於是笑道:“聽說你都睡了一天了,老這麼躺着也不覺得乏?”一邊說着,一邊探手去摸她的臉。
果然永嘉是在裝睡,伸手飛快地打掉他的手:“別碰我,病着呢。”
龍霄扳着她的肩將她扳過來仰面躺平,自己俯在她面前,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子,笑道:“我不怕,有病過給我最好。咱們就算是夫妻同命了。”
永嘉這才睜眼瞧着他冷笑:“我的病要真能讓你得了倒好。”
龍霄在她脣上親了一下,才問:“大夫怎麼說?”
永嘉神色淡漠懶懶地說:“沒叫大夫來。”
“爲什麼?”龍霄一怔,“病了自然要請大夫,我這就去傳。”
他說着就要跳下牀去,卻被永嘉一把拽住,“你別去,我什麼毛病我自己知道。”
龍霄猶自不信:“亂講,你要知道你就是大夫了。”
永嘉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盯着他目不轉睛。龍霄被她瞧得一愣,只覺那目光如水,卻在水面下暗藏這冰凌,刺得人心頭不由自主地一痛,如同嗅了龍腦香一般,登時一陣清冽的微痛感由喉嚨直竄上眼眶,說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發顫:“真……真的?”
永嘉卻在這時扔開他的手,扭頭轉開:“假的。”
龍霄急了,一下子跨到牀裡面去,面對面瞪着她:“你別逗我,快告訴我。幾個月了?”
永嘉嘆了口氣,垂下眼睛,面上憂色濃重,幽幽地說:“我做了個噩夢。”
龍霄的心軟得如同一碗杏子羹,甜中帶酸,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摟到自己懷中,柔聲說:“是噩夢就別說了,忘掉就好了。”
她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說:“我夢見沉進了水裡,周圍一片黑暗,除了白色的氣泡什麼都沒有。又黑,又冷,只能聽得見我自己心跳的聲音。我的心疼得快要裂了,我的胸口太悶,恨不得用把刀把心剖出來,讓它在我的手上跳。”
龍霄安慰地撫着她的背,輕聲說:“那是夢,醒來就好了。”
“我卻不知道那究竟是夢還是真的,只是聽見了一句話,你跟我說的話。”
“嗯,我說什麼了?”他順勢問着,用手指爲她梳理頭髮。
永嘉突然擡眼看着龍霄,目光依舊如冰棱一樣尖銳清澈,一點兒也不像是被夢境所擾的樣子。龍霄心裡咯噔一下,柔聲追問:“我說什麼了?”
“我忘了。”永嘉突然從他懷中掙脫,翻身坐起,自己將頭髮都攏到身前整理,一邊問:“你出發的日子定了嗎?”
自打確定了由他出使之後,這是頭一次,龍霄不願意說起離開的事情。他不情願地說:“臘月十五。”
永嘉擡眼看着牀幛上鳳鳥振翅飛翔的圖案,緩緩說:“那就是後天。”
龍霄從身後抱住她,手覆在她的腹部,輕吻她的耳垂,柔聲說:“這兩日也沒別的事情了,一切都打點得差不多了,我專心在家陪你兩天。”
永嘉低着頭,也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聽見她幽幽地說:“別,離音還在等你回來呢。”
他於是笑起來,“這就吃醋了?當初可是你非要把她給我的。”
永嘉突然發怒,推開他怒道:“那你來掌我的嘴好了!”
龍霄被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了一跳,連忙賠笑:“不過一句玩笑話,你怎麼就當真了。我當你是吃她的醋呢。”
“如果我不吃醋你就心裡面踏實了?”她冷冷地笑着,即使垂着眼,寒意還是從周身透了出來。
龍霄皺起眉來,從一開始就察覺出來她的情緒古怪,之前只當是因爲生病悶的,但聽她說話字字誅心,卻又不只是不開心的緣故。他想了想,自然不會陷入她的陷阱,仍舊笑了笑,還是被她拉到懷裡摟緊,“你是聽人說了什麼了?”
“還用我聽說?”她掙扎了一下,沒能掙開,只是一味冷笑,“誰不知道武都侯龍駙馬爲了討府中侍妾的歡心,拼着命趕工求琅琊王讓出原本住着的宅邸,就是爲了帶那個侍妾半夜裡爬山看星,還真是一往情深風月旖旎啊。你本來也沒避着人吧。”
“原來是因爲這個……”龍霄有些無奈地笑了,“到底還是吃醋嘛。”
永嘉登時怒了,一邊將龍霄向外推,一邊說:“我會吃一個侍女的醋?龍霄,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你府中那麼多姬妾,我什麼時候說過一句話沒有?算了,我跟你也無話可說了,你去找你的離音吧,讓我好好休息。我病着還要聽你氣我,你不如給我一刀算了。”
龍霄當然不會讓她真給推出去,捉住她的手一連笑道:“好好好,你不是吃醋,是我吃醋了好了吧?你是我夫人,大半夜的我不在這兒睡還能去哪兒啊?”
“去找離音。”
“你也別亂扯她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平白讓你說得被人誤會了可怎麼得了。”
“她清白?”永嘉冷笑,“我信得過她,卻信不過你。”
“是真的。”龍霄卻難得認真,“你這會兒就算將她明媒正娶地嫁給好人家也不怕,我並沒有以碰過她。”
永嘉冷眼打量他,口氣稍微緩和了些:“看你這話說的,我把她嫁給誰去?都說了給你的人,我還能反悔嗎?”
龍霄嘻嘻一笑,摟着她躺下,“我就要走了,你陪我好好說話,別鬧脾氣了好嗎?”
永嘉用力捶他:“誰跟你鬧了……”話卻被龍霄堵在了口中。一時間春宵帳暖,錦被情濃,自然風光旖旎不在話下。
龍霄因着別離在即,也甚是不捨,與她繾綣纏綿,相擁而臥,直到天色將要破曉。他心中到底有事,見永嘉睡熟,便起身打算下牀,卻被永嘉拽住手不肯鬆開。龍霄詫異回頭,見永嘉瞧着他,目光清明透徹,全然不像是睡過的樣子,有些意外,柔聲囑咐:“你怎麼不睡,現在這樣的身子,還是要多休息纔好。”
“你這兩天陪我,別去見她了。”她聲音又輕又軟,眼角眉梢都是說不盡的幽怨風情。龍霄看在眼中,心中一軟,將已經披上的衣服復又脫了,躺下摟住她:“好,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