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朝肅檢查手中的長狙,槍栓拉開關上,關上拉開,絲滑的頂針碰撞聲,比微衝清脆得多。
樑朝肅的態度,也比沈黎川鎮靜得多,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
“你這慈悲心腸,真正瞭解過腳下這片土地嗎?地球上最具生物多樣性的大陸,動物數量繁茂。新世紀後,像你這樣的大量投資者,用工業快速增長人口,擴張城市,致使生態失衡。”
“而合法的狩獵,只要不亂捕濫獵,在可控範圍本身就是一種保護方式,還能通過狩獵活動爲野生動物保護籌集資金,“取之於動物,用之於動物”。這纔是真正的尊重生命。”
沈黎川猛然間,竟找不到詞句辯駁。 . .
樑朝肅背好槍,一手攀在頸後,轉動頭顱,動作間從骨子裡迸發的氣場,打碎一切禁忌,肆意至極。
“走。”他一揮手,當先上領頭的吉普。
樑文菲被安排在第二輛,與沈黎川同坐後排,後視鏡裡,他們的車被司機開着,夾在第三。
車隊掀起一片塵土,爲首那輛,駕駛座是那個四十上下的黑人覷着樑朝肅,“剛纔那番保護尊重的發言,也只有BOSS這樣有格局的人,才能——”
男人坐在副駕擦槍,不耐打斷,“誆他的。”
“啊?”
十分鐘後,沈黎川和樑文菲如在夢中,恍恍惚惚下車。
狩獵場有服務主樓,樑文菲不參與狩獵,被安排在頂樓VIP房間做spa,樑朝肅沒有進去耽誤時間的意向,拎着沈黎川直撲建築後方遼闊的草原。
在一片不算茂密的叢林裡,換上迷彩裝束。
沈黎川無法反抗,被他強硬塞進一輛專用專用獵車,正式開始尋找獵物。
引擎聲,輪胎粗暴地抓地聲,在乾燥的草叢驚起一片飛鳥,不乏非洲犀鳥,鷹隼類稀有保護動物。
“瞄準 ,扣動扳機。”樑朝肅朝不遠處一隻鳥,揚下巴,“你不是最喜歡放冷槍,今日放夠。”
他後半句別有深意,沈黎川不會聽不懂。
沈黎川嘴脣抿成一條直線,放在膝蓋上的槍沉甸甸,像是壓在他心上,讓他直白直刺,“所以你沒有找到她對嗎?”
樑朝肅斜睨他,“你很開心?”
沈黎川攥緊拳,“我不止開心,我還——”
樑朝肅突然拔出手槍,直對準沈黎川腦門。
黑洞洞槍口,擴散的死亡陰影,兜頭籠罩下來,沈黎川手腳先是不自覺的抽搐,而後全身血液瘋狂回縮心臟,那種炸裂的張力,上涌擴散至瞳孔,這一刻是麻木的,是呆滯的。
眼睜睜看着對面一臉凜冽的男人,毫不遲疑扣動扳機。
沈黎川甚至連閉眼都做不到。
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子彈射出的那一瞬,聲音像訂書機果決穿透紙張的悶沉,輕易。
沈黎川全身發冷,不受控的哆嗦,分不清生死之時,聽見身後一聲沉悶的肉體倒地聲。
他木訥投去目光,一隻脖頸鮮血淋漓的野牛,倒在他們車外五百米的地方。
“開心嗎?”
樑朝肅雲淡風輕收回槍,表情幽冷。
沈黎川牙齒磕磕碰碰,發音稀碎不成聲。
樑朝肅嗤笑,“那隻野牛算你的。”
沈黎川這次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不需要。”
“我給你的東西
你最好要。”樑朝肅繼續開車,“特別是你的臉和我的耐心。”
這幅架勢,與國內深沉凜冽完全相悖,狂野中兇悍至極。
沈黎川緩過勁兒,咬牙切齒,“你今天是準備恐嚇我,逼出連城的下落?”
他話音未落,樑朝肅降速,“她沒上你安排飛機。”
“所以你是懷疑,我把她藏在其他地方?”
副駕車門突然咚一聲巨響,巨大的衝力幾乎將車輛掀翻,沈黎川抓緊安全,下一秒冰冷槍管貼在他鼻尖,瞬間升溫,爆出音速,噗嗤一聲子彈擊進血肉的聲音。
車輛輪胎落地,他副駕玻璃上貼着兩隻黑褐色長角,視線往下,露出灰色的皮毛。
“長角羚,又名劍羚。”
樑朝肅收回槍,意味深長,“跟你留在國內的秘書,長得很像。” . .
沈黎川瞪大眼,恐懼,憤怒,兩種人類最激烈的情緒在大腦交織,撕碎他的防線,“國內是法治社會,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是你做了什麼?”樑朝肅將車熄火。
四目相對的一分鐘,他面目深沉,眉眼陰戾,那副銳利森寒的攻擊力。
尖刻入骨。
沈黎川瞳孔激漲密密麻麻的血絲,胸膛隆起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半響,勉強穩住。
聲音嘶啞,“體檢那天,樑夫人說連城嬌氣忘恩,又叛逆尖銳。”
“可我認識她二十年,她從不嬌氣,你妹妹怕打雷,怕天黑,怕蟲子,怕一切傳聞中女人應該怕的東西。”
“連城不是這樣。她說電閃雷鳴是雷公電母談戀愛。黑夜沒月亮,是太陽膩着月 亮老婆,纏着她不讓上班。她說毛毛蟲是醜小鴨的翻本,愛天鵝就要愛醜小鴨,她喜歡蝴蝶就不能只喜歡蝴蝶,也要喜歡毛毛蟲。”
樑朝肅聲音不對勁,“不怕天黑?”
沈黎川目光仇視,神色卻不自主溫柔,“當然不怕。她十六歲想晚上抓蟬,樑夫人不同意。她趁月黑風高翻院牆,管家在那邊撐她,我在外面接。她跳下來才發現手電筒掉在牆內了,不敢回去撿。
“蟬抓不了,她就帶我去後山吹風。黑暗裡蟲鳴怪聲無限放大,她又後悔了,說我長得太好,怕女鬼一見鍾情把我魂勾走,她小寡婦哭墳——。”
“閉嘴。”男人猝然厲喝。
臉上從容、蔑視、威嚇全淡去,只剩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格外駭人。
沈黎川置若罔聞,“連城也不忘恩,她愛樑夫人勝過自己,樑夫人愛花,她就跟着愛,櫻花的粉,玫瑰的紅,茉莉的白,梔子的香,樑夫人喜歡的種類,她私底下全種過,可惜她種蔬菜次次豐收,養花卻回回不行。”
“不等我安慰她,她已經哈哈大笑,說給樑夫人養了半院子的黃瓜花,又能看又能吃,才符合華夏人骨子傳承的務實種地基因。”
樑朝肅胸膛燥意鼓漲得快要炸開。
想聽,卻不願聽。
他離開的那幾年,是她和沈黎川最甜蜜的幾年。
沈黎川眼睛固執瞪着他,聲音越來越大。
“她也不叛逆,不尖銳。你們兄妹一個糟蹋她,一個欺凌她,她忍無可忍了才自保,可那點微末的,小小的自保,樑夫人一出面,她就一觸即潰,道歉檢討,次次不落,把自己血肉心臟放在地上踩。”
“她尖銳在哪?叛逆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