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二十四分，韓渝被楊建波叫醒。
儘管依然很困，困的雙眼都疼，但命令來了不能再睡。
“韓書記，洗把臉。這兒有泡椒鳳爪，張總專門給你和郝總買的，吃了提神。”
“哦，謝謝。”
韓渝顧不上吃鳳爪，洗好臉走出帳篷，赫然發現營區內空蕩蕩的，只剩自己剛纔睡的這一頂帳篷，其它帳篷都不見了。
主班司機把路橋公司的挖掘機開回來了，正在副班司機協助下，給挖掘機換從老家帶來的加長臂。
主臂在正常作業時使用，只有在拆樓、挖河道、坑基、深井或清淤時纔會換上22米的加長臂。
這根加長臂並非原廠的，而是日本一家專門改裝挖掘機的小公司生產的，郝哥哥前年爲定製這根加長臂，請陵海對外經濟技術合作公司的經理專門去了一趟日本。
臂長了，斗子也小了，自然不可能像用主臂一樣挖那麼多土。
韓渝舉起對講機問：“郝總郝總，我韓渝，到底什麼任務，還要換加長臂。”
隨汽渡船回來的2號裝載機開過來協助，三十幾個人，忙碌了近二十分鐘，才把1號挖機的主臂安全運上了汽渡船。
而現在要去搶護的不只是管涌，大堤臨水側的堤腳也被洪水給淘空了，也就是說即便沒出現管涌險情，大堤也隨時可能坍塌決口！
主臂不能扔在這兒，1號挖掘機用剛換上的加長臂，在2號挖掘機的協助下，把剛換下的主臂吊起來，在安全員的指揮下慢慢往江堤上挪。
鄉村兩級幹部組織附近村民把壘子堤的沙袋從大堤背下來，在六個冒水孔周圍壘了一圈，築成大小六個圍井，井壁底與地面壓的也很緊實。
管涌是指在滲流作用下土體細顆粒沿骨架顆粒形成的孔隙，水在土孔隙中的流速增大引起的土細顆粒被沖刷帶走的現象，也稱翻沙鼓水。
見陵海援軍的最後一批人員和裝備要走，他們從東西兩邊飛奔過來相送。
“港務局的顧主任，你剛睡着他就到了，我和葛局想讓你多睡會兒，也就沒跟你說。”
面對天災，個人的力量有限，地方政府的力量一樣有限。
在這兒搶險最大的問題是嚴重缺乏搶險物資！
郝秋生深吸口氣，接着道：“樁木他們確實沒有，幸虧搶護閘口險情時剩下五百多根，不然他們又要去砍樹，又要去拔電線杆。”
縣領導已經做了他們所能做的一切，徐工不忍再催縣領導，跟縣領導說了下取土點和嚮導的事，就打着手電去堤下看管涌滲透的情況。
“其他人呢？”
路橋公司總工程師孫有義帶領幾個分隊長去實地勘察險情，抓緊時間研究制定更具體的搶險施工方案。
跟在後面的兩條小拖輪也在港務局浮吊碼頭主任、陵海預備役營水上航行及錨泊安全分隊的分隊長顧鵬飛指揮下，拉緊拖纜，不斷調整姿態，確保汽渡船儘可能保持穩定。
“正在搶護。”
韓渝正想問問鼕鼕是不是上船了，郝秋生從大堤上跑了過來。
這邊已經有好幾個民堤民垸棄守了！
成千上萬羣衆的家園被淹，有親戚的投奔親戚，投不了親的要麼被安置在附近鄉鎮的學校裡或者倉庫裡，但更多的災民只能蝸居在支在大堤的帳篷或棚子裡。
副鄉長抽的是紅梅，算不上多好的煙。
老廟閘口堤段的險情早排除了，這裡不再是陵江縣防指在長江干堤上的指揮分部，王副縣長早就走了，只剩下幾個幹部和十幾個基幹民兵在這一帶巡堤排險。
“韓書記，荊州防指讓我們去安公縣，那邊有一段幹堤的堤腳被洪水淘空了，並且大堤內側出現多處管涌。出現險情的堤段長約二十五米，隨時都可能坍塌決口。”
守堤的基幹民兵都是附近的村民，他們的飯都要自己從家帶。
路橋公司項目經理鄒向宇當仁不讓地成了前線總指揮，徐工繼續作爲長江防總的防汛專家去跟在江堤上指揮搶險的安公縣領導溝通。
“有足夠的石料嗎？”
“不知道。”
“是有，人家正在想辦法籌集，籌集需要時間，運到這兒一樣需要時間！”
“韓營長，謝謝你們啊，我什麼都沒帶，身上就兩盒煙，一點心意，你不要嫌不好。”
楊建波轉身指指不遠處空蕩蕩的停車場，補充道：“荊州市領導可能意識到大型裝備在岸上轉運不方便，決定不再麻煩港務局的那八輛大平板車。三個小時前，沈市長讓港務局的車先回去了，長航分局的劉局也回去了。主要是擔心八輛大車沒牌照，他們不一起走很容易被沿途的交警攔查。”
韓渝放下對講機，想想又問道：“教導員，沈市長呢？”
“徐工，我們能做的就這麼多。我們也想盡快堵住漏點，但現在不知道漏點在哪兒！你們來之前江堤上沒電，只能用幾個手電照明，連江面什麼情況都看不清。”
“指揮部說有，但需要時間。”
爲了把集裝箱改裝的發電房吊上船，陵海預備役營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嗯，兩個小時前跟李副部長一起走的，走前來看過你，見你睡的很香，沒叫醒你。”
“幾點能運到？”
韓渝和郝秋生很清楚不收下人家會不高興，只能噙着淚收下，跟他們揮手道別。
“沈市長加入荊州市防指了？”
井裡也按三層反濾的要求鋪上了稻草作爲濾料，並在井口安設了幾根排水管，將滲出的清水引走，以防溢流沖塌井壁。
“裝備不能上堤，只能在水上作業。”
“我知道。”
“陵江的鄭書記和李縣長也來過，給我們送錦旗、幫我們在工程資料上簽字蓋章的。照理說應該拍個合影，可大半夜的光線不好，主班的同志那會兒又都在外面協助搶險，副班的同志要抓緊時間睡會兒，沈市長就沒讓我們叫。”
“等等，縣裡不是有編織袋嗎，讓他們趕緊把編織袋送到取土點！”
韓渝和郝秋生在後面，最快也要一個半小時才能趕到。
江對岸的荊江大堤比這邊的幹堤重要，那是因爲大堤後面是江漢平原。
可能看上去沒有閘壁、閘板開裂，閘口內側全是無規則“噴泉”的老廟閘口危險，但事實上其危險程度遠比已成爲長江干堤一部分的老廟閘口大。
“韓營長，郝營長，我是老廟鄉副鄉長王書文，等抗完洪，等你們不忙了，歡迎你們來我們老廟做客！”
“收到，馬上安排。”
這裡的幹堤雖然沒對岸“重要”，但這邊受災的嚴重程度遠大於對岸。
縣水利局的老工程師從六月底就開始四處“救火”，已經十幾天沒回過家、沒洗過澡、沒換過衣裳，甚至沒刷過牙。
有一個民兵上堤前從家裡帶了幾個煮雞蛋，見韓渝等人要走，趕緊掏出來往韓渝手裡塞。
與此同時，安公縣長江干堤楊柳村段的江堤上突然變得燈火通明。
“好的。”
頭髮亂糟糟，身上髒兮兮，乍一看根本不像工程師，更像一個乞丐。
夜航了一個多小時趕到這兒，衆人就在安公縣的黨員幹部和民兵幫助下，把能運上岸的設備往岸上運。
楊建波連忙道：“沈市長去荊州市防指了，徐副市長請他過去的。荊州防指領導可能考慮到我們現在雖然是荊州段的應急搶險力量，但我們是預備役部隊，想給我們下命令要通過105軍404師，繞一大圈容易延誤戰機，又不能跟昨天那樣總麻煩大軍區首長，就經上級同意邀請沈市長加入防指。”
“徐工，請縣領導再給我們安排三個嚮導。張總和邱書記對這兒不熟，需要兩個嚮導帶他們去採購後勤補給。葛局天亮之後要跟戴參謀去團部，他們也需要嚮導。”
“編織袋呢？”
……
他不知道要在大堤上守多久，竟把僅剩的兩包紅梅都塞給了郝秋生。
如果不及時採用正確的方式搶護，險情會不斷惡化，大量涌水翻沙，會導致大堤地基土壤骨架破壞，孔道擴大，基土淘空，引發塌陷，造成決堤！
“有顧主任在我就放心了。”
“登陸場”距發生管涌的堤段約一公里，之所以選擇在這兒登陸，一是考慮到安全，如果出現險情的堤段坍塌決口，人和裝備不至於被洪水沖走。
“大堤內側的滲水點有沒有采取搶護措施？”
二是這邊的大堤相對比較寬也比較堅固，船隻可以靠泊，挖掘機和裝載機等工程機械可以從這兒上岸。
手臂是挖掘機的關鍵部件，吊裝上船必須小心、小心又小心。
他在縣水利局工程師的帶領下，跑到距大堤約三十米的稻田裡一看，發現縣裡的搶護措施還是比較得當的。
“編織袋有，正在往那兒送，縣裡保證在天亮前送一萬條過去，市防指調撥了五千條。”
“管涌的漏點有沒有找到？”
“沒有，江面上看不到水泡，防指已經請求海軍潛水學院協助，海軍潛水員最遲明天，不，應該是今天上午八點前趕到。”
對於管涌險情搶護，最好的辦法是臨截背導，導壓兼施，降低滲壓，防止滲流帶出泥沙，直接堵住滲水處不但沒用反而很危險。
姚立榮顧不上再做工程資料，按預案把沒有搶險施工任務的人員臨時編成六個巡堤查險小組，對“登陸場”方圓一公里內進行地毯式的排查，看這邊存不存在漏水乃至管涌險情，確保“登陸場”和即將搭建的新營區安全。
“徐工徐工，我鄒向宇，取土點在哪兒？我要抓緊時間平整場地，等挖機到了就要取土灌沙袋，沒沙袋讓我們怎麼搶護！”
“我馬上過去，我過去跟你說。”
看着正在換加長臂的1號挖掘機，韓渝意識到“郝哥哥”打算怎麼搶護了，問道：“先找到漏點，再想辦法把漏點堵上，然後在江上投拋石料，用挖機把石料往被淘空的堤腳裡推，看能不能先撐住大堤？”
荊州市防指可以請舟橋部隊支援一次，不可能請舟橋部隊別的事不幹專門給陵海預備役營修路架橋，並且修路架橋需要時間，遠沒有利用各類船隻在水上機動方便快捷。
“人員和小型裝備能裝船的都裝船了，第一批人員和裝備已經過了江，正在往岸上轉運，我們是最後一批。”
北湖這邊能有幾支舟橋部隊？
通信及電力保障分隊的發電房已經從岸上轉移到了一條昨天夜裡往老廟閘口運輸石料的貨船上。
甲板剛擱在江堤上，幾個船員就跑上來帶纜。
涌水口徑小則幾釐米，大則幾米，孔隙周圍會形成隆起的沙環。
想到那麼多人和裝備裝船過江，韓渝心裡很不踏實，緊張地問：“船隊是誰指揮的？”
畢竟老廟閘口是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閘壁和閘板雖然開裂但裡面的鋼筋並沒有全部斷裂，整體結構相對穩定，擁有一定強度。
“市防指給我們下命令的時候不是說有嗎？”
“鄒經理，這裡的險情是上半夜剛發現的。之前爲了抵禦洪峰，把能用的編織袋都用完了。”
“讓他們快點。”
深夜兩點二十七分，轉運人員和裝備汽渡船在001和荊州港監局的監督艇護航下回來了，緩緩靠上大堤放下甲板。
正說着，1號挖掘機的加長臂換好了。
“收到收到，黃縣長這就安排人帶你們去。”
陵海預備役營搶險是分主、副兩個班次的，每個班次幹五個小時，然後輪換。
他知道自己口臭，生怕薰着徐工，捂着鬍子拉碴的嘴，凝重地說：“洪峰走了，但水位還很高，江水那麼深、流速那麼急，如果就這麼安排人下去摸，誰能保證下去的人能上來？”
不安排人下去摸，怎麼知道漏點在哪兒。
001上有水下測繪系統，但只能測繪河牀和水面以下堤身的情況，探測不到漏點。
徐工正準備說市防指已請求上級安排海軍潛水員過來協助，老工程師竟哽咽着說：“我們安公損失太大，我們安公不能再死人了。”
徐工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