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得給兒子做主！可是無法無天了！”
陳晉汝一看到自己兒子，什麼架子都不翼而飛了，他已經抱不動這個小胖子，只能蹲下來摸摸兒子，問：“哎呦我的小心肝，誰欺負你了？”
陳洛忍卻是小眼睛轉了一轉，看了看申屠若薇他們，鼻子裡發出一聲鄙夷的冷哼：“嗤，又是來送禮的？一個賽一個地醜……”說完他轉頭對自己爹道，“爹，我可跟你說，這次不怪兒子……”
冷不丁阿八忽然冒出一句：“咱們長得挺像的。”
“他”這句話純粹是想嘲笑那小胖子醜，畢竟天下胖到這個地步的人都差不多一個樣子，被肥肉擠得沒了形狀的五官，什麼也看不出來。但是這一句話，卻瞬間戳到了陳晉汝的死穴。
陳晉汝懷疑這個兒子不是親生的。傳聞是從哪裡開始他也不記得了，但是說得特別邪乎，陳晉汝照着一條條對比下來，還真覺得越看越不像。大兒子跟他已經不說話了，有點老死不相往來的徵兆。對這個走火入魔的酸腐書生兒子陳晉汝也不想理會了，他把陳家的希望都寄託在小兒子身上。
他有時寵愛這個兒子寵過了天，但是一想起是不是親生這個茬兒，他又心裡膈應。但是怎麼驗親生呢？滴血認親這個一早就被推翻了，人血和獸血都能融合，實在不靠譜。而且他也沒抓住那小妾的把柄和偷吃的嫌疑，只好這麼不確定地疑神疑鬼到現在。
胖子阿八這句話，一下子讓陳晉汝的思維活泛起來，他擡眼看看，可不就是，那胖臉，那小眼睛，那傻不拉幾的姿態，陳晉汝的臉黑了。接下來的談話陳晉汝便顯得十分浮躁，有些心不在焉。
鬱藍設的話語陷阱，他沒怎麼考慮就一頭栽進去了。最後三人離開時，表面上陳晉汝出到了豐厚的賄賂，事實上呢？鬱藍伸個懶腰，笑着對阿八道：“這個陳晉汝，一關係到子孫後代的事就變成白癡了。說起來，我本來懷疑那批僞裝馬匪是他派的，現在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了。”
申屠若薇沒明白，張口問道：“爲什麼覺得不可能了？”
鬱藍理所當然地答道：“你想想他剛剛的態度，說明他有能力吃到自己想要的份額，根本不需要鋌而走險再派人。而且作爲商人總是有來有往的，去一趟要給他，回來還要給他，他不會做這樣殺雞取卵的事。”
申屠若薇沉默片刻，問道：“那麼你覺得會是誰？”
鬱藍摸摸下巴，答道：“應該是和陳晉汝一樣有點剝削民脂民膏權力的人，但是他顯然不如陳晉汝，風頭都被陳晉汝搶去，纔會出此下策。”
那瘦臉漢子卻無心討論馬匪的身份，只在捶胸頓足，對鬱藍道：“哎呦我的大小姐哎，明明可以把價格再壓壓的，您怎麼就那麼快地答應了？哎呦……那可是幾萬兩銀子打水漂啊！”
鬱藍安撫地笑了：“沒事，邱老三，你放心好了。看着吧，咱們一分錢也不會掏。”
邱老三明顯愣了一下，大喜道：“您有別的辦法？”
鬱藍抿脣輕聲道：“天機不可泄露。”她很快轉開話題，道，“我聽說陳晉汝還是個大地主，東北
邊有一大片田都是他的，咱們不如去看看。”
申屠若薇覺得一片田是什麼沒什麼看頭的，但是鬱藍提出這個，一定有她的考量，於是她點點頭，道：“去看看。”
陽曲南城東北部的曬場上，農夫們正辛苦的勞作着，揚場全靠農夫們用力把稻子迎風拋灑，風力將糠草籽吹遠，較重的小石子掉在最近的地方，不遠不近的就是稻粒。就憑這麼原始簡陋的辦法，農民全年辛苦的收成漸漸積成一堆一堆的小丘。面龐黝黑骨瘦如柴的農夫們，一年的糧食都靠面前這些小丘了。
陳名演和主子陳洛文悠閒的負手而立，看着手下村子的佃戶們汗如雨下。陳名演心裡不知有多舒坦，自從他有幸被陳大將軍的大兒子陳洛文看中替他做事，還給賜了陳姓，自己在村裡的地位就越來越高。
陳洛文大少爺甚至把自家的稅賦全免去--上交的稅賦是不會少的，減去的部分，自然是轉嫁在了同村其他人的頭上。
陳洛文大少爺是衆所周知的和陳大將軍不和，但是因爲人家有功名在身，陳晉汝雖然不和兒子親近，但畢竟就這麼一個長成的兒子，那個八九歲的小胖子，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總之大將軍手底下的許多活兒都是交給他的。
陳名演平日裡幫陳洛文做了許多上不得檯面的勾當，也算是他的親信。今天大少爺說要出來感受一下民間疾苦，也過來了。陳名演本來坐在樹蔭底下，看佃戶們勞作，看到大少過來，連忙起來噓寒問暖。
“柳末生老爺來了！”曬場上的人微微騷動，陳名演擡起頭，看見大路上走過來一行人，地頭柳末生老爺打頭，七八個膘肥體壯的下人跟着。
那邊老村長趕緊的迎了上去，柳末生的眼睛望着天，聲音像是從鼻孔裡哼出來的：“村子的稅賦，應該交了吧？”
村長點頭哈腰地道：“是的，真是，還勞煩您親自走一趟，咱們村子多虧大人您的照顧了！”
柳末生趾高氣揚地點點頭，道：“嗯，好的，今年的稅賦八百六十石，都有了嗎？”
“都有了都有了，啊……”老村長這才反應過來，驚問道：“本村田畝是兩千一百石，三稅一該七百石，陳大將軍要修築城牆加收半成九十石，也就七百九十，老爺、老爺您是不是算錯了？”
柳末生的眼睛仍然望着天，不耐煩沒好氣的說：“沒算錯，當今天下不太平，抵禦韃虜當兵的門光吃飽飯不行，還得買盔甲刀槍，這不都得用錢嗎？陳大將軍下令再將稅收提高半成，所以現在該交的稅，不是七百九，而是八百九！”
老村長矮小的身體慢慢軟倒，他竭力抓住路旁的樹幹，纔沒有癱倒在地，整個人哆嗦起來，帶着哭腔道：“柳老爺，您是知道的，我們村子的收成二千一，地租是七百石，交給您七百九十石，咱們就只剩下五百三十石，兩百多號人，只好上山尋野物來吃。可要是交七百八，咱就只剩四百二，就算啃草根樹皮也熬不過來啊！”
陳名演遠遠看着，這些情況他當然知道，以前他也會爲此苦惱煩憂，但現在跟了陳洛文大少，他什麼都不愁了。這個柳末生也是陳洛文大少手下的
人，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上前說什麼。
柳末生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瞟一眼頭髮花白瘦骨嶙峋的老村長，心想這些賤民，總說熬不下去快餓死了，可年年都活蹦亂跳的，沒見真餓死了，可見一個個家裡藏着糧食呢！哼哼，他們知道陳大將軍爲了守護他們做出多少貢獻嗎？不知感恩的傢伙！
“朝廷下的命令，糧食是一定要徵集的，膽敢違命者，死！”說到“死”字，柳末生忽然拔尖擡高的聲音像是宮裡的太監，刺耳無比。
滿頭白髮地老村長跪下了，牽着柳末生的衣角顫顫巍巍哭道：“不能啊！柳老爺行行好。咱們村子實在拿不出來啊！”農夫們見此情景，紛紛拿着農具就圍了上去--糧食，可是他們地命根吶！
“什麼？你們想造反嗎？謀反之人。格殺勿論！”柳老爺咆哮着，身邊的下人們抽出腰間寒光閃閃地刀劍，寒光耀得農人們眼花，那兇惡的模樣令他們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
“大家不要衝動！柳老爺您也別生氣，他們都不是惡黨。”關鍵時刻，陳名演還是不願意鄉親們白白送死，上前勸道：“鄉親們，千萬別鬧出亂子。陳大將軍是保護咱們的。咱們農夫可打不過當兵的；柳老爺，您還是把刀劍收起來吧，殺掉農夫，來年就更沒人交稅了。”
這個改了姓的傢伙，他的面子柳末生總要買的。而且，柳末生朝一旁看一眼，發現了正搖頭晃腦對着遠處青山吟詩的陳大少爺，悻悻地命下人將刀劍插回鞘中，他惡狠狠地說：“若不是陳先生求情，今天就把你們全辦成惡黨！走！”
農夫們流着淚水，把辛辛苦苦種出的救命糧裝進竹筐，然後在下人的監督下挑到地頭老爺的倉庫，想到來年不知該有多麼艱難，每個人的心裡面都冰涼涼的一片。各村的糧食從曬場匯聚到地頭的糧倉，再運到城裡交給陳大將軍，本來是要通過稅務官過手的，但是前些年將軍大人說稅務官貪污，給斬了，從此以後只需要直接進將軍府。
鬱藍和申屠若薇一行人遠遠看到這一幕，都有些無語。再看那趾高氣揚的柳末生，忽然換了點頭哈腰的姿態，跑到不遠處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身邊，諂媚地說着什麼。
鬱藍蹙眉道：“那是誰？”
邱老三看了一眼，回答道：“是陳晉汝的大兒子，陳洛文。”
鬱藍挑眉：“不是說他很反對自己父親的張揚跋扈麼，怎麼看起來人也不怎麼樣呢？明明知道自己手下在剝削窮苦的百姓，卻還裝得一副附庸風雅的樣子……”
邱老三乾瘦的臉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道：“這位陳大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向說一套做一套，是附近有名的笑面虎陰陽臉。”
一旁一直沒出聲的阿八忽然道：“小姐，那個陳洛文，腰上掛的玉佩有問題。”
這麼遠的距離阿八都能看得到腰間小小玉佩的樣子，申屠若薇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我們阿八就是視力驚人，”鬱藍彷彿很是自豪，問道：“怎麼了？”
阿八輕聲道：“之前襲擊咱們的馬賊，用的羽箭上面雕刻的花紋跟他腰間玉佩的花紋是一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