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組的臨時駐地距看臺不遠,位於半山腰上,兩排磚瓦結構的平房,沒空調,也沒電風扇,條件跟帳篷裡差不多,唯一比住帳篷好的是有水洗澡。
站在營區門口放眼望去,前面是萬舟齊發、軍車隆隆、士兵操練繁忙的海面和海灘,南北兩側的山上要麼是鬱鬱蔥蔥的木麻黃,要麼是整片整片的荔枝園。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可惜來的不是時候,觀察組的同事說如果早幾個月來,滿山遍野的紅荔枝壓低枝頭,可以大飽口福。
演練已經進行了九天,觀察組召開第一次全體會議。
來自總參的沈組長主持會議,四總部、兩大軍區、兩大艦隊和二炮都來領導了,食堂兼會議室裡將星雲集,大校、上校只能靠邊站。
按會議議程,觀察了這麼多天的同事們不但要彙報情況,更要結合實際給出建議,甚至要彙總成一份報告文件上報中Y軍W!
不誇張地說,會議里正在研究的是軍內的最高機密。
韓渝雖然也是觀察員,但不敢跟人家一樣進去。萬一知道的太多,進去之後就出不來了。
不是不想爲國家做貢獻,主要是生活壓力太大。
如果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首長一句話讓特招入伍,到時候想不當兵都不行。部隊工資待遇太低,沒錢怎麼還債?而且年齡在這兒,上有老下有小,真要是當兵就顧不上家了。
正因爲如此,韓渝經觀察組領導同意,先在外面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裡面召開的會議太重要,駐地門口比昨天多了四個糾察。通往這邊的路口都被封鎖了,所有車輛全部要繞行。
事實上一大早就戒嚴了,除了住在附近的幾個老百姓,外人進不來。
值得一提的是島上的羣衆政治覺悟很高,保密意識很強,有好多媒體記者得知島上正在進行軍事演習,蜂擁般跑過來“挖”新聞。
早上跟吳參謀一起去鎮上的藥店買治療蚊蟲叮咬的藥,就遇上兩個跟島上羣衆打聽消息的記者。島上的羣衆不搭理他們,見他們站在高處拍照甚至跑上前阻止。
這麼大的行動,照理說國安和地方公安局的國保應該派幹警了,但直到今天也沒看見,只見過部隊的保衛幹事。
韓渝坐在開着空調的軍車上,正想着如果演習是在濱江舉行的,濱江公安應該怎麼做好安全保衛工作,吳參謀走過來敲敲車窗。
“鹹魚,到你了。”
“我也要進去彙報?”
“只要是觀察員都要彙報。”
“觀察報告我昨天就交上去了!”
“組長說首長們要聽你親口彙報。”
看彙報材料不行嗎,非要聽彙報……
韓渝是既不想面對那麼多首長,更擔心這一進去就“出不來”,緊張地問:“吳哥,你們彙報完了?”
吳參謀早看出他是想“片葉不沾身”,回頭看了一眼正盯着幾個想抽菸又不敢抽的駕駛員,低聲道:“放心,我們都彙報完了,組長知道你不想當兵,不會坑你的。”
“真的?”
“騙你做什麼,快點,別讓那麼多首長等。”
韓渝定定心神,跳下車整整軍裝,硬着頭皮跟吳參謀走進院子。走到食堂門口,喊了一聲報告,在組長的示意下走進會場。
臨時搭的主席臺上,坐了二十幾位將軍,其中至少有五位看着很面熟。
之前不敢進來,也就沒安排位置。
現在沒位置,只能站着。
坐在主席臺前排的楠京軍區首長去年差點被韓渝吐一身,後來聽說韓渝到了首都又出一連串洋相,對韓渝這個“一杯倒”印象深刻,看着他拘束不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廣洲軍區首長去年指揮抗洪搶險,在荊江大堤上整整指揮了一個月,對韓渝這個不給副總L面子的應急機動搶險突擊隊的隊長印象更深刻,禁不住側身跟楠京軍區首長笑道:“這小子鬼的很,明明是觀察員卻不敢進來參加會議,生怕你給他換一副現役軍官的軍銜。”
楠京軍區首長猛然反應過來,似笑非笑地看向韓渝,把韓渝看的心裡發毛。
這時候,沈組長乾咳了一聲,擡頭道:“韓渝同志,到你了。今天只談不足和問題,不談成績,請你針對民兵預備役部隊前期的演練中存在的不足進行發言。”
“是!”
韓渝緩過神,連忙道:“報告各位首長,如果從實戰出發,配合現役部隊渡海作戰的民兵預備役部隊存在很多不足。首先,徵調的漁船太多,不利於指揮,不利於防空,不利於後勤保障。”
一位海軍首長拿起筆,擡頭道:“說具體點。”
“我們這次徵調了五個省市的近一千條漁船,雖然都是以大隊爲單位的,但事實上許多民兵運輸大隊的船老大與船老大之間並不熟悉,帶隊的現役軍官、人武專幹與民兵指戰員也不熟悉。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再加上通訊又成問題,如有戰事,怎麼才能做到指揮順暢?”
“繼續。”
“二是不利於防空,這可是近千條漁船,海面上黑壓壓的一片,並且大多漁船上又沒最基本的防空裝備,如果敵機突破我們的空中防線,海面上的漁船全是人家的活靶子!”
觀察員不是竈神爺,不能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
再說又不是現役軍官,別看會議室裡有這麼多首長,但他們誰都管不到我。
韓渝沒什麼好怕的,深吸口氣接着道:“至於不利於後勤保障,各位首長都看到了,近千條漁船,就是六千多船員,不,現在應該叫民兵。
六千多民兵參戰是什麼概念,相當於一個師!漁船的噸位就那麼大,能攜帶的油料和淡水等補給就那麼多,每天的後勤保障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可以說在兵員運輸上不但沒能幫上大忙,反而增加了後勤保障部門的壓力。”
這話一般人真不敢說,要知道在短時間內徵調這麼多民兵不是一件容易事,並且民兵兄弟爲配合現役部隊演習作出了巨大犧牲,或者說承受了巨大經濟損失。
不讓彙報成績,你也不能否定人家,說的人家非但沒幫上忙,反而幫了倒忙似的。
首長們愣住了,連之前對韓渝這個來自預備役部隊的觀察員不感興趣的首長都下意識擡起頭。
沈組長不認爲韓渝是在擺出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譁衆取寵,用鼓勵的目光看着他點點頭。
“至於裝備運輸,指望漁船更無從談起,也就是說民兵預備役部隊存在的不足,不是平時加強訓練或者給民兵預備役配發防空武器所準備所能解決的。”
“韓渝同志,你是一個稱職的預任軍官,針對民兵預備役部隊存在的不足,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報告首長,我不是說海上民兵百無一用,事實上海上民兵能在其它方面發揮重要作用,畢竟只要不是禁捕期漁船都在海上從事捕撈作業。能及時發現海軍、海事、海監、漁政和海警發現不了的情況,甚至能打撈出外軍艦艇拋投到我們領海乃至外海的探測儀器。”
韓渝理了理思路,接着道:“但執行配合主力部隊渡海登陸作戰的任務,以漁船爲主的民兵部隊很難發揮作用,一次運送不了多少官兵,運輸重型武器裝備更是想都不用想,反而會增加主力部隊的後勤保障壓力。
各位首長,我們中國最大的兩個商業海運企業——中遠集裝箱運輸集團公司和中海集團公司的總部都在東海,都在楠京軍區和東海艦隊的防區。兩家公司相加的遠洋運輸能力排名世界第四,擁有幾百條萬噸級以上的運輸船。
他們都是國營企業,本就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我建議依託兩大海運企業組建四至六個預備役運輸團,對其旗下的貨輪和滾裝船進行改裝,只要能做到,到時候只要出動十幾二十條貨輪、三四百個船員,就能完全滿足運送登陸人員和裝備的需要!”
“一杯倒”魄力夠大!
居然打兩大央企的主意,並且一開口就是改裝人家十幾二十條貨輪,組建四至六個預備役運輸團。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不能做到是上級的事,跟他沒任何關係,他只是說說而已。
楠京軍區首長正若有所思,韓渝補充道:“高射炮能搬上拖輪,一樣能搬上萬噸級的貨輪,甚至能在貨輪上臨時加裝防空導彈。人少,指揮順暢。噸位大,運力也大。有足夠空間加裝高射炮和防空導彈,防空問題又解決了,至少能得到部分解決。
至於後勤保障,萬噸級貨輪的油倉夠大,只要加滿就不需要再考慮油料不夠,淡水可以直接用貨輪上的海上淡化設備製取。總之,都快進入二十一世紀了,我們雖然不能跟美軍相比,但不能停留在渡江戰役時的水平,怎麼也要趕上諾曼底登陸吧。”
這番話聽上去很刺耳,但話糙理不糙。
徵調那麼多漁船,場面很大,用新聞報道的標題叫“萬舟齊發”,可事實上的運力卻不大,跟解放戰爭後期的渡江戰役差不多。
沈組長微微點點頭,說道:“韓渝同志,繼續。”
“報告組長,沒了。”
“這就沒了?”
“沒了。”
“那針對現役部隊的呢。”
“我是外行,只會看熱鬧。”
“就算看熱鬧也能看出點什麼,大膽的說。”
韓渝清楚的看到俞副司令等海軍將領滿是期待,猛然意識到今天這個會議形成的彙報材料對海軍很重要,急忙道:“報告各位首長,別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大多參加演習的陸軍官兵暈船,暈船反應最強烈的直到前幾天才緩過來。
他們把苦膽都吐出來了,幾天沒吃飯,頭暈腦脹,站都站不穩,怎麼戰鬥?很多陸軍部隊的駐地離海邊很遠,加強這方面的訓練不太現實,所以我強烈建議擴編海軍陸戰隊。”
“還有嗎?”
“再就是擴編登陸艇部隊,專業的登陸艇太少了,海上兵員轉運的效率太慢,嚴重影響到作戰效率和參戰部隊的生存能力。畢竟真要是開戰,登陸海域會很危險,無論海軍艦艇還是配合海軍行動的民用船隻,在海面上多呆一分鐘就多一分被擊沉的危險。”
“說的很好,我看你很懂麼,繼續。”
“報告首長,我不懂,這次真沒了。”
“好,你先出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