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裡微風淡,然而卻淡不過他此時的指尖微揚。
青瓦絞作一團,彷彿一堵黑牆直直的撞來,但是那隻反身過去的手,卻在這密不透風的黑牆上輕輕一點。
一根食指。
那堵一往無前的黑牆,就這樣瞬間停下,那隻手卻悠然的再次伸出中指,然後從裡面夾出一個瓦片來。
隨着那個瓦片的夾出,整堵青黑色的瓦牆就那樣微微一錯。
一片,兩片,三片。
一片片瓦片開始落下去,每到相接之處,那些本該碰撞發出聲音的瓦片卻在瞬間化爲粉末,然後無聲的飄落。
飛退的身影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鑄就的瓦牆在頃刻間無聲無息的消失!
他的手微微的顫動,但是這樣的顫動也只是眨眼,強大的心神使他迅速的收回自己的驚訝,剛纔,那男子僅僅用一根食指就動搖了他的信心,這簡直比殺他一刀還讓他心絃巨震!
而楚遇卻已經收回了手,手指不染塵埃,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再次執起繮繩,他護着江蘺的那隻手,從頭到尾沒有絲毫的移動。
江蘺的臉貼在他的懷裡,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到馬停了下來,楚遇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到了。”
話音一落,一雙手就穩穩的把住她的肩膀,她只有藉着這力道直起身子,寒氣瞬間籠了過來,遼遠的景色在眼前鋪展開來。
楚遇翻身下馬,然後帶着她下了馬,然後伸手握住她。
江蘺只感到一股暖意順着那隻手傳入自己的身體,她微微瞭然,也沒有動作,只是任憑楚遇拉着她的手往旁邊的山野走去。
江蘺雖然心中奇怪楚遇爲什麼帶她來到這個地方,可是當她站在山野之上的時候,卻突然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萋萋的草野在眼前無限的綿延開來,星辰遠遠的,可又像是近近的,一伸手就可以抓下一把來。風吹來,可是卻不覺得冷,只覺得心中所有的陰霾都被吹散,天很高,而心,也瞬間曠闊,所有的歡喜,悲傷都填不滿那一寸盈餘。
天高,心淡,長風遼闊,她忽而覺得,這樣的自由纔是自己想要的感覺。
“阿蘺……”楚遇低低的喊了聲。
“嗯?”江蘺不由的轉頭看去,眼角填滿他的聲容。
楚遇握緊了她的手,眼神滾着無數的東西,最終卻只是淡淡的一笑,道:“阿蘺,我是個,病人。”
阿蘺平靜的看着他,眼神清淡依舊。
“我活不過二十一歲,而你,今年才十八。”楚遇的聲音微微的低啞,“有時候我會想,我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就這樣將你和我這樣一個沒有生命的人捆在一起。你還有很長很長的生命要過,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以後,你的生命裡會有無數的人敬你,愛你,重你。你會像這曠野的星辰一樣,即使落下也會再次升起。可是,我依然還是將你困在了我這裡。”
彷彿一根手指徐徐的撫過心絃,他的每個字輕輕的低低的鑽入她的耳朵,明明只是簡單的陳述,卻是江蘺卻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絲徹骨的悲涼蔓延進她的心裡,她突地握緊她的手,彷彿害怕着什麼。
“不。”她聽見自己堅定的吐出這一個字,“你不會死。”
楚遇的身子一僵,然後慢慢的將自己的目光轉過去,黑暗中她的目光是如此的亮,如此的堅定,一如當年。
“有我在一日,你便絕不會死。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但是在這個時候,卻只有這個念頭浮起來,這世間所有的所有都已經消散,只有這樣的一個念頭。
楚遇深深的看着她,突然伸出手,輕輕的將她攏入自己的懷裡,他的手在她的身後微微的顫動,但是嘴上卻依然淡淡的含笑道:“我會竭盡全力的活下去的。”
阿蘺,這一世,我會竭盡全力的活下去,哪怕生不如死,也只是爲了,讓你,活下去。
江蘺沒有料到楚遇會突然伸手擁她入懷,微微一怔,便也就隨他去了。她心中不由的驚訝,剛纔的那番話自己想也沒想便說了出來,竟然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思維。
她微微的動了動,想要擺脫說不清的感覺,只好道:“這是哪裡?”
楚遇輕輕的放開她,目光微沉,眼睛看着這眼前的一切,卻彷彿透過這一切在看另一個世界:“這是周野,曾經毀於一場燎原的大火。”
曾經被火所毀?
在江蘺有關於楚國的歷史中,似乎靠近的歷史都沒發生過一件事,看來應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微笑道:“那應該也發生了很久吧。”
“是……是很久了。”楚遇淡淡一哂,眼眸微微一壓,但是瞬間便恢復常態,然後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嗯。”江蘺點了點頭。
兩人攜手走下山野,白馬無痕立馬就靠了過來,然後親暱的在楚遇的身邊轉了轉,最後對着江蘺甩了甩尾巴。
兩人上馬,然後往回趕。
回到祁王府的時候也不知道多久了,楚遇幫她解下大氅,然後交給丫頭們放着,然後才踏入房間。
屋子裡兒臂粗的龍鳳花燭還沒有燃盡,一進入屋子裡便是滿目的紅。
江蘺的心本來平靜了下來的,但是一進屋看見這無處不入眼的紅色和龍鳳呈祥的樣式,便不由的開始緊張起來。楚遇倒像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樣,伸手抓過旁邊丫頭遞來的幹帕子,走到江蘺旁邊。
江蘺不由自主的僵了僵身子:“怎麼了?”
楚遇含笑道:“更深露重,你發上頂了夜霜,別冷着了。”
他說完伸出手指,輕輕的沿着她的耳廓撈起一頭的軟發,他的手指碰着她的耳朵,她只覺得自己耳尖也燙了燙。所幸楚遇的目光落在那一頭青絲之上,並沒有發現,用幹帕子溫柔的抹下來,然後再輕輕的將她的發放下,對着丫頭道:“將備好的熱水端來吧。”
那丫頭顯然是經過良好的訓練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出去。
楚遇走到牀邊,將大紅的鴛鴦被子一掀,只看到滿牀都是那紅棗桂圓花生什麼的,而在這一摞摞的乾果中,放在旁邊的卻是一張雪白的錦帕。
在看着那張雪白的錦帕的剎那,連楚遇也似乎停了停,江蘺的目光本來隨着他的手動,這一下,頓時面紅耳赤的轉了頭,忍不住咬住自己的嘴脣,一顆心跳得厲害,眼角的餘光卻發現楚遇伸手將那張雪白的錦帕收了起來,然後手一抹,將整張牀上的果子掃了下來。
“嘀咕嘀咕”的聲音在地上跳了幾下,然後便歸於安靜。
楚遇道:“這牀上軟些,到牀上來坐着吧。”
“嗯。”江蘺只能應了,然後走過去。
她剛剛坐下,那邊的丫頭便端了熱水進來,楚遇道:“先到外面等着吧,過一會兒再來。”
“是。”那兩個丫頭將紫銅盆並帕子一併放下。
楚遇端起那些東西來到江蘺的身邊,然後蹲下了身子,就將手伸過來。
江蘺一看,立馬知道楚遇想要幹什麼,嚇了一大跳,急忙制止道:“不可!”
然而楚遇卻已經輕輕把住了她的腳,從容至極的道:“阿蘺,我並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妥,今日你的腳應該有些痛了。”
江蘺一張臉紅的跟什麼似的,急忙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楚遇卻已經輕輕褪下了她的繡花鞋,道:“阿蘺,我不知道怎麼當一個好夫君,但是我會嘗試着去做。”
江蘺心中微微的顫動,只能看着他輕輕的褪下了她的襪子。
楚遇的目光微微的一凝,那雪白的腳丫上已經起了些微的青紫。江蘺生於南國,南國的貴族女子都有裹足的習慣,但是江蘺自小便沒人管束,也就沒有裹足。然而在楚國,爲了美觀,都用極小的繡花鞋去套上新娘的腳,江蘺的腳雖然小,但是到底還是敵不過裹足的人,這一天都緊的難受,剛纔還陪着楚遇轉悠了一圈,更是如此。
楚遇的目光頓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說,而江蘺卻被他的目光看的一陣臉熱,忍不住蜷了蜷腳趾頭。
楚遇的手輕輕的握住那雙小腳,然後放入水中,指頭在她腳底的涌泉穴揉按了起來,一股酥癢的感覺順着那兒一直往上爬,弄得她幾乎忍不住要後退,那感覺憋着,倒比那痛還令人難耐。
她不敢低頭,只能側頭去看旁邊的龍鳳花燭,但是楚遇那瘦勁修長的手指卻分明的落到她的心底裡,一點點的撩撥着。
這人即使做着這樣的一件事,卻依舊彷彿高山卿雲,望之渺渺,高華出塵。
等到楚遇終於用帕子抹乾了她的腳的時候,她才忍不住鬆了口氣。
但是這口氣還沒有鬆完,楚遇卻已經站了起來,然後伸手將她攔腰一抱。
“殿下!”她不由一陣輕呼。
楚遇伸手攬住她,微微一笑,卻不說話,只將她抱起來,然後穿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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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蘺看到門外邊站着的那些丫頭婆子全部彎腰躬身,不敢擡頭看他們一眼。
大紅的衣角蕩過長長的走廊,琉璃燈火從眼前一盞盞後移,片刻之後,楚遇踢開了一間房門,然後將她放了下來,微笑道:“裡面是浴池,你先去洗洗澡。”
江蘺才知道這是帶她來洗浴,她輕輕點了點頭,不敢看楚遇的眼睛,然後轉身走了進去。
楚遇在後面輕輕爲她關上了門。
江蘺赤着腳踩在綿軟的羊毛毯上,然後往裡面走去。
浴池裡面氣霧很大,熱氣蒸騰着,江蘺轉過一圈屏風,便看見一個浴池裡面已經放滿了熱水,而在旁邊,卻依次擺着胰子,棉帕等洗浴東西,還有內衫等衣物。
江蘺洗澡向來不喜歡有別人在旁邊,那些貴族或許有這個規矩,但是江蘺卻不喜,便是清歌也不能,而楚遇這裡,顯然也沒有他人。
她解了衣服,然後將自己泡入水中,拿過旁邊的帕子洗了起來。
洗了小半個時辰,江蘺覺得整天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便穿好備好的衣物,正好合身。
但是沒有外衫,這樣出去又有些不妥,她只能再次將紅嫁衣的鈕釦一個個的慢慢的扣上,這嫁衣的鈕釦實在多得緊,說是釦子越多,便將新郎扣得越緊,所以這嫁衣都是往鈕釦多的那邊的做。
好不容易扣完了鈕釦,她才走到門邊,剛剛一推開門,卻見楚遇已經站在了旁邊,但是一根溼潤的發卻還掃在眉角,看來也是洗浴完了的。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這一笑,看得江蘺的心跳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幾個調子,她微微紅了紅臉,輕聲道:“殿下也洗浴完了。”
楚遇點了點頭:“是,那邊還有一個,好了麼?”
“嗯。”江蘺點點頭。
楚遇伸手將她一攬,然後抱入懷中,他的氣息輕輕的觸在她的額頭上,然後往會走去。
洗浴之後,他身上的呢冷梅香氣未淡,反而更深,但是這深卻並不顯濃,而是更加的清透,彷彿整個人都像是冷梅塑成的一樣,他的身子彷彿也微微的燙着,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那熱度。
進屋的時候燈花剛好爆出一個細微的聲響,屋子裡已經收拾乾淨了,他將她放到牀上,輕輕的理了理她柔順的發。剛纔江蘺幾乎已經將自己的發給抹乾了,所以只有微微的潤意,此時柔順的貼下來,在他的眼底,那便是一幅畫,在自己的心間用簪花小筆珍重的勾起來。
江蘺坐到牀上,手撐在牀沿,握了一把汗。
楚遇微微低頭,那修長的指尖彷彿點水一樣,然後那密密麻麻的鈕釦就開始在他的手底解開,輕快的彷彿用刀在割。
江蘺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遇將她紅嫁衣掛在一邊,然後手指移到自己的腰間,將玉帶一抽,然後那件大紅袍也鬆散開來。
江蘺飛快的擡起一眼,正好看到他微微鬆散的中衣內那兩抹勾着斜飛的鎖骨,一滴水珠滾在那兒,順着他微微的一俯身轉瞬沒入。
江蘺的臉更紅,心跳的更快,覺得嘴巴乾乾的,手心裡全是汗,慌得很。
楚遇俯下身,烏墨般的發擋住那繁盛的燈火,問道:“燈火照着好麼?”
江蘺乾巴巴的道:“還好。”
楚遇手一揮,屋子裡的火熄了大半,他道:“留兩盞龍鳳花燭吧。”
“好。”江蘺覺得火光這麼一滅,這氛圍更是說都說不清楚,只能訕訕的應了,然後微微的往裡面一退,想要隔他遠一些。
這人的容色和氣息實在太過逼人,即使這樣,她也覺得心在飛快的打着鼓。
楚遇卻在她移開的位置下躺了下來,看着對面的她睜着眼睛,卻早已經沒有了平常那股子清冷的勁,臉也開始泛紅了,耳朵更是紅的快滴血了,素蓮卻變成一朵乍開的紅蓮,豔麗添在她身上的每分每寸,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卻是極清極淡的,恰如她的人一樣。
他的手伸過去,撥開她的一縷發,覺得汗膩膩的,他含笑問道:“很緊張?”
江蘺動了動嘴脣,很想說出個“不”字,但是卻擠不出來,全身僵着,她確實緊張了。
楚遇微微一笑,揮手打下厚厚的芙蓉帳,輕輕將她擁入自己的懷裡,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睡吧,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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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爲了固定時間,所以今明兩天都少點字數,以後會補上。明天就十點鐘發文,明天以後就早上八點。
嗯,想想還是解釋一下,吹真不是故意不寫他們的洞房的,而是按照九毛的性子,他其實是個完美主義的追求者,所以他絕對不容許阿蘺在沒完全愛上他前做一些她稍微有點不情願的事。按照阿蘺的性子,她是外柔內剛,很理性,所以,她雖然對九毛有好感,但是他們一起的時間總共加起來都還沒二十四小時吧,喜歡有,愛還不是。
我喜歡水到渠成的感情,所以,你們看不到洞房神馬的,但還是很溫馨的吧,不要砸我~
ps:感謝依水柔荷妹紙的評價票和兩張月票。
感謝wangyangyang妹紙的一張評價票。感謝wxhxxsy妹紙的一張月票。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