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臺•元宵
轉眼元宵節就到了。
這一日平宗中午就將延慶殿的重臣全都放走讓他們回去過年,自己則到英華殿去,親自將阿戊領走,牽着他的手,父子倆一路往碧臺宮來。
阿戊極少有機會與父親私下如此相處,喜得一路又蹦又跳,不停地問:“阿戊今日與阿爹阿孃一起過節嗎?”
平宗微笑點頭:“是,你阿孃一早就起來給你們做好吃的了。”
“真的?”阿戊瞪大眼,一連串地問:“有沒有甜梅果?有沒有香栗子?還有柿子幹,還有木瓜釀?還有楊梅!”
平宗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木瓜楊梅都是江南纔有,咱們龍城沒有。即便有,現在也不應季呀。”
阿戊十分失望:“啊,這樣啊,可是以前阿孃總是會做蜂蜜楊梅給阿戊吃。”
“臨川啊,那裡離江南近,也有楊梅。這樣,你若想吃,等到天氣暖和了,我讓人給你從南方帶些來,好不好?”
“好!”阿戊答得響亮,眨了眨眼,又問:“那橘子呢,橘子有沒有?”
平宗笑起來,停下腳步問:“你怎麼只問吃的呢?”
阿戊神態出奇地認真:“不說吃的,阿爹就要問師父的功課了。可是我的書還沒有背好,萬一阿爹考校我卻背不出來,豈不是這個節都過不好了?節過不好,阿孃就要不開心,阿孃不開心了,阿爹也就不開心了。”
平宗幾乎要被他的話惹得笑翻,“原來你專注於吃,是爲了讓咱們一家好好過節啊。還真是顧全大局。”
阿戊想了想,問:“阿爹,那你什麼時候能帶我去北苑打獵?”
“開春吧。”平宗牽着他的手,慢慢地走,並不嫌他的步子小,走得慢:“開春了就可以去打獵了。”
“我們都去嗎?”
“你妹妹太小,還是讓她留在家吧。”
“那阿孃呢?”
平宗沉默了片刻,說:“她要照顧你妹妹。”
阿戊靜靜地想了想,點頭道:“好吧。”
這反應倒令平宗有些意外,低頭朝他看去。
七歲的孩子,身量還不到他的腰,因爲天氣冷頭上帶着貂皮風帽,貂皮烏黑一團地壓在他的頭頂,把個孩子打扮得像個大蘑菇。
這孩子自小早熟老成,有時說話十分簡直不像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也出奇地懂事。若是別的孩子此刻總要纏着問爲什麼阿孃不跟他們去,可以帶着妹妹一起去,但他就只是點點頭,便沒有旁的話了。
父子倆一路走一路聊,到碧臺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老遠便看見樂安和三個男孩子在宮門外點爆竹。阿戊歡呼一聲:“阿延來了!”放開平宗的手飛快地跑過去,一路喊着:“阿延,阿延……”
阿延聽見他的喊聲站起來跳着揮手,遠遠見到過來的還有平宗,連忙跪倒。他身邊的另外兩個男孩子也都跟着跪倒,倒是樂安毫無異色,笑嘻嘻地向平宗奔來:“阿爹,阿爹你可回來了。”
平宗一把把樂安舉起來抱在懷裡,笑着問:“誰讓你出來點爆竹的?小心點兒別燙傷你自己。”
樂安在他臉上響亮地啪地親了一下,回身指着身後跪在地上的孩子:“阿孃讓我跟哥哥們出來玩。”
兩個孩子見平宗走近,納頭就拜:“兒子平節,平芒拜見父親。”
平宗詫異,這才赫然發現原來與阿延一起跪着的那兩個孩子竟然是平節平芒,不禁一愣:“你們倆怎麼來了?幾時到的,就你們來了嗎?快起來,快起來!”
他與平節平芒已經有將近七年未見,此時再見,他們二人一個十三,一個十四,個頭都已經與他齊肩高,看着他的目光中既有兒子對父親的孺慕之情,也有久別重逢,近鄉情怯的擔憂。平宗將樂安放下,過去一手一個將他們二人拉起來,左右來回打量,見兩個孩子都神采奕奕,斯文俊雅,不禁心懷大慰,連連點頭:“好,你們能來,好得很。”
他們父子相見,一時間竟然也想不到要說什麼,只是彼此注視,像是要把這些年分別的時光都藉着這一眼彌補回來一般。
樂安等了好一會兒,才拽拽平宗的衣袖,小聲提醒:“阿爹,阿延哥哥還跪着呢。”
平宗這纔回過神來,連忙過去將阿延拉起來笑道:“阿延又長高了,你與阿孃一起來的嗎?”
阿延跟阿芒一般大,卻從小在草原上長大,與那兩個孩子氣質神彩截然不同,眉目間有着一股精悍飛揚的灑脫之氣,咧嘴笑的時候,白亮的牙齒幾乎和雪光一樣耀眼。“舅父萬安,我阿孃和在裡面陪着葉嬢嬢說話呢。”
平節這才說:“我們二人與兄長同來。”
平宗吃了一驚:“阿若也來了?”
“是,在裡面同葉嬢嬢和姑母說話。”
平宗皺眉:“他們三人能說什麼?”他不欲孩子們看見自己異常的神色,便抱起樂安說:“走吧,回去吃飯咯。”
阿戊一聲歡呼,跑到平節平芒面前,擡頭看着他們說:“你們是我的哥哥嗎?”
平芒還試圖板着臉,平節卻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臉:“沒錯,我們倆,還有裡面的阿若都是你的哥哥。”
阿戊喜不自勝,牽起平芒的手就往裡拽:“走,吃飯去!阿爹說,阿孃今日做了好多好吃的!”
阿芒被他拽着一路小跑追上前面的人,一路問:“你愛吃橘子嗎?我給你帶了兩大筐。”
阿戊又想起路上來時父親說的話,眼巴巴地問:“有楊梅嗎?”
這回連平節都笑了起來:“楊梅時令不對,春天雒陽倒也能吃到。你若愛吃,等到春天了我給你送些來。”
阿戊高興壞了,一個勁兒點頭:“謝謝哥哥!”
平節平芒數年不得與父親相見,這次來見到葉初雪母子與平宗享盡天倫,本來心中五味陳雜頗不是滋味,但樂安與阿戊都是開朗熱情的孩子,幾句話便令他們心中冰雪消融,不由自主地與他們親熱了起來。
平宗手裡抱着樂安,手裡牽着阿戊,身後還跟着三個大孩子,如同統領麾下兵馬似的雄赳赳進了碧臺宮。
碧臺宮中也是一片過節景象。院子中擺着七八個巨大的孔明燈,宮中僕役宮女穿梭往來,手中各自捧着熱氣騰騰的罐盆杯盞。空氣裡充滿了肉羹的香味。阿戊第一個受不住,立時鬆了平宗的手衝了進去,一邊跑一邊問:“阿孃,阿孃,今天吃什麼好吃的?”
葉初雪將家宴擺在了外廳裡。這裡雖然有一面開敞沒有門戶牆壁,卻因爲臨着溫泉,溫泉水汽蒸騰,令這裡溫暖溼潤,比一般燒着火壁的屋子還要舒適。
阿戊衝進來的時候平安正在指揮下人擺放坐席,看見他便笑道:“小饞鬼,快叫姑姑,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阿戊嗷得一聲叫,一下子跳過去攀在平安身上一連串地喊:“姑姑,姑姑,好姑姑,你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
平宗帶着孩子們進來,看見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樂安抱着平宗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阿爹,阿戊哥哥像只鴿子。”
阿延幸災樂禍捧着肚子大笑起來,就連平節平芒都相顧莞爾。平宗低聲斥責道:“阿戊,你看你成什麼樣子,快下來。倒像是平時少了你的吃食,叫你阿孃看見打你。”
葉初雪的聲音從巨大的屏風後面傳出來:“誰說我會打人的?我有那麼兇嗎?”
她一邊說着,繞過屏風出來,笑吟吟地招手:“你們兄妹倆怎麼都趴在人身上,快下來。阿戊,你這麼大了姑姑抱不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