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二年的冬天,平靜暗藏着激流。身北平的***得知濟南的事變,勃然大怒,雖然他奉命北平駐紮,威脅高句麗,不能輕舉妄動。可是從使者帶回來的信件裡,武安福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憤怒。這一年雪花落下的時候,唐璧帶來了武安福早就知道的消息。
“聽聞這批響馬現投靠了瓦崗山,和南陳餘黨翟讓,董平,薛勇,吳季,張千等人勾結一處,興兵作亂,打家劫舍,禍害百姓。兵部已經下了命令,叫咱們明春發兵,攻打瓦崗山。”唐璧手握溫酒,對武安福道。
武安福看着窗外的雪花,半晌道:“大帥,這些響馬厲害的很,咱們還是保存實力爲好。他們自河南去鬧,關你我何事?”
“可是兵部催促的緊。”唐璧本也不向多事,只不過響馬是從他濟南府跑出去的,兵部要他幫河南收拾爛攤子,也是理所應當。
“反正是明年春天,不用着急。過了這個冬天,也許會有變化。”武安福淡淡的道。
北方的異動,朝廷的決心,唐璧當然知道,他並不知道武安福話裡的真正含義。只得賞起雪來。雪花紛紛揚揚,靜靜落下,廳上暖爐的溫暖讓人忘記外面的寒冷,帝國這個寒冬裡,悄悄的綻放着後的美麗。
時光冉冉,轉年的二月,沒等兵部想起瓦崗山的響馬來,針對高句麗緊鑼密鼓的備戰就已經開始了。山東和燕雲的交界處,元弘嗣的兩萬造船工匠已經萊州製造了一個冬天的戰船零件。海水還很寒冷的時候,工匠們就被驅趕進了海。楊廣要四月攻打高句麗,他們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來打造三百艘戰船。武安福作爲***山東的委任者和唐璧趕往萊州前去慰問元弘嗣時,微涼的海風吹來,帶來一絲的腥臭,武安福疑惑的瞧着海水裡熱火朝天的工程景象,只見海水湛藍,天空高遠,海天相接之處,雲朵漫漫,景色怡人。
“少帥,山東之地多產海鹽,咱們大隋半數的海鹽是這裡生產的。本地的貧民,多有買賣私鹽爲生的。官府緝拿嚴厲,也是山東多響馬盜匪的原因。”李靖看着廣闊的海域,不及欣賞美景,說起這大海對山東的利弊來。
武安福想起程咬金就是私鹽販子,不由莞爾一笑,心想四哥也不知道當沒當上皇帝。該派侯君集走一趟河南打探消息了。
正想着,只聽前面喧譁聲起,一員隋將衛兵簇擁下,昂首而來,正式宇化及手下的紅人,負責督造戰船的大將元弘嗣。
“唐大帥好啊。”元弘嗣一見唐璧,滿臉堆笑,等看到武安福,是好像熟人一樣。
“這不是武將軍嗎,早聽說你山東干的不錯,如今一見,果然神采勝去年啊。”元弘嗣笑道,“許公很是想念武將軍,常說有機會要根皇上提及,讓武將軍重回朝堂呢。”
武安福心想宇化及早把乾兒子司馬德戩安排爲了禁軍統領,裴矩和來護兒幾次三番爲自己求情,都被宇化及攔下,武安福哪裡會不知道。不過他本也不想回到矛盾的心,也犯不着跟宇化及系的人馬撕破臉皮,當下道:“那可多謝許公了,等元將軍回去,還請幫我帶好啊。”
“那是自然。”元弘嗣說着官話,大家虛僞的半斤八兩旗鼓相當,心裡十分明白,嘴上卻一點不願缺少禮數。
三人聊了幾句,武安福和唐璧吧勞軍的物資清單交給元弘嗣,元弘嗣請點一遍,一切無誤,就要請二人飲酒,剛要起步。就聽不遠處海水裡噗通一聲。武安福扭頭一看,見一個工匠倒水裡,一旁多人上去攙扶。
“少帥,我去看看。”孫思邈這次也跟隨武安福出來,醫者父母心,一見有人倒下,自然而然的過去瞧瞧。
元弘嗣一舟眉頭道:“死就死了,管他作甚。”
武安福心覺得有些不悅,他早知道元弘嗣這人暴虐非常,待人刻薄,如今見他草菅人命,出言譏諷道:“若是死的多了,只怕耽誤工期啊。”
元弘嗣尷尬一笑,沒說話。武安福也不理他,策馬上前,想看看那人如何了,走到近前,就見孫思邈一臉悲憤的回頭望向自己。武安福心裡驚奇,下馬上前湊近一看,直要嘔吐出來。
這倒下的工匠大概五十歲左右,臉色蒼白,骨瘦如柴,這都不算什麼,可怕的是他腰部以下,竟然爬滿了蛆蟲。武安福驚駭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旁一個壯實一些的工匠用看破生死的語氣道:“十三天沒出過水,不生蛆纔是奇怪。”
武安福這纔看到此人的小腿上竟然也有蛆蟲,他卻不去拂拭,竟已習慣。
孫思邈恨聲道:“這些工匠多日不出水,不得休息,如此下來,等到船造好,只怕死的也差不多了。”
那壯實工匠冷笑一聲道:“每日裡都死去幾十人,死掉了也省的受罪。”
正說着,有數個兵丁過來,把圍觀的人哄進海里繼續工作。這倒下的工匠下半身都被蛆蟲咬的爛了,此刻奄奄一息,微微睜開眼睛,嘴脣一動,終於什麼都沒說出來,就頭一歪死去了。那些士兵見怪不怪,用一卷席子把人捲起來,扛走了。
孫思邈的目光隨着那屍體,一直到他消失掉,轉身問武安福道:“人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孫先生,你也經歷過沙場的殘酷,那裡,人命纔是不值錢的。”武安福嘆息道。
“還沒征伐高句麗,就已經有這麼多無辜的人白白死去,少帥,這不是建功立業,這是天災**啊。”孫思邈痛惜道。他雖然也加入了賈柳樓英雄會四十友,可是內心裡還是以正統自居的,如今看到朝廷無道,百姓遭殃,不由憤慨起來。
“先生,這些話我們回去再說。”武安福瞄了一眼遠處談笑風生,渾不把這些人的生死放眼裡的唐璧和元弘嗣,“我還記得我承諾過你的話,這個國家若是千瘡百孔,病入膏肓,你我就一起來用猛藥醫治他。”
孫思邈點點頭:“對,猛藥。”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的眼卻也閃動着豪邁的光輝。
大業三年的春天,除了山東萊州的海口有無數的工匠或勞累或病痛而死,全國各地,都上演着不同的慘劇。這一年的三月開始,無數的士兵從各地向北平聚集。遠的甚至從嶺南和蜀出發。比如江淮以南的水手一萬人,弩手三萬人,嶺南排鑹手三萬人就水陸並進,浩浩蕩蕩向數千裡外的北平前進,沿途州府負責供應軍需,一時間沿路雞飛狗跳,老百姓苦不堪言。三月末,楊廣令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車五萬乘,發河南北部民夫三十萬供應軍需,官道之上,到處都是推着獨輪車的民夫,田裡的莊稼無人照應,整個國家都爲了征伐高句麗而做準備。四月,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隻運黎陽及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船隊前後長達千餘里,遮天蔽日,堵塞交通。前一年寒冬季節以凍死凍傷十萬民夫的代價而加緊開鑿完畢的半條京杭運河上,到處都是往返路上的民夫。竟然有十萬人之多,日夜不絕,白日裡如蜂擁,夜裡行路的燈籠聚集起來,如同白晝一般。勞累,病痛,沿途的土匪,使得民夫常常橫死路旁,再也回不到家鄉。死屍橫遍道路,全國騷動,天下大亂,就眉睫。
“李靖,你說討伐高句麗能成功嗎?”濟南府的城牆上,看着沿路螻蟻一樣的民夫,推着沉重的小車,向北而行,又有前往北平等候出征的將士,拖着兵器,盔甲凌亂,疲態顯。道路之上,有去向北平的,有從北平交完糧草回來的,擁擠不堪,混亂之極。若不是武安福建議唐璧官道附近佈置人馬,嚴密監視,努力疏導,只怕會有多的亂子。
“必敗無疑。”李靖道。
武安福一笑:“不愧是李靖啊。”
“少帥也這麼認爲?”李靖問道。
武安福並沒有回答,只是道:“若我說大隋會因爲小小的高句麗而亡國,你相信嗎?”
“如果皇上之徵伐這一次,不再濫用民力,休養生息,以國庫的豐盈和多年的儲備,不至於亡國。”李靖冷靜的分析道。
“可惜的是,皇上是個不服輸的人。這只是第一次。”武安福道。
“少帥是說這次失敗了的話,還會有第二次討伐高句麗?”李靖驚道,一次討伐已經勞民傷財,天怒人怨,若是再有一次,只怕真的會傾覆幾百年來好不容易統一的華帝國。
“如果真的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說我門該怎麼辦?”武安福微笑問道。
李靖沉吟了半晌:“少帥,靠山王年歲大了,是時候軍培養自己的勢力了。”
武安福哈哈一笑:“知我者李靖也。明天開始,以父王的名義招兵買馬,就說是爲了討伐高句麗儲備兵源,參軍者全家免除徭役,軍餉加倍。錢就從父王那裡挪用一些,若是不夠,北平那邊自然有供應。我唯一的要求就是,這些人,只能忠於我。”
李靖一點頭:“我明白了。”
武安福回身望向涌動的人羣,遠處,就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