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問得葉初雪如墜冰窟,立即明白他們就是爲了要給步六狐報仇而來。如果以草原諸部以血還血的習俗,只怕今日在場這些人不會有人生還。她強令自己冷靜,細細思量了片刻,問道:“你不是要帶我見你們首領嗎?你們首領人呢?”
領頭之人湊過來盯住她,目中全是驚訝:“你不害怕嗎?”
葉初雪冷冷地回答:“害怕你們就會走嗎?”
忽然遠處響起哭喊之聲。葉初雪先是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那是二里之外的一個營地。她忽然覺得全身力氣都從腳底流走,幾乎站立不住,忍不住大聲問道:“那邊也是你們的人?”
領頭的人看她一眼,以輕蔑的笑聲作爲回答。
葉初雪終於知道他們此刻面臨的是什麼樣的滅頂之災了。
這羣人顯然並不滿足於殺光這座大營的人。阿斡爾湖七部只怕都是他們的目標。而阿斡爾諸部的男丁都被派去保護珍色前往柔然,這裡剩下的人們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如果任由對方爲所欲爲,只怕阿斡爾湖就會被鮮血染成血湖,而漠北丁零莫非要在今日葬送?
即使葉初雪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危機,此時也禁不住手腳冰涼,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由自主朝平安望去,見平安面色蠟黃,滿臉冷汗,卻已經忘記了呼痛,也正驚恐萬狀地朝她看過來。
葉初雪再也無法維持鎮靜,大聲喊道:“你們的首領呢?我要見你們的首領!”她記得之前領頭的人提到首領特別囑咐要找到她,索性橫下一條心伸頭朝頸側的細刀撞去:“他再不來,我就立即死在這裡!”
她的動作出其不意,身後看管的人竟然沒有防備,被她撞在刀刃上,登時一注血順着脖子流滿全身。立即有人掐住她的後脖頸子將她往後拽,領頭的過來扯下一幅衣角按住她脖子上的傷口,皺着眉頭怒斥:“你胡來什麼?不要命了?”
葉初雪冷笑:“反正你們要殺死所有的人,早死早了結。”她從對方的話語中捕捉到什麼,決定再試探一次,口中道:“我絕不會受你們侮辱!”一邊說着,再次往細刀上撞去。
這一會自然不會讓她得逞,立即七八隻手過來將她死死壓制住。
領頭之人驚駭地瞪着她,罵了一聲:“瘋子!”卻無可奈何,吩咐一個手下:“去請首領來,這女人太難搞!”
葉初雪已經明白,不管對方來的目的是什麼,那個首領卻不打算讓自己死。但其他人呢?她卻不敢冒險。細細想了一會兒,她微微掙扎了一下,立時感受到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喝道:“再動也卸了你的膀子!”
葉初雪還是掙扎了一下,問道:“你們是步六狐部的?”
身後的惡徒不回答,只是呵斥:“不許說話!”
既然已經篤定了他們不會殺自己,這話對葉初雪也就沒有了多大作用,她繼續問:“你們的首領是什麼人?他跟昆萊是什麼關係?”
她不顧一切地挑釁追問,並不指望得到答案,只是希望從對方的回答中揣摩出蛛絲馬跡來。不料一個聲音從身後不遠的地方冷冷響起:“昆萊是我兄長。”
這聲音卻有點兒耳熟,葉初雪一怔,回過頭看清那個首領,登時愣住,略有些遲疑地叫出他的名字:“賀布睢子?!”
那人果然就是當初與葉初雪在車中共同搶救阿寂的睢子。當日他不聲不響地失蹤,從此再也沒有了半分消息,葉初雪幾乎已經忘了這個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竟然號稱是昆萊的兄弟。
“是睢子,”他走到她的面前,低頭打量被強按跪在地上的葉初雪,手上細刀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血珠,“不過不是賀布,我叫步六狐睢子。”
葉初雪勉強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大半年不見,睢子與當日在車中的賀布鐵衛模樣已經迥然不同,從她的角度望上去,只覺他身材凜凜,高大健壯,太陽就在他的腦後發出耀眼的光芒,他卻目光冰冷一如寒冬。他見葉初雪肆無忌憚地打量她,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邊打量一邊問道:“頭髮怎麼白了?還是這麼大膽?不,比以前更大膽了。不怕血了?我給你的匕首呢?”
他滿手的血全都抹在了葉初雪的臉上。
葉初雪腦中飛快地轉動,試圖搞明白狀況,“你是昆萊的兄弟,卻爲何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你是來爲他報仇的?你可知道他是世上最齷齪惡毒無恥的惡徒,你跟他不一樣,不要學他……”
她的話沒能說完,睢子突然用力掐住她的兩頰,將她的臉掐的變形,不得不張開口,再無法說話。
“不許你詆譭我兄長。”他冷冷地警告,卻並不見得多生氣,倒是更像不願意聽她再說話。葉初雪眯起眼睛,驚訝地觀察着他。
睢子卻誤會了她的目光,冷冷一笑:“我不學昆萊,我學晉王如何?他將我步六狐部全部誅滅,我不能殺光丁零人,卻可以將漠北丁零從草原上抹去,片甲不留,全部殺光!”
平安突然嘶聲喊道:“不!你不能!你要殺就殺我,去殺晉王,去殺那些士兵,這些婦孺老幼都是無辜的,他們什麼也沒做,什麼都不知道……”
睢子冷冷地截斷平安的話:“你們吃着從雲山帶回來的羊肉,用着雲山生鐵鑄造的刀劍,還說無辜?若無你們供養,又哪裡來的晉王,哪裡來的士兵?無辜這兩個字,在草原上不存在。”他說完不再理睬平安,又轉頭來看葉初雪:“別的人就讓他們的血流入阿斡爾湖,而你,你是禍水,我要把你帶走,帶回雲山,用你的血祭奠步六狐的先祖和神明。”
“帶我走,放了其他人。”葉初雪寸步不讓地堅持。
睢子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你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跟我磨?你拿什麼來討價還價?”
葉初雪低頭沉默,一時間一言不發。
睢子盯着她,心中略覺好奇,不知這個女人還能耍出什麼樣的花招來。但不管是什麼,他都知道,這女人根本不懂什麼叫知難而退。
果然葉初雪沉思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問:“你是爲了給你兄長報仇?”
睢子哼了一聲。
葉初雪繼續道:“他本有五子三女,都死於這次丁零人對雲山的清剿。”
這樣冷靜地敘述着當初的暴行,令睢子登時怒火中燒,回頭用誰都聽不懂的一種語言大喝了一句,立即就有步六狐大漢過去,拎起一個年輕婦人,將她拽到場地中央,強迫着跪下。周圍登時悲聲大作,所有人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葉初雪瞪圓了眼,大喊:“不!別動手!”
然而刀光閃過,那女子已經被劈成了兩半。
一時間場中一片寂靜,所有的丁零人都震驚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人人淚流滿面,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初雪心中無比懊惱,自悔不該如此刺激睢子。她咬了咬牙,強壓下衝到了眼眶的淚水,咬着牙擡頭看着睢子:“你若再殺一人,我就立即死在這裡。”
睢子冷笑:“你的命遲早是我的。”
“我死,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活不了。”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你猜猜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睢子的臉色變了。
平安聽清她的話,震驚地張開口,半晌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葉初雪像是體會到了她的震驚,扭過頭來,冷靜地盯着她。千言萬語,藉着這無聲的對視交流。
睢子抓着葉初雪的頭髮向後拽,強迫她擡起頭看着自己,問:“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