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回到承露殿,見是小雪匆匆迎了出來,便一邊向裡走,一邊問道:“娘娘呢?”
他走得飛快,步子又打,小雪追在身後一路小跑,口中慌亂應付道:“娘娘嫌氣悶,說是出去轉轉。”
平宗一下子剎住腳步,小雪收步不及,險些撞在他的身上。平宗盯着她問:“出去轉轉?去哪裡了?你怎麼沒跟着?”
“我……”小雪的眼睛四處亂飛,就是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我留下來看家,娘娘有小初陪着。”
“是嗎?”平宗皺起眉頭來,心中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妥。“她們去什麼地方了?”他疑心大起。葉初雪並不喜歡離開承露殿,即便幾次被他勉強帶着出門,也從不往人多的地方去。平宗一貫知道這是因爲她不喜歡與自己那些妻妾打交道,所以尋常也不強求,只是碧臺宮修好之後,讓她到那邊去多走動走動。
果然,小雪說:“去碧臺宮了吧。”
平宗幾乎就要相信了,轉身向外走,剛走了兩步又覺不妥,停下來回頭,正看見小雪拍着胸口鬆了口氣,見他回頭嚇得眼睛瞪得溜圓,整個人都僵住了一般,連大氣也不敢出。平宗疑心大起,走過來盯着她的面孔,一時沒有說話。
那目光彷彿火炭一般從小雪的臉上是滾過,令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不敢去面對平宗的審視。
“小雪,你說實話,她到底去哪兒了?”
他語氣平靜,但詞語的背後卻有種深沉而不容違逆的東西,令人聽在耳中,心中止不住地戰慄。但小雪記得主人的囑託,緊咬嘴脣搖了搖頭,一副打死也不會屈從的模樣。
平宗倒是被她逗得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達眼中,只令他的神情更加令人不安。“她不讓你說?”
小雪揣度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回答了似乎也無傷大雅,點了點頭,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她是不是說我雖然看着嚴厲,但並不會傷害你?”
小雪飛快地擡起眼皮窺視了他一眼,正巧被他閃亮的目光捕捉到,面色一白,不得不回答道:“娘娘的原話說陛下是個好人。”
“好人?”平宗冷笑了一聲,突然神手捏住她的鼻子:“我不隨便殺女人,但我最喜歡把不聽話的人鼻子割下來。”
“啊!”小雪只覺鼻頭一陣痠痛,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惶恐中偷眼去看,只見平宗面色冷厲,竟是毫無說笑的意味,一隻手已經向腰後摸去。小雪突然想起來以前在承露殿服侍平宗更衣,見過他腰上彆着的一把匕首,登時嚇得哭了出來,喊道:“陛下饒命啊,奴婢全都說。”
平宗心底暗暗鄙視自己用這樣的方法欺負小女孩,面上不動聲色,問道:“娘娘去哪兒了,你老實回答。”
“娘娘不讓說。”小雪哭喪着臉說,“她打算出宮去。”
平宗心底一沉。這個消息他並不意外,只是心中總還存着一絲僥倖,不肯相信她如此狠心。但小雪的話無疑證實了他最不願意相信的猜測,平宗勉強定了定神問道:“四哥兒呢?娘娘帶走了還是留在宮中?”
小雪眨了眨眼,說出一個令他無論如何都意想不到的答案:“四哥兒送去秦王府了。”
平宗怒火漸漸充盈胸臆,怔了片刻,放開小雪轉身就追了出去。
出宮的路就那麼幾條,但各處都有重兵把守,平宗深知葉初雪的性格,知道她定然會選擇一條出人意料的路徑。這世間只怕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如平宗這般摸透她的想法。
碧臺宮因爲地處深宮荒山之間,平日守衛就不如旁處森嚴,更兼平宗知道葉初雪經常會獨自到這裡來,在菩薩面前一坐便是半日,也不願意有無關的人打擾到她,所以只是安排了三十個隨着他們一路從阿斡爾回到龍城的賀布鐵衛專責值守。
這些人都是當初從昭明便見過葉初雪的,又一路追隨他們在阿斡爾草原,盤山雲山燕然山地過來,對葉初雪除了熟悉之外,更是十分信賴尊敬。平宗當初安排這些人守護碧臺宮,是爲了讓葉初雪不會感到不自在,如今想來,卻給了她最大的便利。
平宗一路飛奔,向碧臺宮趕去,果然一路並不見任何守衛的身影。他心中怒火萬丈,恨不得立即將那些無比信任的手下一個個全都掌斃纔好。
“葉初雪!”他大吼一聲,已經遠遠看見湖岸邊上那個白色的身影正往小舟上去。
葉初雪聽見了那聲呼喚,已經伸出去落在小舟甲板上的腳微微顫動了一下。小初扶住她的手臂,擔憂地說:“陛下來了。”
葉初雪沉聲道:“快走!”
“可是……陛下來了。”小初平日就對平宗無限仰慕,如今雖然陪着主人走到了這一步,卻不肯在平宗面前公然違逆,一邊朝平宗望去,一邊又想辦法拖延時間。
葉初雪對她這點兒小伎倆看得無比清楚,只是如今卻沒有了往日的閒情,見她如此,便從她手中抽出手臂:“你留下。”
小初吃了一驚:“娘娘!”
“留下吧。”她跳上船,倒也不見任何不悅,語氣平淡而陳靜:“你本就不該隨我奔波顛沛。”
“可是,娘娘……”小初急得眼淚都落了下來,也不顧一切地要往船上跳,不料船頭的掌舵之人卻在這個時候用槳往岸上一點,小船借力盪悠悠地向水中心搖去。“娘娘!”小初急得大聲呼喚,葉初雪卻再也不肯轉身。
平宗終於趕到,卻看見小初捂着嘴蹲在地上哭,葉初雪站在船頭,已經離開了十來丈遠。
“陛下!陛下!”小初驚覺身邊立着的人是平宗,立即改蹲爲跪,扯着他的袍角哭道:“娘娘不要我相隨了,她一個人可怎麼辦?”
“別急!”平宗將她拽起來,沉着下來,語氣深沉地說:“你立即去碧臺宮準備,娘娘從今日起就搬到碧臺宮去居住。”
小初怔住,愣愣看着他:“可是娘娘……”
平宗摘下頭上的通天冠摜在地上,脫掉身上的長袍,把靴子拔下來甩在一邊,挽起褲腳縱身躍入水中。
小初和後面終於追趕上來的賀布鐵衛內官宮女們齊聲驚呼,葉初雪去得不遠,聽見呼聲便回頭去看,卻只看見平宗的頭在水面上冒了冒,沉了下去。
葉初雪只覺耳邊嗡得一聲響,聽見自己大喊了一聲“阿護”,在又一陣驚呼聲中,身體已經從船上躍下,向平宗游去。
平宗一入水就嗆了一大口。但他很快調整姿態,學會屏住呼吸,朝着葉初雪的方向奮力划水。然後他就看見了她,宛如水妖出現在面前,身姿柔軟嫺熟,輕巧地纏繞住他的手臂,向水面浮上去。
平宗被她拽着手腕便不得不向上仰望她的身影。他突然留意到她的頭髮又都染做了黑色,不禁心頭一沉。等不得冒出水面,便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將她拽到自己面前,死死瞪住。
水下不能開口,但他的模樣已經透露了出了全部的驚怒。葉初雪一怔,突然生起驚恐,不由自主掙扎起來,想要脫開兩人纏在一起的手臂。
平宗卻再不給她任何機會逃脫。不論她如何激烈掙扎,只是堅決不肯鬆手。他用眼神告誡她,自己寧願將她拖入湖水深處那一片黑暗中去,也不肯放開她。
葉初雪看懂了,震驚漸漸被那樣的決絕洗去,除了倔強的回視之外,再不肯有一絲動作。平宗將她拉到自己跟前抓住她的頭髮粗暴地將她拽着向岸邊划動。
小初的眼睛緊緊盯着湖水,試圖透過水麪看清水下的情形。突然水波劇烈地晃動起來,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平宗拖着葉初雪從水下冒了出來。
平宗也已經閉氣到了極限,連拖帶拽地將葉初雪從水中帶出來後,兩人一起跌倒在岸上喘息。衆人蜂擁過去要去攙扶,還沒到近前就被平宗喝住:“誰都不許過來!”
皇帝的怒氣令衆人不知所措,彼此互相看着,卻齊齊卻步,果真不敢靠近。
平宗喘息略微平定,側頭去看,只見葉初雪趴伏在他的腿邊一動不動,若不是留意到她的手悄無聲息地攥成了拳頭,平宗幾乎會以爲她已經昏過去了。但怎麼可能,平宗冷笑,這女人哪裡有那麼容易就放棄。
他拽着葉初雪站起來:“走!”動作又大又粗,不容她有半分拒絕的餘地。
她踉踉蹌蹌被拖拽着走了好幾步,好容易站定,擡眼望向他,低聲道:“你一定要這樣凌辱我?”
平宗的火氣又冒了上來:“這是你自找的!”
她要離開他。這個認知令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此刻除了死死地困住她,令她不得有半分逃脫的餘地之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讓狂亂跳動的心跳恢復平靜。
平宗連拖帶拽,將全身溼噠噠的葉初雪裹挾着往碧臺宮走去。身後的衆人剛跟上兩步,就被他轉身喝住:“誰都不許過來!違令者斬!”
這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盛怒的皇帝,衆人無一敢於挑戰他的怒氣,立即停步,看着那兩個人彼此糾纏又互不妥協地拉扯着往碧臺宮而去。
衆目睽睽之下,渾身溼透的葉初雪心頭驚怒交集。他的怒氣和他折辱她的手段同樣令她心驚。她不肯就範,不停掙扎要將手從他的鉗制中抽出來:“你放手,我自己會走。”
“放手?!”平宗冷笑,“葉初雪,我不會對你放手,永遠不會!”
他不容她再說出任何能夠激化怒氣的話來,拽着她大步走過天津橋來到碧臺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