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漠然道：“我沒有想殺他們，你急什麼。我今天來的目的，從頭至尾只有你一個而已。”
春茗老人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自嘲一笑，轉而又道：“那你爲何對他們百般刁難？”
“只是看看這幾年，他們是不是都跟你一樣當廢物去了。”葉初雪冰凌般的聲音裡似乎百年不遇地帶上了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來……還不錯。”
春茗老人沉默許久，道：“我不明白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葉初雪，我知道今天逃不過這一劫，起碼你讓我死得明白。我只問你三個問題。”
葉初雪冷冷道：“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回答問題。”
春茗老人道：“就憑我是冰破的丈夫。”不等葉初雪說什麼，他又道，“你回答也好，不回答我也沒辦法，你是大BOSS，我搞不過你。但是我還有徒弟，徒弟還會有徒弟，總有一天我會搬到你。你活得像個老妖怪，卻一個身邊人都沒有，所以就算你再厲害，我也看不起你，因爲你一個人留不住，你註定孤獨一生！”
葉初雪反脣相譏道：“孤獨一生？你以爲是因爲誰？我給她血蓮破厄丹，就是爲了讓她留在我身邊，她卻把藥給了你！”
春茗老人怒道：“你難道不能再給她一枚？！對自己妹妹你就不能大方些？”
葉初雪冷哼道：“這是大方的問題？血蓮破厄丹我用了半輩子才煉成一顆，廢了我半生的心血，你說再給一顆就能再給？我去哪裡剜第二顆千年修行者的心！”
春茗老人怔在那裡，道：“你爲什麼不早說？你剜了誰的心？”
葉初雪卻不再回答這個問題，只道：“王不見王，你和鬱藍兩個異世之人已經相處夠久。今天也該有個因果了結。”
春茗老人和葉初雪這兩個人，互相恨了這麼多年。一個怨對方見死不救，一個怨對方奪了妹妹的生機，今日終於攤開來講，但終究還是誰也放不下心結，不死不休。
鬱藍從昏迷中醒來，擡眼入目的便是陳折戟剛毅的下巴和刀削般的臉部輪廓，她只覺得渾身痠痛，累得想矇頭大睡一場，不由得皺着眉輕輕呻吟一聲，引得陳折戟低頭道：“阿鬱？”
鬱藍閉了閉眼道：“怎麼樣了……救到老師了嗎？”
陳折戟答道：“春茗大師在與葉初雪對峙。”他擡手幫鬱藍揉揉發脹的額角，低低道，“情況很糟糕……周圍，埋伏了很多人。我剛剛去偵查一番，發現大多是隱蔽的弓弩手，硬來的話咱們只會死無全屍。”
“好大的陣仗……”鬱藍喃喃道，“國師果然大手筆。”她依偎在陳折戟懷裡，依然是那副柔弱疲憊的模樣，眼中卻精光大綻，全是令人膽寒的戰意，她低低道，“折戟，咱們只能背水一戰了。”
陳折戟手指摩挲過她頸間耳畔，穩穩道：“好。”單單一個字，卻說出了無比堅定的信任和義無反顧的情意。
鬱藍偏頭給他一個輕吻，在他耳畔道：“各個擊破，希望老師能多拖會兒時間，小心。”
陳折戟點頭：“你也是。”
說完，兩人在
夜色掩映之中，悄然分開，如同兩隻輕盈的黑色蝴蝶，消失在周圍的樹叢裡。鬱藍動作非常快，敵人雖在暗，但她的行動更加隱蔽，轉眼之間便找到一個一身護甲躲在樹梢上的弓弩手，三兩下幹掉了他。
敵人很多，一開始的偷襲不易被察覺，但接連放到數十個以後，終於開始有人察覺了。
“小麻雀開始偷東西了。”葉初雪擡頭望向湖泊對岸，也不知對身邊的人低低下了什麼命令，卻見樹林裡一陣沙沙的聲音，彷彿許多鳥兒正欲從中飛出。“何必要做無謂的掙扎，”葉初雪漠然道，“非要撞個頭破血流才行麼。”
彷彿是爲了印證他這句話，隔岸樹叢中忽然射出一陣密集的箭雨，向同一個方向射去。湖心的春茗老人瞳孔猛地一縮，卻見一個高大而不失靈巧的身影從樹叢中若隱若現地躍出，極其靈活地躲過了箭雨，但很明顯他剛剛也受了不輕的傷。
“陳折戟……”春茗老人一愣，“鬱藍呢？”
話音剛落，葉初雪所在的樹叢區忽然掀起一陣騷動！
葉初雪倏然回頭，卻見十來個埋伏的弓弩手無頭蒼蠅般在那邊胡亂射箭，臉上表情都是恐懼萬分，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已經失去理智，幾枝箭甚至從他身邊擦過。葉初雪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很快便發現，地上不知何時被人丟了許多枯樹枝，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樹枝卻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陣法，弓弩手被牽引其中，並沒有變成獵物，反而在不知不覺竟然也變成了陣法的一部分。
葉初雪第一次見到如此精巧的設定，雖然這陣法簡單至極，但能將變數化爲陣法流通的定數，實在非常人所能辦到。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竟然是個會成長的陣！踏入的人越多，它便越厲害！陣法主人只需要佈置好陣，便可立刻趕往佈置下一個，甚至不需要操心陣什麼時候被破，因爲它太簡單了，根本耗費不了什麼心力。
葉初雪這數百年來，除了第一次見到當年雷靖存所施展之能力外，終於再一次感到了震驚。而且和上次不同，雷靖存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是在異世便學有所成，而鬱藍這丫頭，是實實在在的一竅不通，僅僅學了兩年！所謂天縱奇才，也不過如此！
葉初雪從來不喜歡異世之人。但是星雲軌跡一次次指引他去充當異世者的領路人，他對這些破壞規則的人已經不僅僅是厭惡這麼簡單了。可是這次遇到的這一個，卻着實讓他感覺了一絲欣喜。
騷亂還在繼續，並隨着鬱藍到處亂竄範圍越來越大。葉初雪兜帽下雪白的臉頰上，淡色雙脣勾起一抹冷漠而罕見的笑容，他淡淡對身旁一直沒有動的黑衣人首領說了句什麼，然後恢復冷漠，繼續望向湖心的春茗老人。
鬱藍本想製造混亂，讓葉初雪騰出手去管自己人，她好有機會把春茗老人弄出來，沒想到從開始到現在葉初雪都沉默得讓人覺得詭異。她遊走在葉初雪附近，靠着陣法掩護自己的行蹤，想弄清楚這個古怪的國師到底要做什麼。
然而葉初雪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幾乎目眥盡裂。隨着葉初雪輕描淡寫地一擡手，湖泊周圍隱藏的所有
弓弩手都準備就緒了，他們的目標不只是春夢老人，還有負傷的陳折戟。
陳折戟已經將包圍的弓弩手殺出一個缺口，單憑這羣人沒有人能傷到他，但葉初雪卻不知在那些箭枝上塗了什麼可怕的烈性毒藥，他只是皮膚沾上一些，皮肉便開始快速腐爛，他只能不斷停下來割去腐肉防止毒性擴散。半個時辰的功夫，襲來的箭枝越來越密集，短短時間內，他已經成了個血人。
當葉初雪出動所有兵力時，他一個閃神，終於沒能抗住，從樹枝上墜落下來，手撐在地上劇烈喘息，血染紅了他的肩膀和雙腿，臉上血汗和污泥沾在一起，已經看不出五官的輪廓，他半跪在地，雖然是體力不支的模樣，卻依然有股震懾他人的氣勢，彷彿是來自地獄的修羅鬼煞，隨時準備向人討命。
鬱藍知道那箭上的毒有多厲害，看到陳折戟被迫露了身形，知道大事不好，她也管不上繼續製造混亂了，直接喊道：“慢着！”
葉初雪再一擡手，阻止了弓弩手繼續動作，他道：“我說不會殺你們二人，便一定不會殺。你們只需乖乖看着，一會兒跟我回去。莫要再多生事端。”
鬱藍咬着牙道：“你爲什麼一定要殺老師？”
葉初雪面無表情地答道：“他八百年前就該死了，我只是來取回他欠我的東西。”
鬱藍想動用柔情攻勢，質問道：“你這樣爲難冰破愛的人，不怕她地下有知，怨你恨你嗎？”
葉初雪卻沒被她的話打動，漠然道：“是她愛錯人，我早警告過她異世之人皆不可靠近，她非要飛蛾撲火。當年她是那個下場，今日他是這個下場，誰也怨不得誰。”
鬱藍氣得吐血，強自鎮定道：“能不能不殺人？難道是皇帝給你下的命令？”但是看之前皇帝的態度，葉初雪不可能需要聽從他的命令。
葉初雪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想殺。”
話說到這裡，鬱藍知道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想辦法抵抗，但是這種情況……她茫然四顧，只看到變成血人的陳折戟，還有被孤立於湖心的春茗老人，而自己的敵人，卻是如此的強大，他們還有生機嗎？鬱藍沉默了。
葉初雪道：“何必糾結？雷靖存早該死，你們不用管他。”
春茗老人站在湖心，聽到了他們全部的對話。聽到葉初雪喚出自己多年前那個名字，忽然有種恍惚的感覺，彷彿時光嘩啦啦地回去，他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雷靖存，而葉初雪，也不過是那個冷漠如雪的戀人的兄長。葉初雪還是那個樣子，讓他有種錯覺，彷彿一切都沒有變，彷彿下一刻，冰破便會從那裡冒出來，笑着勸他們不要這麼針鋒相對。
鬱藍低低道：“牽絆是你故意製造出來的，現在你又要輕描淡寫地斬斷，你以爲你是神？”
“神”字出口的一瞬，她忽然發難，將手中奪來的弓弩朝葉初雪猛地射了過去。在葉初雪躲過的瞬間，她動作也沒有停，回頭將弓弦扔出去，打亂了不遠處的陣法，她打亂的那個動作做得極其巧妙，整個陣法不僅沒被破壞，反而因牽一髮而動全身，開始化爲另一個陣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