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心頭充滿了無力感,對自己也深感不解。她從不介意被世人談論她的浪蕩不貞,卻無法對着眼前這個男人提及以前那些情事。葉初雪是一片無人踏足過的初雪之地,永德卻不是。她並不後悔以前所爲,卻不知該如何向他說明。
好在平宗終於爲她解了困,詫異地問:“你真的不知道?”
她羞愧地將臉埋入手臂間,微微搖了搖頭。
平宗怔了好一會兒,突然大笑了起來,拽着她的頭髮強迫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笑道:“葉初雪,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怎麼也會如此糊塗?連自己的身體都弄不明白?”
她眼中滿是羞惱,瞪着他半晌,搶回自己的頭髮:“是大夫說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又會這樣。”
他覺得心情豁然一亮,看她這副神情也覺得有趣清爽,“葉初雪,一定是因爲你天生註定就要做我平宗的女人,所以你只會爲我生孩子。”他揉了揉她的頭髮,湊到她耳邊輕聲笑道:“沒關係,你養好身體,以後咱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沒來由地葉初雪臉上烘熱,卻強撐着不肯示弱,咬牙切齒地說:“你放心,我一定還你一個孩子。”
“傻瓜!”他輕聲地說,擡着她的下巴,在她脣上深深親吻,然後才說:“這事兒得咱們兩人一起努力。”
平宗心情愉快地從帳篷中出來,面上帶着的笑意在迎面撞見平安的時候都來不及收起來。“你怎麼在這兒?”他看了一眼妹妹,見她神色肅然,微微一怔:“出什麼事兒了?”
“哥,我跟你聊聊?”
平宗見她說得嚴肅,只得點頭:“好。”
平安帶着平宗走到了營地外圍。此時正值黃昏,寒氣就像一頭遠古巨獸,正追逐着後撤的陽光奔襲了過來。風細細地鑽進領口,令平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要說什麼,要跑到這裡來?”
“那個女人,你要以正妻之禮相待?”
平宗一愣,望入平安的眼睛:“你都聽見了?”
平安卻不回答,又問:“你是不是對她動真情了?”
平宗想了想,一笑:“安安啊,沒想到我竟然也和你一樣了,這算不算咱們家的宿命?”
平安卻一點兒喜色都沒有,低頭想了想,索性單刀直入:“哥,這個女人不好。”
平宗眉頭一皺,轉頭瞪向妹妹:“你說什麼?你不是都聽到了麼?她並不是刻意要弄掉孩子,她壓根不知道。雖然是糊塗矇昧了些,可也說不上不好吧?何況,她這孩子是因爲救我纔沒有的,她自己也難過得很。我看得出她心中覺得對我不起,口口聲聲說要還我一個孩子。安安,你哥哥我這條命都是她救的。”
“她口口聲聲說要還你一個孩子,要爲你生孩子,卻一句沒有提到她自己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你不能這麼懷疑她。”平宗有些不快,但面對平安,仍然強自壓抑,“難道她做的這一切都還不夠嗎?”
“不夠。”平安冷靜地搖頭,無視平宗越來越陰沉的面色,“我是做母親的人,我能看得出來。她自己並不想要孩子,她只是覺得弄沒了你的孩子,要還給你一個。哥,她對你的好我看得出來,可是我看不出她的真心在哪裡。真正的母親會憧憬孩子模樣,撫養的樂趣,天倫之樂母子真情,當她失去孩子的時候會無比傷心失落,但這些我在她身上看不到。我只看到她對你的愧疚,她自己呢?她心中卻沒有她自己?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最無私的聖人,那就只能是最虛僞的假人。”
平宗聽得愣住,心中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卻不肯去承認,一味駁斥:“你別亂說。要是虛僞會拼了命救我嗎?”
“是啊,是個人都會有恐懼,都會害怕。她卻能爲你拼命,固然是因爲看重你,可也是因爲她根本不怕死。哥,你仔細想想,她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在乎過自己的性命?”
平宗張了張口,卻無法回答,答案早就從他腦中飛快地閃過。昭明城外的樹林裡她中箭倒地的瞬間卻還在等待他的出現;晉王府中刺客突然出現她卻沒有驚慌失措;佛堂密室中她幾乎被火焰吞沒,卻仍然冷靜地看着他施救;草原上她被四肢捆縛在馬腿上,卻還讓他先走。她從來沒有退縮過。他以爲那是因爲她理智勇敢,現在想來才赫然醒覺,葉初雪根本就不怕死。
平宗心頭深深地沉了下去。他一生馳騁沙場,比任何人都明白,是個人就都會怕死。勇士最偉大的地方不在於無畏,而在於能客服對死亡的恐懼。但葉初雪不同,她的恐懼在於被背叛被羞辱,卻從來不是死亡。
“她……”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困難地乾嚥了一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你能指望她對別人有什麼真情?”平安冷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