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掰着手指開始使用排除法：“醫藥是可以跟別人學的，略懂皮毛即可，占卜？這什麼玩意兒，封建迷信要不得……呃，好像試試也行吧，聽起來很玄乎，不過命運這種事既然被自己看透了軌跡，就代表沒有更改的可能性了吧，如果可以改，那一開始預見的又算什麼呢？”
能看清未來，卻不能改變，那又有什麼意思呢？空讓人有先知的虛榮感麼。
排除了三個，她繼續算：“天文地理跟占卜一派的不用管，那麼就剩刀槍劍戟和奇門遁甲了……”她忽然勾起脣角，微微笑起來，還用糾結嗎，當然是奇門陣法了！刀槍劍戟，就等陳折戟醒來讓他研究好了，她要做一代女軍師！
不過實際上的拜師宴被延遲到了七天以後，因爲鬱藍卯足了勁，準備直接拿出殺手鐗，參照着食材的條件從傳聞中的滿漢全席裡挑幾樣做出來。
每天都站在廚房門口抓耳撓腮卻被禁止進入的春茗老人，簡直口水都要流下三尺。鬱藍一提出想要什麼食材，他立刻如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出，一個時辰內將東西帶回來，彷彿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此情此景，鬱藍不得不懷疑這老人是不是單單白了鬍子多了皺紋，其實還是個青壯年。
拜師宴當天，這小老頭兒早早地坐在那裡，正襟危坐，還例外地穿了一身不常見的金邊玄袍，顯得非常莊重，連常常扎着小辮子的長鬍子都散開梳理好，鋪在胸前。看到他這模樣，鬱藍哭笑不得，不知道這位到底是因爲要收徒這麼鄭重呢，還是因爲要吃飯才這麼認真。
端上來的菜品遠遠超過了老人要求的八菜一湯。光是甜品點心就裝了五個盤子：炸的金黃的香酥蘋果、色澤美好的合意餅，香酥乾脆的虎皮花生，還有甜膩柔軟的蜜餞鮮桃和棗泥糕。正式的菜餚更是異彩紛呈，肉類同樣五道：爆炒田雞、八寶野鴨、金絲酥雀、炒珍珠雞、花菇鴨掌、掛爐山雞，因爲周圍的環境束縛，基本都是禽類；比較入口的素材類也是同樣的五道：醬黃瓜、荷葉卷、蓮蓬豆腐、草菇西蘭花、涼拌金針菇。
最後上來的是蛋花湯和水果拼盤，鬱藍弄完一切坐下的時候，春茗大師已經吃得肚子塞滿，奄奄一息，還在掙扎着去夾不遠處的金針菇。
看到這令人不忍直視的一幕，鬱藍終於不得不悶笑着承認，家裡不過兩個人，她之所以做這麼多，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甜蜜的報復。饞嘴老頭兒，不是愛吃嗎，讓你吃，撐死活該。哈哈。
一頓饕餮盛宴之後，春茗老頭兒並沒有就此開始擺出師長的模樣講經論道，而是很不負責任地丟給她一本《煙波釣叟歌》，說讓她背熟，其他事以後再說。鬱藍也沒多問，努力啃着那薄薄的幾頁紙，有空就誦讀幾遍。
不過讓她震驚的是，這首《煙波釣叟歌》中許多內容都很眼熟，講述的神話傳說也分明和前世傳聞沒什麼差別，搞不好就連這首詩前世都是有的！
“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歸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來一掌中……”鬱藍揹着籮筐，一邊採集蘑菇扔進去，一邊低低唸叨着，“軒轅黃帝戰蚩尤，
涿鹿經年戰未休。”軒轅黃帝戰蚩尤，還逐鹿之戰！這不是天朝古代神話傳說是什麼，鬱藍納悶得很，難道這方面的知識也是某個穿越人士傳授來的？
鬱藍前世也看過不少易經之類的書籍，試着去了解占卜算卦，因爲程明曾經特別迷戀和相信這些。此時看這首《煙波釣叟歌》許多內容都覺得似曾相識，讀得不算艱難。她心裡冒出無數的問題，想着回頭問問春茗老頭兒。不過心裡再奇怪也得硬着頭皮背：“偶夢天神授符訣，登壇致祭謹虔修。神龍負圖出洛水，綵鳳銜書碧雲裡。因命風后演成文，遁甲奇門從此始……”
一直到小院的時候鬱藍還在一邊走一邊背，不時瞄一眼手上的書。春茗老人顯然很滿意此徒弟的勤奮程度，晚上吃完飯的時候便親切地問：“背到哪兒了？”
鬱藍想了想答道：“……三爲生氣五爲死，勝在三兮衰在五。”
春茗老人臉上有些意外：“挺快喲，”這詩句內容艱澀難懂，生搬硬套地背誦，在他想來背不了幾句纔對，沒想到這女娃倒是記性不錯，他便又問：“能看懂多少？”
鬱藍誠實地答道：“大部分。”
春茗老人眼睛瞪圓，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半晌，最終道：“我說小丫頭片子，知之而知之不知爲不知，你可別爲了贏得老師讚揚，在那瞎說。老頭子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
鬱藍心裡不知動了哪根弦，露出狡黠而意味深長的笑容，輕盈地答道：“老師你這是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徒兒不僅知道詩的大部分意思，還知道……知之爲知之，是孔夫子說的。”
她只存了試探的心思，做好了面前春茗老人皺着眉問她“孔夫子”是誰的準備，畢竟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呢。
但是有些事就是這麼巧，巧合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彷彿冥冥之中一切已經註定，只等被操縱着細線的玩偶人走上那條必經的路。
春茗老人怔怔地站在那裡。一瞬間鬱藍不知道怎麼形容他的神情，那眉眼好像是想哭，但脣角分明是笑的。接下里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你說……孔子？你聽誰說的？誰跟你說的？是誰？！”他猛然想起那一日鬱藍說過的菜名，是了！她和自己一樣！
不知不覺之中，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竟然已經老淚縱橫。
鬱藍還在那裡沒反應過來，春茗老人忽然起身，一邊大笑一邊大步邁出去：“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哈哈！葉初雪，老夫敗了！老夫自愧不如！”
鬱藍摸不着頭腦，見他明顯精神不穩定，便追出門去喚道：“老師？”但是轉眼之間春茗老人卻已經不知何處去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老頭兒……也是穿越來的？鬱藍扶着門怔怔站在那裡，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所推斷的答案。她暈暈乎乎地來到陳折戟房裡，對着藥缸裡的人愣愣道：“折戟，我遇到一件……一件很好玩的事。呃，也稱不上好玩，其實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件事了。”
她趴在桌子上，慢慢把下巴擱在手臂上，是個憂鬱而慵懶的姿勢。
她道：“很久以前你就知道，我不是原來的顏丹歌，我叫鬱藍，嗯這個你知道對吧。但是我始終沒告訴你我來自哪裡，你也沒問過。我想是咱們兩個都不怎麼在乎過去的事……但是今天，我卻不得不重視那些已經過去的東西了……”
她從懷裡抽出之前一直在背的《煙波釣叟歌》，看着破舊的書皮喃喃道：“這裡的文字、語言、很多生活習慣，都和我曾經在世界，應該說那個世界的一段歷史裡，都特別相似。所以我並沒有覺得不適應，反而因爲前世的經歷而獲得很多的好處，比如之前參加錦繡詩典，比如鬱秀坊……”
“早在看到林黛玉這個名字時，我就知道這裡有人和我一樣，但卻沒想到這麼巧，老師竟然也是和我一個世界過來的。”鬱藍蹙着眉，輕聲說出了自己最苦惱的事，“你說他會不會知道什麼回去的辦法呢？但是說到回去，很奇怪我也不是那麼期待呢。而且……那個世界的我應該已經死了，我回去要怎麼做……詐屍？”說着她被自己逗笑了，“說不定屍體都被焚化了，哪裡有屍可詐。”
這樣一直對牛彈琴到半夜，天色黑下來，春茗大師纔回來。鬱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聽到“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才猛然醒過來。擡頭，便看到春茗老人那張含笑的面孔。
鬱藍啓脣遲疑道：“老師……”
春茗老人和出門之前活像換了一個人，笑嘻嘻，吊兒郎當，或者說，原形畢露，他道：“Hey，girl。”
鬱藍：“……”
春茗老人露出個懷念的表情：“我走的時候啊，南京剛被確定爲奧運會舉辦城市，真遺憾沒等到零四年那一天。你呢？你什麼時候來的？”
鬱藍略感到有些荒謬，挑挑眉道：“零四年南京舉辦奧運會？您是想說零八年北京奧運嗎？”
春茗老人愣了一下，撓撓頭道：“是嗎，哈哈，瞧我這記性，都搞混了！”話說的輕鬆，他眼裡卻是一片茫然的悲哀，彷彿一個流浪多年的旅人終於回到家鄉的土壤，卻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來時的路和親人的面容。
鬱藍想了想道：“您來這裡多久了？”
春茗老人遲疑地答道：“八百四十……也可能是七百？我記不清了。”他伸出雙手看着自己手心糾結的指紋，“太久了，我什麼都記不清楚了。我連自己來的時候是什麼模樣都忘了，太陽曾經的模樣也快要記不清了，容佩夫人、容佩夫人也應該不是這個叫法吧……”
“月亮，我們叫它月亮。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鬱藍低低答道，“您……真的活了近千年？”
春茗老人忽然笑起來：“是啊，長生，所有人夢寐以求的長生不死。你別看葉初雪那個嫩臉皮，他年紀可比我大多了。但是呢……”他忽然湊近鬱藍，滿是褶子的面龐上一雙精神矍鑠的眸子，閃動着陰冷而瘋狂的光芒，“長生可不是什麼好事，它也可能是詛咒！”
“我沒想過長生。”鬱藍平靜地與他對視，“看得出來，你已經被漫長的歲月逼瘋了半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