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

他們的噪音跟柴堆的火星一起盤旋升騰,涌向紫色的夜空,——“帶領我們,走出黑暗,哦,真主啊,請用火焰填充我們的心房,好讓我們奉承您明光照耀。 ”

夜火於逐漸凝聚的黑暗之中燃燒,如一頭鮮亮巨怪,變換閃爍的橙光爲它在院子裡投射出二十尺長的影子。龍石島城牆上,那怪物與異獸的軍團遙相呼應、蠢蠢欲動。

戴佛斯從長廊的拱窗望下來,看見梅莉珊卓高舉雙臂,彷彿要擁抱搖曳的火苗。“拉赫洛,”她的聲調清晰嘹亮,“你是我們眼中的光,你是我們心中的火,你是我們腹中的熱。你的光是白晝溫暖我們的太陽,你的光是黑夜守護我們的羣星。”

“光之王,守護我等。長夜黑暗,處處險惡。”賽麗絲王后領着大家應和,尖細的臉上滿是熱忱。史坦尼斯國王站在她身邊,咬緊牙關,赤金王冠上的尖刺隨頭部移動而反射光芒。他雖跟他們在一起,卻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戴佛斯心想。希琳公主站在父母中間,臉頰和頸部的灰斑在火光中幾近於黑。

“光之王,守護我等。”王后頌唱。國王未跟餘人一起應和。他凝視着火焰,戴佛斯不知他在其中看到了什麼。所謂“即將到來的大戰”的景象?或是更貼近現實生活的事情?

“我們感謝您,拉赫洛,您帶來生命,”梅莉珊卓頌唱,“我們感謝您,拉赫洛,您帶來白晝。”

“感謝您派來溫暖我們的太陽,”賽麗絲王后和其他人輕聲迴應,“感謝您派來守護我們的羣星。感謝您賜予我們壁爐與火炬,以抵擋無情的黑暗。”戴佛斯感覺應和的聲音比前天晚上要弱一些,橙光映照出的激動臉龐也變少了。明天會更少嗎……還是增多?

亞賽爾·佛羅倫爵士的聲調像高音喇叭,他寬厚的胸膛和外彎的雙腿在人羣中十分醒目,火光如同巨大的橙色舌頭舔舐他的臉。戴佛斯不知道事後亞賽爾爵士會如何對付他,今晚他們打算乾的事可以讓其成爲國王之手,圓遂夢想。

梅莉珊卓高喊,“感謝您賜給我們史坦尼斯,正直的國王陛下。感謝您賜予他如此純淨烈焰般的心志,感謝您賜予他正義的英雄之紅劍,感謝您賜予他對忠實子民的無盡熱愛。請您引導他,請您守護他,拉赫洛,請您賜予他討伐敵人的力量。”

“賜予他力量,”賽麗絲王后、亞賽爾爵士、戴馮和其他人迴應,“賜予他勇氣,賜予他智慧。”

小時候,修土們教導他向鐵匠祈禱力量,向戰士祈禱勇氣,向老嫗祈禱智慧。現今他向聖母祈禱,求她讓他可愛的兒子戴馮免遭紅袍女的魔神毒害。

“戴佛斯大人?該行動了,”安德魯爵士輕碰他手肘,“伯爵大人?”

這一頭銜在他耳中至今仍顯怪異,但戴佛斯轉身離開窗口。“對,是時候了。”史坦尼斯、梅莉珊卓及後黨人土還要再祈禱一個小時,甚至更久。紅袍祭司每天日落時分都燃起火堆,爲即將結束的一日感謝拉赫洛,並請求他第二天重新帶回太陽,驅逐凝聚的黑暗。走私者必須瞭解海潮,懂得捕捉風向。說到底,那是唯一適合他的身份:走私者戴佛斯。傷殘的手伸向喉嚨的幸運符,卻什麼也沒找到。他甩開胳膊,加快步伐。

夥伴們緊隨在後,跟上他的腳程。夜歌城的私生子有張被麻疹破壞的臉龐,也帶着邋遢的騎士風度;傑拉德·高爾爵土一頭金髮,身形寬闊,直率粗魯;安德魯·伊斯蒙爵士比旁人高一頭,鐵鏟形的鬍子,濃密的棕眉毛。他們性情各異,卻都是好人,戴佛斯心想,但若今晚之事有所差池,全都難逃一死。

“聖火是有生命的,”當初戴佛斯要紅袍女教他如何透過火焰瞥見未來,她解釋道,“它變化雀躍,從不靜止……就像一本不停翻動的書,想看也看不清。首先需要多年刻苦訓練,才能目睹火焰中的形影,而後又需更多年,才能分辨哪些影子屬於將來,哪些影子屬於現在,哪些影子屬於過去。無論如何,過程相當艱難,應該說很難。你們是不明白的,你們日落國度的人從來就不明白。”戴佛斯不依不饒地追問,亞賽爾爵士如何能很快領悟其中訣竅,對此,她只神秘地微笑,“任何一隻凝視火焰的貓都會看到嬉戲的紅老鼠。”

這些話,以及相關的一切,他都沒對手下王黨人土隱瞞。“紅袍女或能預知我們的意圖。”他警告大家。

“先宰了她便是,”“漁婦”林斯建議,“我知道一個伏擊的好地方,數人仗劍同時出動……”

“你會毀了大家,”戴佛斯說,“克禮森學士想除掉她,而她立刻知道了,我猜是從火焰裡看見的。依我之見,她對於指向自身的威脅感應靈敏,但肯定無法知曉所有事情。若我們打一開始便徹底忽略她,或許可以躲過注意。”

“偷偷摸摸、躲來躲去有何榮譽可言,”符山城的崔斯頓爵士提出反對,他一直爲桑格拉斯家效勞,岡瑟伯爵卻被送上梅莉珊卓的火堆。

“被燒死就有榮譽了嗎?”戴佛斯反問。“你也看到桑格拉斯大人的下場,急着想步他的後塵?我現下不需要榮譽,只需要走私者,你們怎麼說?”

他們同意。諸神保佑,他們都同意。

當戴佛斯推門而入時,派洛斯學土正教艾德瑞克·風暴做算術。安德魯爵士緊跟在後,餘人留守樓梯和入口。學士停頓下來,“差不多了,艾德瑞克。”

男孩對來客的闖入迷惑不解。“戴佛斯大人,安德魯爵士。我們正在做算術。”

安德魯爵士微笑,“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最討厭算術,老弟。”

“我不介意算術,但最喜歡歷史。歷史書裡都是故事。”

“艾德瑞克,”派洛斯學士說,“快去把斗篷拿來。你得跟戴佛斯大人一起走。”

“我?”艾德瑞克站起來,“上哪兒去?”他把嘴巴倔強地抿起,“我纔不向光之王祈禱。我信仰戰士,跟父親一樣。”

“我們知道,”戴佛斯說,“來吧,孩子,時間不容耽擱。”

艾德瑞克披上一件帶兜帽未經染色的羊毛厚斗篷。派洛斯學士幫他繫緊,並拉起兜帽遮住他的臉。“你一起來嗎,學士?”男孩問。

“不。”派洛斯摸摸脖子上許多金屬條串成的頸鍊。“我的崗位在這裡,在龍石島。快跟戴佛斯大人走吧,照他說的去做。記住,他是國王之手,關於國王之手,我教過你什麼?”

“首相代表國王發號施令。”

年輕的學士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快走吧。”

戴佛斯曾經不大信任派洛斯,也許是怨恨他取代了老克禮森的位置,現下卻十分敬佩對方的勇氣。他很可能爲此送命。

學士房間外面,傑拉德·高爾爵士等在樓梯邊。艾德瑞克·風暴好奇地看看他,下樓時,終於開口問,“我們究竟上哪兒去,戴佛斯大人?”

“去海上。一艘船在等您。”

男孩突然停下,“一艘船?”

“薩拉多·桑恩的船。薩拉是我的好朋友。”

“我會陪在你身邊,孩子,”安德魯爵士向他保證,“沒什麼好怕的。”

“我纔不怕,”艾德瑞克惱怒地聲明,“只不過……希琳會來嗎?”

“不,”戴佛斯說,“公主得留在這兒,跟父母一起。”

“那我得先去見她,”艾德瑞克解釋,“向她道別。否則她會傷心的。”

若你被燒死,她會更傷心的。“沒時間了,”戴佛斯道,“我會把您的意思轉達給公主陛下。等您到達目的地後,還可以寫信給她。”

男孩皺起眉頭,“你肯定我必須走嗎?叔叔爲何要我離開龍石島?我惹惱他了嗎?我敢說自己絕不是故意的。”他又露出那種固執的表情。“我要見叔叔。我要見史坦尼斯國王。”

安德魯爵土和傑拉德爵士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時間了,孩子。”安德魯爵士催促。

“我要見他!”艾德瑞克更爲響亮地堅持。

“他不想見你。”戴佛斯必須說點什麼,好讓孩子繼續前行。“我是他的首相,他的代表。難道非得要我稟報國王,你不肯服從命令嗎?你知道那會讓他多生氣嗎?你根本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他摘下手套,將四根被削去一截的手指露出來,“可我見過。”

這當然是謊言: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削掉洋蔥騎士的手指尖時,絲毫不帶感情,只有鐵一般的公正。但那時艾德瑞克·風暴還沒出生,不可能清楚。威脅取得了期望的效果,“他不該這麼做。”男孩默然道,容許戴佛斯牽他走下樓梯。

夜歌城的私生子在地窖門口加入隊伍。他們迅速前進,穿越陰暗的庭院,走下石龍尾構成的若干樓梯。“漁婦”林斯和歐麥·布萊伯利等在邊門,腳邊有兩名捆起來的衛兵。“舟呢?”戴佛斯詢問。

“在那兒,”林斯道,“四個槳手。大船則泊於陸岬之旁,名叫‘瘋狂普蘭多號’。”

戴佛斯咯咯竊笑。以瘋子命名的船,是的,很合適。薩拉富有海盜的黑色幽默。

他單膝跪在艾德瑞克·風暴面前。“我們得分開了,”他說,“有一艘小舟正等着您,載您上外海的大船,然後揚帆啓航。您是勞勃之子,不論發生什麼,我相信您的勇氣。”

“我會的。只不過……”男孩猶豫道。

“把它當做一次冒險,大人,”戴佛斯試圖令語氣顯得興奮愉快,“這是您人生偉大冒險的開始。願戰士守護你。”

“願天父公正地裁判你,戴佛斯大人。”男孩與他的親戚安德魯爵士結伴出了邊門,餘人跟在後面,只有夜歌城的私生子留下。願天父公正地裁判我,戴佛斯可憐兮兮地想,他現在擔心的是國王的裁判。

“這兩個衛兵怎麼辦?”身爲守衛隊長,羅蘭德爵士一邊插上門閂,一邊問。

“拖去地窖,”戴佛斯道,“等艾德瑞克安全上路後,再給他們鬆綁。”

私生子略一點頭。多說無益,這不過是最簡單的部分。戴佛斯戴好手套,暗暗希望自己沒失去幸運符,有那袋指骨掛在脖子上,感覺更踏實、更安定。他用削短的手指梳理細棕發,不禁疑惑自己該不該先理髮,面對國王的時候,外表必須像模像樣。

龍石島從未如此黑暗恐怖。他緩緩走路,腳步聲在黑色的牆壁和石龍之間迴盪。但願石頭中的魔龍永遠不要醒來。石鼓塔高聳在前,走近後,門口的守衛連忙分開交叉的長矛。不是爲洋蔥騎士,而是爲國王之手。至少戴佛斯進門時還是首相,不知出來時會是什麼。假如我真能出來的話……

樓梯似乎比以前更長更陡,或許只是因爲他累了。聖母啊,我不是做這種事的料。他爬得太高也太快,在高高的山峰上,空氣稀薄,難以呼吸。孩童的時候,他夢想成爲大富翁,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長大以後,只想要幾畝良田,一棟養老的屋宅,併爲兒子們安排好前程。“瞎眼雜種”曾告訴他,聰明的走私者不會把手伸得太長,不會讓自己受到太多關注。幾畝良地,一座木堡,爵士稱號,我早該滿足了。若能活過今晚,他決意帶戴馮航迴風怒角,回到溫柔的瑪瑞亞身邊。我們一起悼念死去的兒子們,並把活着的撫養長大,再不理會國王與權力。

戴佛斯進入圖桌廳時,內裡陰鬱空洞,國王仍在夜火邊,跟梅莉珊卓和後黨人士一起。他跪在壁爐邊生火,以將寒氣逐出圓形房間,把陰影趕回角落之中。完成之後,他繞着屋子,依次走到每扇窗前,拉起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打開木窗戶。風吹進來,充滿海水的鹹味,撩動他樸素的綠棕色披風。

走到北方,他斜倚在窗臺上,呼吸夜晚冰冷的空氣,希望瞥到“瘋狂普蘭多號”升起的風帆,但目力所及,盡是黑暗與空曠。他已離開了嗎?他只能祈禱。半個月亮在高高的稀疏雲層中穿進穿出,戴佛斯看到熟悉的羣星。“戰艦座”航往西方,“老嫗之燈座”乃四顆明星圍住一片金色光暈,烏雲遮住“冰龍座”的大部分,除了那顆標誌正北的明亮藍星。這些是屬於走私者的星星,是他的老朋友,戴佛斯希望這意味着好運。

但當視線從天空轉向城堡的牆頭,他就沒那麼確定了。夜火照耀下,岩石龍的翅膀投下巨大的黑影。他試圖告訴自己,它們不過是雕塑,冷冰死寂,沒有生命。然而這裡曾屬於他們,屬於魔龍和龍王,屬於坦格利安家族。坦格利安家族有古老的瓦雷利亞血統……

寒風呼嘯着刮過房間,壁爐裡火焰盤旋跳躍,木柴噼啪作響。戴佛斯離開窗口,影子卻走在人前,如一把又長細的劍,落於繪彩桌案上。他在桌前站了許久,等待,等待。他們終於上樓了,靴子踏着石階梯,人未到,聲先至。“……沒有三個。”國王正在說。

“一定會有三個,”梅莉珊卓的回答傳進來,“我向您發誓,陛下,我看到他的死,聽到他母親的哀嚎。”

“你是在夜火裡看到的。”史坦尼斯和梅莉珊卓一起進門。“火焰中充滿陷阱。什麼是現在,什麼是將來,什麼是可能。你無法確定……”

“陛下。”戴佛斯踱步上前,“梅莉珊卓女士所見是實。你侄子喬佛裡已經死了。”

即使國王對於他候在繪彩桌案跟前感到吃驚,也沒表露出來。“戴佛斯大人,”他說,“他不是我侄子。儘管多年來我一直以爲如此。”

“他是在自己婚宴上被食物噎死的,”戴佛斯說,“也可能遭別人下了毒。”

“他正是第三個。”梅莉珊卓說。

“我會數數,女人。”史坦尼斯沿桌踱步,經過舊鎮與青亭島,走向盾牌列島和曼德河口。“看來,在這個時代,婚禮竟變得比戰爭更危險了。誰下的毒?有消息嗎?”

“據說是他舅舅,小惡魔。”

史坦尼斯咬緊牙關,“他是個危險的傢伙,我在黑水河上得到了教訓。消息由誰通報?”

“里斯人仍在君臨城內做生意。薩拉多·桑恩沒理由對我撒謊。”

“我想也是。”國王的手指劃過桌面。“喬佛裡……記得城堡廚房裡有隻貓……廚子們常拿些殘羹剩飯和魚頭餵它,其中一位告訴那孩子,它就要生小貓了,以爲他會想要一隻。結果喬佛裡用匕首將那可憐的動物開膛破肚,看看是不是真的。找到小貓之後,他把它們拿給父親看,卻被勞勃狠揍一頓,幾乎給打死。”國王摘下王冠,放到桌上。“不管是侏儒還是水蛭乾的,反正於國於民是樁好事。他們一定會派人來迎接我了。”

“他們不會,”梅莉珊卓道,“喬佛裡還有個弟弟。”

“託曼。”國王不情不願地說出名字。

“他們會給託曼加冕,以他之名繼續統治。”

史坦尼斯捏起一隻拳頭。“託曼的性情比喬佛裡溫順,但同樣出自亂倫。他是又一隻成長中的怪物,又一條寄生於王國上的水蛭。時間所剩無幾,維斯特洛需要一個真正的男人站出來,孩子不成的。”

梅莉珊卓曳步移近,“那就快快拯救他們吧,陛下,讓我喚醒岩石中的魔龍。我已經達成了三個國王的目標,把那男孩給我。”

“艾德瑞克·風暴。”戴佛斯道。

史坦尼斯帶着令人顫慄的怒氣轉過來。“我知道他的名字。饒了我吧,別再說了。我跟你一樣,不喜歡這樣,但我必須向國家負責。我的職責……”他轉回梅莉珊卓那邊,“你發誓,沒有其他方法?以你的性命起誓,撒謊的話,我保證讓你生不如死。”

“您是那個命中註定要抵禦遠古異神的人選,應和着五千年前的預言。紅色彗星宣告了您的到來,您就是亞梭爾·亞亥轉世重生,預言中的王子,如果您失敗,整個世界將一起消亡。”梅莉珊卓向他走來,張開紅色的嘴脣,喉頭的大紅寶石陣陣悸動。“給我那男孩,”她低聲說,“我將把您的王國交還於您。”

“辦不到,”戴佛斯說,“艾德瑞克·風暴不在了。”

“不在了?”史坦尼斯轉身,“什麼意思,不在了?”

“此刻他搭乘一條里斯戰艦,安全地揚帆出海。”戴佛斯凝視着梅莉珊卓蒼白的心形臉蛋,看見沮喪與困惑交迭閃過。她沒有看到!

國王的雙目如深藍的淤青,嵌在凹陷的眼窩裡,“私生子在未經我准許的情況下,被帶離了龍石島?一艘里斯戰艦,是嗎?那裡斯海盜以爲可用這孩子詐騙我的錢財——”

“是您的首相干的,陛下。”梅莉珊卓心照不宣地回望戴佛斯一眼,“你快把他帶回來,大人,趕快。”

“那男孩已不在我掌握中,”戴佛斯說,“也不在你掌握中,女士。”

她的紅眼睛令他侷促不安,“我該把你留在黑暗之中,爵土,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嗎?”

“我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這是背叛。”史坦尼斯走到窗邊,凝視着外面的夜晚。他在找那艘船?“我把你從賤民中提拔上來,戴佛斯,”國王語中的疲倦更甚於憤怒,“難道忠誠有這麼難?”

“我的四個兒子在黑水河爲您而死,我自己也差點陣亡。今生今世,我對您的忠誠始終不渝。”即將的說辭,戴佛斯·席渥斯已經過一番深思熱慮,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有賴於此。“陛下,您讓我發誓給予您誠實的諫言,保護您的權利和您的國家,懲罰您的敵人,照顧您的子民。艾德瑞克·風暴難道不是您的臣民嗎?不是我發誓要保護的人嗎?我信守誓言,怎能稱爲背叛呢?”

史坦尼斯再度咬緊牙齒,“我從沒有要求過這頂王冠,黃金戴在頭上又泠又沉,但只要我還當國王一天,就有責任……假如我必須犧牲一個孩子,把他獻給火焰,以拯救千百萬人民,免遭黑暗的侵襲……犧牲……從來不是件容易事,戴佛斯,否則就不成其爲犧牲了。你來解釋,女士。”

梅莉珊卓道,“亞梭爾·亞亥用來給‘光明使者’淬火的,乃是他愛妻的心血。一個擁有千頭肥牛的富人,把其中一頭獻給神靈,不算什麼,但獻出自己唯一一頭牛的……”

“她說的是牛,”戴佛斯告訴國王,“我說的是人,你女兒的朋友,你兄長的兒子。”

“他是國王的兒子,血管裡有王者之血的力量。”梅莉珊卓喉頭的大紅寶石像紅色的星星一樣閃耀。“你以爲自己救了這個孩子,是嗎,洋蔥騎士?大錯特錯!不管躲到天涯海角,當長夜降臨時,艾德瑞克·風暴仍將和其他人一起死去。到時候,黑暗與嚴寒將籠罩整個世界,連你自己的兒子們也統統逃不掉。知道嗎?你干預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偉業!”

“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很多,”戴佛斯承認,“也從未不懂裝懂。我瞭解大洋與河流,瞭解海岸的走向,瞭解礁石與淺灘,瞭解哪裡有隱密海灣,以便讓小船悄悄登陸。我也瞭解國王必須保護子民,否則便算不上國王。”

史坦尼斯的臉沉下來,“你敢當面嘲笑我?我得從一個走私洋蔥的人那裡學習國王的職責嗎?”

戴佛斯跪下,“倘若我有所冒犯,只管砍頭,無論生死,我都是您的忠臣。但我還有幾句話,爲了我帶給您的洋蔥,爲了您削下的手指,請聽我說完。”

史坦尼斯拔出光明使者,它的光亮填滿房間。“想說什麼就說,但別拖延時間。”國王脖子上的肌肉像繩索一般突起。

戴佛斯從斗篷裡摸出那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它又薄又脆,卻是他此刻唯一的護盾。“國王之手應該能讀會寫,所以我求派洛斯學士指教。”他將紙撫平於膝,在魔劍的光亮之下唸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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