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點27分,韓渝終於趕到了舟山港。
東海海事公安局歸東海海事局管,但東海海事公安局的轄區卻不只是東海海事局的轄區。浙海海域的海上交通安全歸浙海海事局管轄,設在嵊泗的東海海事公安局第三派出所負責確保附近海域助航設施安全,協助浙海海事水上執法,同時負責打擊水上肇事逃逸和僞造海事公文等違法犯罪。
如果這邊發生普通刑事案件,韓渝不需要親自出馬,但現在一條漁船沒了,四個船員死亡,三個船員失蹤,他這個局長必須第一時間趕過來。
之所以沒去嵊泗而是趕到舟山港,是因爲舟山海事局在剛剛過去的十幾個小時內,利用VTS系統等新技術鎖定了一艘可疑貨輪,而那艘可疑貨輪正在舟山港卸貨。
海事部門採取了措施,請港口、海關和邊防等部門協助,確保可疑貨輪未經允許不得離港。
韓渝推開下車,等候已久的嚴所迎上來立正敬禮。
“老嚴,現在什麼情況?”韓渝舉手回了個禮,轉身看向靠泊在碼頭上的兩艘外輪。
“報告韓局,現在可以確定昨天下午3時許,新加坡籍集裝箱輪‘科塔那不拉’號航經事發海域,也就是正在前面卸貨的這條船。我們是三個小時前趕到這兒的,海事局的邱局、徐處,搜救中心的王主任和漁政的莊局都登船檢查詢問過,船長、大副和二副都是緬甸人,他們聲稱沒見過失事漁船。”
“船員呢?”
“船員衆口一詞,都聲稱從洋山港到這兒的一路上一切正常。”嚴所舉手跟在碼頭執行監護任務的邊檢站警官打了個招呼,繼續彙報道:“但我們在檢查中發現,‘科塔那不拉’號船艏有明顯撞跡,並且痕跡很新!”
船靠泊在碼頭邊,船長船員都在船上,未經允許他們別想走。即使他們敢不聽交管指揮強行離港,其航速也沒海事和邊防海警的執法艇快,想逃之夭夭是不可能的。
到了這兒,韓渝反而沒之前那麼急了,回頭看着剛幫自己從警車後備箱裡取出行李的長航濱江分局司機老楊:“老楊,你以前有沒有來過舟山?”
“沒有,這是第一次來。”老楊連忙道。
“難得來一次,玩兩天再回去。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肯定很累,不能疲勞駕駛,反正你今天回不去。”
“韓局,你忙你的,別管我,我去附近找個賓館住一晚。”
一看就知道眼前這位老司機是局長的老部下,嚴所連忙道:“楊師傅,你是客人,俗話說客隨主便,到了這兒聽我們安排。”
“領導,用不着這麼麻煩。”
“老楊,聽嚴所的。我今晚也住這兒,幫我把行李送到住的地方。”
“是!”
嚴所不失時機地說:“小李,陪楊師傅去賓館。”
“好的,楊師傅,我們的車在前面,您稍等,我去開車。”
……
安排好老單位同事,韓渝跟着嚴所來到碼頭的一間辦公室。
海事局領導和搜救中心負責人都在,之前也都打過交道,簡單寒暄了幾句進入正題。
“韓局,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上看,漁船肯定是他們撞沉的。可他們都是外國人,死不承認。除了船艏有明顯撞痕之外,我們又沒其它確鑿證據,一時半會兒真拿他們沒辦法。”邱局緊鎖着眉頭,憂心忡忡。
“別說他們是緬甸人,就是美國人,在我們中國違法犯罪,一樣要接受中國法律的懲處!”韓渝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幾年前,中遠的一條船在挪威海域發生事故,導致燃油泄露,造成環境污染,船長不就被人家判刑了。人家對我們的船可沒客氣過,有法必依、執法必嚴,我們也沒必要跟外國的船客氣。”
“話雖然這麼說,關鍵是要有證據。”
“沒證據就找證據,我剛纔看了一眼,這條集裝箱船挺新的,應該有‘黑匣子’。邱局,我建議立即登船封存他們的海圖、航海日誌、船載航行數據記錄儀等證據資料。同時組織技術力量對船體進行一次全面細緻的勘查,對封存的航行電子數據進行全面細緻的分析。”
“韓局,你說的這些我都通知下去了,相關人員正在往碼頭趕。”
“幾點能到?”
邱局拿起手機看看時間:“最多一個小時人員應該能全部到位。”
“不能坐等啊,”韓渝權衡了一番,提議道:“要不我們趕在天黑前先乘交通艇勘查下船體。”
“行。”
人命關天。
現在不但要給上級一個交代,更要給死亡和失蹤的船員親屬一個交代。
邱局壓力比韓渝大,立馬讓隨行人員找來幾件救生衣,讓工作人員帶上照相機、攝像機和事故勘查箱,跟韓渝一起登上碼頭的交通艇,在海面上對仍在卸貨的“科塔那不拉”號展開勘查。
“邱局,韓局,船艏兩側都有明顯劃擦痕跡!”
“師傅,能不能靠近點。”
“能。”駕駛員應了一聲,駕駛交通艇小心翼翼靠上船艏。
韓渝站在船頭,戴上手套,摸了摸有明顯劃擦痕跡的部位,分析道:“這不是普通的劃擦痕跡,這是碰撞造成的。”
邱局不是今天剛認識韓渝,早知道韓渝是行家,立馬命令道:“小陳,拍照啊!”
“是!”
“撞痕上附着了油漆!老嚴,有沒有證物袋?”
“沒帶。”
“韓局,我這兒有個塑料方便袋。”
“有方便袋也行。”韓渝轉身接過海事執法人員遞上的方便袋,把外輪船艏碰撞痕跡上附着的油漆小心翼翼撥下來放進方便袋,隨即回頭道:“邱局,麻煩您安排人抓緊時間調查下失事漁船近期有沒有做過防腐,如果做過,一定要搞清楚在哪兒做的,用的是什麼漆。”
“沒問題,小陳,這個工作交給你。”
“是!”
嚴所反應過來,看着撞擊痕跡上依稀可見的藍色斑點,激動地說:“韓局,我問過漁政部門,失事漁船刷得是藍漆。”
“藍色塗裝的船多了,不能因爲同一個顏色就認定其發生過碰撞事故。我們需要的是證據,是司法鑑定部門出具的檢驗報告。”
“明白。”
“該拍的都拍了吧,沒拍的抓緊時間拍,拍完我們上船跟船長談談。”
“行!”
……
中國港口官員在海面上的一舉一動,“科塔那不拉”號船長在甲板上看得清清楚楚,他跟大副、二副耳語了幾句,大副、二副趕緊分頭去找其他船員。
下午登船調查,他們否認發生碰撞事故。
韓渝很清楚不能跟邱局他們下午那樣,必須要給對方足夠的壓力,只有給足壓力對方纔會亂陣腳,也才能暴露出破綻。
衆人上岸之後,並沒急着登船。
先在碼頭上開了個小會,研究好登船檢查方案,這纔跟在碼頭執行監護任務的邊檢站官兵打了個招呼,沿着旋梯登上集裝箱船。
邱局的英語不是很好,讓韓渝代表海事跟船長對話。
韓渝整整警服舉手敬禮,隨即出示證件,很認真很嚴肅地說:“船長先生,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這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舟山海事局副局長邱方雲先生,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東海海事公安局局長韓渝,我們有理由懷疑你船昨天下午15時許,在我國海域與我國漁船發生碰撞事故。根據中國的相關法律法規,我們將駐船展開調查,請船長先生予以配合!”
“駐船,局長先生,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們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從現在開始,我和邱局長要率領調查組進駐你船!裝卸作業暫停,除值班船員外,其餘人員立即回各自的船員艙等候調查組詢問,未經允許不得走動,移動電話、對講機和衛星電話等通訊設備全部交由我們保管。”
“局長先生,您無權這麼做。”
“這裡是中國。”韓渝緊盯着他提醒道:“你可以向你的船東報告,可以聯繫船代,也可以請律師,甚至可以聯繫船東所在國和貴國政府駐中國使領館。”
“請允許我聯繫船東。”
“沒問題,有衛星電話嗎?”
“有。”
“在哪兒?”
“駕駛臺。”
“好,我陪您去。”
裝卸作業說叫停就叫停,除了值班船員,其他人員全部上交手機回各自艙室。在駕駛臺值班的二副和水手,以及在甲板上值班的船員,都安排了海事執法人員或海事公安幹警監視。
貨輪一靠岸就補給過蔬菜瓜果和糧油等生活所需,想找藉口上岸都不可能。
船長和船員們見中國港口官員和中國警察搞出這麼大陣勢,頓時意識到大事不妙,一個個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要面臨什麼。
韓渝和邱局等調查組核心人員“徵用”了船上的餐廳兼活動室,跟過堂似的,從船長開始挨個進行詢問。
“局長先生,船艏的擦痕是上一個航次留下的。”
“上一個航次,船長先生,能不能說具體點,比如在哪兒與什麼船發生過剮蹭?”
“抱歉,上一個航次的船長不是我,這一點您可以看航行日誌。”
“我正在看,”韓渝一邊翻看着航行日誌,一邊意味深長地說:“船長先生,我相信您的陳述,但無法理解的是,你船在上一個航次中發生過碰撞事故,但航行日誌中卻沒有記載,您能否解釋一下?”
緬甸船長跟歐美人似的聳聳肩,裝出一副很遺憾地樣子說:“這您要問上一個航次的船長。”
“在與上一個航次的船長交接的時候,您沒問?”
“沒有,這次交接的很倉促。”
察言觀色是一個公安幹警必須具備的最基本的職業技能。
韓渝早看出他有問題,暗罵了一句“嘴硬”,擡起胳膊指指架在邊上的攝像機,提醒道:“船長先生,我們正在拍攝取證,您所說的一切將來都會成爲證據。”
“我知道。”
“我認爲您不知道,或者說不了解我們中國的法律,甚至不清楚我們中國警方的刑事技術鑑定水平。”韓渝拿起塑料方便袋,緊盯着他道:“船長先生,這是我們從你船船艏的碰撞傷痕上提取的附着物,我們等會兒將把這些附着物送往技術部門化驗分析。”
“是嗎?”
“從適任證書上看,您是一位資深船長,您應該知道不同廠家生產的防腐漆的配方也是不同的。有些廠商生產的防腐漆,不同批次之間都有差異。我們雖然暫時沒找到那條失事漁船,但我們知道那條漁船曾在休漁期做過防腐。我對技術部門的同事有信心,我相信他們很快就能檢驗分析出這些從你船上提取到的附着物來自哪裡。”
緬甸船長有些心虛,一時間不敢作答,乾脆敷衍道:“局長先生,船東讓我保持沉默,我也有權保持沉默。”
“船上不只是你一個人,還有那麼多船員。您保持沉默,不等於別人也會保持沉默。”韓渝再次看了看航行日誌,想想又意味深長地說:“尤其是BJ時間昨日下午3點左右值班的二副和水手。”
“局長先生,我船沒發生過碰撞事故。”
“好吧,如果您堅持這麼說,請您先回船艙休息。”
“您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船長先生,有必要再提醒您一次,這裡是中國!”韓渝一邊示意緬甸船長在筆錄上簽字,一邊說道:“小陳,送船長先生回船長室休息,順便請二副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