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當初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只覺玉樹瓊花清新沁脾,令那時滿心憂憤冷眼向世的她隱隱生出一絲慰藉來。那時平宗就在她的身邊,肢體糾纏,吐息相向,卻充滿了試探和心機。而此時,葉初雪終於切身見識了北方風雪的窮兇極惡,幾乎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每一次擡頭都會被迎面撲來的雪團抽打得睜不開眼,她全身都在疼,彷彿要被風刀割得粉身碎骨,心頭卻仍舊充滿着無窮的力量。
因爲還有平宗。
即使他呼吸微弱,不省人事,但只要心還在跳,呼吸還沒有斷絕,她就絕不會放棄。他是她堅持邁出每一個下一步的原因,是她在蒼茫無依的天地之間唯一的信念。葉初雪自問是個心思龐雜的人,從來沒有這樣始終只堅持着一個信念:走出去。
大風雪很好地掩藏了他們的行蹤。葉初雪一路向西,她不確定能不能找到那個石屋,卻知道這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方向。但即使如此,在風雪密佈的蒼茫中看到石屋的身影時,她還是激動得重重一跤摔在了雪地上。然而她根本顧不得身上無處不在的痛,跳起來跑到平宗身邊,搖着他的身體大喊:“我找到了!你知道嗎?我找到石屋了!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平宗自然不會迴應她,葉初雪卻不覺得氣餒,連跑帶跳,趟着過膝蓋的積雪牽着天都馬一路到了石屋前。
當她終於將火升起來把平宗拖進石屋後,才驚覺伴着不知何處傳來的痛感,全身上下泛着一種涼意。她以爲自己是在雪地裡凍得太久了,所有的感覺都已經錯亂,比如在火堆帶來的溫暖中一呼一吸間也會帶來一種深邃的疼痛,她全然不知到這痛是哪裡來的,只當是太過疲憊。
但她不敢休息,平宗交代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葉初雪從石屋中找到了針線,拆開平宗傷口包紮的布巾,用清水爲他清洗乾淨,照着平宗的吩咐將他的傷口縫了起來。好在他一直在昏迷中,感覺不到疼痛,葉初雪根本也顧不得針腳走線,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是在人的皮肉上行鍼,只是專注於將傷口縫合。然後想起睢子說過粟米酒能讓傷者痊癒的話,將僅剩的一點酒全都澆在了他的傷口上。
之後葉初雪覺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她倒在平宗身邊,看着火光映襯下他的面容。這是她第一次以欣賞一個男人的眼光去看他。他鼻樑英挺,面容英俊,下巴上有一道淺淺的溝,嘴脣堅毅地抿着,即使痛苦得在昏迷中都緊蹙眉頭,卻仍然英俊得令人移不開眼光。
葉初雪情不自禁地湊過去,在他的脣上吻了吻。他的皮膚冰涼,身體卻整個散發着熱氣,令她忍不住又向他身側靠了靠。
冷,太冷了。葉初雪打了一個寒戰,有一種從魂魄深處透出來疲憊讓她連呼吸都覺得艱辛。她往平宗身邊又偎了偎,他應該能活下來吧,至少眼下看他的呼吸平穩了許多,不似一開始那樣氣息微弱。葉初雪覺得也許現在她終於可以休息休息了。
火光熊熊,令她依稀回到了被關在籠子裡的時候。那時他與她並肩而坐,卻向着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他說那麼就做敵人吧。葉初雪的心情隨着火光搖曳,如果做敵人可以永遠這樣並肩相伴該多好。只可惜他們面向不同的方向,有着不同的目標,最終只能越走越遠吧。
她靠在他的身畔,感受他身體的氣息一點點地向外擴張,漸漸將她淹沒。
能睡着是件幸福的事兒。
她太累了,身體沉沉得向下落下去,身下是無盡的深淵,黑暗籠罩着她,將她溫柔地接引着沉下去。
她想就這樣一睡不醒吧。這樣身體深處的疼痛是不是會停止呢?爲什麼她渾身都疼,每一寸皮膚都在疼,每一次呼吸都在疼,疼得想要哭泣,想要哀嚎。
“葉初雪!”有人叫她,似乎是不忍讓她一個人在黑暗中哭泣,拽着她的胳膊,粗魯地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葉初雪,醒醒,醒醒。”
她猛地驚醒,疼痛又如潮水一樣席捲過來,她捂着肚子蜷曲成一團。
平宗不知何時恢復了意識,四周圍看了一眼便知道她辦到了。叫着她名字的時候心中充滿了驕傲:“葉初雪,你做到了。”
她咬着嘴脣不讓他察覺到自己的異樣,騰出一隻手來握住他的。
他便回握住,用手指細細感觸她手心的柔軟和冰冷:“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他輕聲問,火光太亮,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葉初雪,休息一會兒我們就得走,這裡不能久留。他們會找來。”等不到她的迴應,他有些詫異,卻只能繼續說下去:“你聽我說,等天亮咱們就出發,繼續向西,走兩天,就能看見紅柳樹,我妹妹平安會在那裡等着咱們。你要堅持住,一會兒吃點兒東西,咱們一起走。”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迴應,他終於睜開眼轉頭去看她。卻見她正目不轉睛地瞧着自己,面色蒼白,滿額都是汗水。他將她的手送到脣邊輕輕吻了一下,說:“你真了不起,葉初雪。”
也不知是因爲他的脣還是他的話,她臉上終於泛起了一點兒紅暈。過了片刻,她輕聲問:“想吃點兒東西嗎?我記得這兒有肉脯。”
他點了點頭,仍然感到虛弱,“有酒最好喝一點兒。”
“有的。”她笑起來,奮力起身:“我給你去倒。”
她站起來,覺得雙腿發軟,只能扶着牆慢慢走過去。平宗躺在地毯上皺眉看着她。
她渾身是血。
平宗心頭猛地跳了一下,安慰自己那都是自己的血,被她染了去。但她身後的血跡太新,還是一片鮮紅,照理不該到了這個時候還是這樣的顏色。
“葉初雪!”他聲音尖銳地叫住她,緊張地問:“你在流血?你受傷了?”
她愕然回首,搖頭:“我沒受傷,你放心……”話沒說完突然雙腿一軟,倒了下去。
平宗吃了一驚,掙扎着撲了過來,把她抱在懷裡仔細打量,血源源不斷從她的身下流了出來。平宗想了想,被自己的想法嚇得無法呼吸。
“葉初雪,葉初雪,你……你懷了孩子?!”
葉初雪迷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懂他在什麼。她看見他在說話,卻一點聲音也聽不見,然後他突然消失了,一片黑暗襲來,她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