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平衍留在晗辛房中。
到了天將明時,才停了下來,在她身旁躺下。一時直覺暢快淋漓,竟是從未有過的愉悅。他將晗辛摟在懷中,在她額頭上親吻着,撥開她被汗水黏在頰邊的散發,問道:“還好嗎?”
“嗯。”她慵懶地哼了一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手從他的胸膛拂過,觸到一樣冰涼堅硬的東西,這才睜開眼去細看,原來是他頸間的一個白兔玉墜子。她托起墜子仔細打量,一邊吃吃地偷笑。
“笑什麼?”他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手指落在她如凝脂一般的皮膚上卻再不願意離開。
“這兔子……”她拎着繩子微微一晃,“剛纔就一直這樣在我眼前。”
“哦。”他抿着嘴偷樂了一下,突然翻身到她的上方。那枚玉兔子自然垂下在她的眼前。平衍挨着她磨蹭,故意加大幅度,讓兔子搖晃得越發劇烈:“是這個樣子?”
晗辛被他磋磨得喘息連連,哪裡還能說出一個字來,只是哼了一聲,翻身推開他,用被子矇住臉,任他再如何糾纏再也不肯露出臉來。
平衍歷來聽人說男女之情如何風光霽月,卻從來沒有過切身體會,讀着古人那些蕩氣迴腸的詩句,彷如幼時聽丁零人傳說中阿斡爾湖仙女的傳說一般,又是嚮往,又是不可思議。到如今切身有了感受,才覺得原來書上所云重重滋味,實在不及切身所感受的愉悅萬分之一。
他之前總覺得堂堂男兒,馬上征戰,與同袍暢飲,與手足同遊纔是人生至樂,如今才明白原來男女之情的纏綿歡悅便如陳年佳釀,初嘗雖也美妙,卻難抵之後沉醉其中的快樂滋味。
平衍有了內寵之事很快從樂川王府傳進了晉王府。一日議事即畢,平宗特特將平衍留下,找了個理由打發走寸步不離的楚勒焉賚,太宰府的官廨中就剩下他們二人,平宗親自去將門關好,轉身瞧着平衍也不說話,只是無聲地笑。
平衍被他笑得心裡發毛,低頭打量自己一番,見並無不妥,才問道:“阿兄你笑什麼?”
平宗招呼他坐下:“來,陪我喝杯酒。”
平宗平衍兄弟平日就親厚,兩人素日也經常往來酬唱,雖然在書房中喝酒並不常見,但平衍並未多想,走過去在平宗身畔坐下。平宗斟好一杯酒遞給他:“這是你嫂子專門送來讓我請你喝的。”
平衍一怔,愣愣地問道:“嫂子有酒爲何不當面請我喝?”
“因爲她讓我問你一句話。”平宗看着平衍喝了一口酒,才慢條斯理地說:“她問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平衍被他問得猝不及防,登時臉紅了一大片。平宗看了一眼,忍着笑仍舊慢慢地說:“她還讓我告訴你,你時咱們家的鳳凰,跟別的野小子不一樣,你若能看上哪個小娘子,那一定時天人之姿與衆不同。她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見?又打算什麼時候給人家一個名分?”
“我……”平衍滿面通紅,平日伶俐的口吃也突然笨拙起來,期期艾艾地吭哧了半天才道:“我還沒想過這麼遠。”
“我就是這麼跟你嫂子說的。”平宗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了。“我說你現在只怕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打記得,哪裡還能考慮旁的事情。切讓你去再歡騰幾日再說。你嫂子卻不幹,說咱們丁零男兒就沒有年過二十還沒有成婚生子的。你輩分本就高,過兩年阿若娶妻生子了,總不能讓我們的孫子七八歲了還要管你的沒出生的孩子叫叔父吧?她讓我轉告你,咱們賀布部勾連八部的任務都給了我,你就願意娶什麼樣的新婦儘可以自己做主。”
平衍聽得驚喜不已。他本來考慮到自己在平宗身邊特殊的身份和地位,生怕自己還是得要被迫娶一位丁零八部的女兒。最有可能的就是賀蘭部大人之女。其實以晗辛的身份做他的正妻門不當戶不對,本來沒有多大可能。但如今聽平宗的意思,竟然似是對他的婚事並無強求,令他不由得不去憧憬,也許納晗辛做自己的正妃並非全無可能。
平衍總以爲晗辛在柔然定然遭遇了許多不堪回首的事情,對她額外地小心體貼。後來知道原來她還是個處子,驚喜之情難以言表。丁零男人雖然對女人的貞操並不看重,但知道她並沒有遭遇女人最不堪的噩夢,還是打心底爲她高興。
此後便益發地對她好,這一兩個月兩人同食同寢,便如夫妻一般相攜起居,平衍根本就不將她當做是下人,府中其他人也都知情識趣,不會爲難晗辛半分。但畢竟沒有名分,晗辛的身份若說出去,也不過是一個侍妾。
這一段時間,平衍都在心中斟酌要如何爲晗辛謀一個身份。北朝制度,郡王內眷,有妃,夫人,良娣,善才,美人五等。其餘皆爲侍妾,無品階,身份低下,只充做奴僕而已。而若要封品階,即使是八品美人也需要有個說得過去的家世和父祖五代傳遞宗譜。
平衍一直拖着沒有爲晗辛請封品階,便是因爲怕問起家世惹她傷心。而晗辛似乎也總是或有或無地迴避說起自己以前的事情來。
所以今日聽到平宗這一番話,平衍心頭雀躍非常,從晉王府一路回家,只覺沿途風光無不明媚旖旎,佛塔流雲,城垣屋角都似乎鑲着喜色。他胯下的天都馬,天上伴飛的鷹隼,馬後跟着的細犬,似乎都在爲他歡悅雀躍。進門時管家相迎的笑臉,池中羣聚的游魚,甚至庭院中已經亭亭如蓋的槐樹,結滿了果子的梨樹,簇在一處隨風沉吟的修簧也都對他招展搖擺,恭賀好事。
管家見他面上的喜色禁都禁不住,便湊趣地問道:“殿下今日如此高興,是晉王又有了恩賞麼?”
平衍從天都馬背上跳下來,神秘地一笑,只是問:“晗辛在哪裡?”
“應該在後面帶人收槐花呢,說是要蒸槐花糕。”管家也猜到所謂喜事多半與晗辛有關,便問:“殿下是對她又吩咐?我讓阿寂去叫她來。”
“不必!”平衍將手中馬鞭向管家一拋,大步向管家指點的方向走去:“我自己去跟她說。”他走開了兩步,又想起旁事,轉回來笑道:“對了,讓他們置席擺酒,我與晗辛就在水邊吃些東西。”
平衍尋到晗辛時,她正與幾個女伴手執長竹竿,將槐樹上一串串白色的花往下勾。平衍興沖沖過來,到了近前,見晗辛舉頭瞧着樹梢,陽光落在她的面上,將她額角滲出的汗水映得晶亮剔透,益發襯得她膚色白皙而細膩,笑容比天色還要明朗。平衍停下了腳步,一時竟不願去相擾,只覺便是如此靜靜在一旁欣賞她天然而純淨的快樂,就已經心滿意足。
這樣熾烈的目光,晗辛很快便察覺到,回頭見是平衍立在樹蔭下看着自己發笑,禁不住面上一紅,低低垂下頭去。
她如今才懂得了珍色與圖黎的深情,明白了那兩個人整日如膠似漆的濃情到底是怎麼樣的滋味。珍色比她要熱烈果敢,當初對圖黎一見傾心,便不顧一切地代價和親,爲了圖黎的汗位九死一生而不悔。晗辛在旁邊看着,總覺得珍色是鬼迷了心竅,到如今才知道原來不是鬼迷心竅,而是情之所至,不由自主。
她不敢去看平衍的目光,怕自己也會像珍色那樣沉入其中不可自拔。她有她的顧慮,有她無法言說的秘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與平衍不可能天長地久地在一起,她隨時都有可能被迫離開,即使她的身份不被拆穿,也沒有人懷疑她的來歷和目的,她也終將會因爲無法承受越來越沉重的秘密而潰敗。
平衍卻將她的躲閃當做了羞澀。喜訊太過重大,他迫切地需要與她分享,連一刻也等不得。“晗辛!”他輕聲喊,期待她聽見了自己過來。然而半晌不見她有所動,想來是沒有聽見?他耐着性子又叫了兩聲,終於再等不得,大步過去,抓起晗辛的手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