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臉上是笑着的,眼裡卻全是絕望和悽豔。
“朝雲公主半年前做了一件轟動皇宮的大事,”她和陳折戟兩人並肩走在空無一人的將軍府內,一邊低聲交談,陳折戟娓娓訴說着自己剛得到的消息,“她想殺死國師葉初雪。”
“什麼?”果然是轟動的大事,不過只轟動了皇宮,恐怕是被皇帝壓下了消息吧,鬱藍好奇地道,“後來呢?”
“她假傳聖旨將葉初雪召入宮中,設下重重陷阱,手裡的藏了幾十年的暗衛,還有重金聘來的天下高手,在那一戰全部死絕,大內庫房中的奇毒蠱蟲全部被她用盡……”
想起手下報上來的情報,陳折戟眼裡閃過一絲心有餘悸,求之不得的女人瘋狂起來居然這麼可怕,他細細看過那份報告,設想過如果自己遭遇相同的場景身陷囹圄,能不能有生還的可能。
他想了足足半個時辰,答案是否。
“後來呢?”鬱藍急切地問道。
“葉初雪沒有死,他身負重傷,離開了皇宮,但是沒走多遠便陷入了昏迷。”陳折戟道,“探子沒有找出他接下來的行蹤,我猜他現在要麼在雲熙手裡,要麼被蓮華寺的人帶走了。”
鬱藍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道:“雲熙麼……回去問問他。不過蓮華寺的人爲什麼要帶走他?”
“葉初雪出身於蓮華寺,這件事恐怕很多人已經忘掉了。蓮華寺中的‘神眼’玄隱大師,是他的師父。”
葉初雪來自於蓮華寺,但是他又以夕老師的身份在無名之境蟄伏多年,還在人間行走產生了世外桃源一樣的聚寶盆,現在更是大延的中流砥柱大國師。鬱藍一件件算着他的身份,忽然覺得相比之下,春茗老師的經歷真是弱爆了,更別提自己這樣只是跑來跑去做生意的。
瞧瞧人家混的,看看自己混的!鬱藍在心裡暗自腹誹,不過也是,葉初雪可是活了上千年的超級大妖怪,人家有時間慢慢熬,她呢,人生也不過剛開始而已。
“接下來要怎麼做?”鬱藍問陳折戟,“你的黑狼騎現在在哪兒?”
陳折戟答道:“黑狼騎被雷辰解散了,雷辰給那些官員施壓,他們在新的位置上過得很不好,他們現在分散在哪裡我大約都知道,想要重新集聚起來也並不麻煩。”
“儲君閣下似乎完全不知道操縱人心拉攏過來是最好的增強力量的辦法呢。”鬱藍若有所思地道。
陳折戟輕蔑一笑,道:“他本來就沒什麼才能,只能算的上中庸。”
鬱藍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回頭帶子溪出來,咱們也算團圓了。然後呢,要找個地方擁兵自重對付大延朝廷麼?”
陳折戟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的字典裡沒有妥協這兩個字,他知道,如果自己選擇像皇帝示弱,那麼將會失去的則不僅僅是將軍之位,絕對還有他身邊的人,甚至自己
的自由。
兩個人慢慢走到了當年鬱藍住的輕歌坊,巨大的豪華畫舫依然停駐於此,硃紅的飄帶和燈籠依然粉飾着繁華的錯覺,只是裡面的宮燈恐怕再也不會亮起來了。
“或許等你我離開之後,這裡會被皇帝獎賞給下一個王爺將軍什麼的,”鬱藍忽然笑道,“就像當年那位王爺失敗,這裡歸了你一樣。說起來,出了兩個叛賊,這裡會不會被當做有什麼就算是忠臣住了這裡也一定會起反叛之心的傳聞呢。”
他們依次走過當年將軍的個人辦公休息場所枕水居,那裡的溫泉依然冒着蒸騰的熱汽,走過有着巨大棋盤的陳子溪的雲澗齋,走過種着許多枝骨嶙峋的梅花的烏蘭圖雅的聽雪小榭,還有到處是楓葉的眉染妝的胭濃別院。
鬱藍曾以爲自己已經將這個地方忘記,但是重新走一遍,才發現無處不是回憶,越走越讓人感到悵然。
“如果覺得可惜,不如干脆毀掉它。”陳折戟這樣說着。他不希望在這座留存着他和她最初記憶的地方,有一天變成別人嬉笑追逐的地方,或是被皇帝親手封條、屠殺。如果一定要消失,他要親手來做這件事。
鬱藍戀戀不捨地看了最後一眼,最後道:“好。”
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將軍府中火光接天,像是來自地獄的紅蓮業火無情焚燒着一切,府裡已經空無一人,沒有人滅火,沒有人呼救,這場火像是自導自演的一場自焚,照亮了皇城的半邊天空,一直到它可能延伸到鄰居處才被撲滅。
無論是粉白桃花,迂迴長廊,繁複雕紋,還是亭臺樓閣,奇花異草,統統化爲灰燼。
鬼面將軍陳折戟,在這場大火中重生,從人人敬而畏之的驃騎大將軍,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軍首領。
從朝雲公主那裡接應到的人除了陳子溪,還有邱老三一行人。鬱藍本身有能力將邱老三救出來的,但是朝雲公主熱心得有些詭異,她彷彿是帶着某種不可言說的亢奮在做這一切,好像現在不趕快叛逆一把,就再也沒機會了一樣。
但是看她的神情,卻明顯不是因爲要出嫁而破罐子破摔,鬱藍有種不好的預感,有句話說的好:上帝欲摧毀一個人,必先令其瘋狂。朝雲公主現在的狀態,就像是魔怔了,凡是能逆着皇帝想法的事,她都不顧一切地去做。
從這一方面來說,蓮華寺那個預言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實現。
晚上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小插曲。半夜有人來偷襲馬車,想要偷走三本天書,被發現逮住了。
小幅度地打折和前,鬱藍瞟一眼那人,不用猜就知道是雲熙派來的。現在纔想起來偷襲的雲熙真是反應太遲鈍了。不過他也太小看鬱藍的本事了,這種貴重的東西,花了她大半身家性命以及蘇十九股份在其中,她怎麼會那麼容易讓人摸走。
且不說放置三本天書盒子上的各種劇毒,單是盒子周圍那個肉眼難見的小小陣法,就夠所有窺視它的人喝一壺了。
“我真是搞不懂了,”來接走自家探子的雲熙大馬金刀地在車廂裡坐下,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苦悶錶情,“我說雲嵐妹妹……”
“我不是什麼雲嵐,從來不是。叫我鬱藍。”鬱藍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糾正道。
“好吧鬱藍妹妹……”
“不許叫妹妹。”陳折戟沉着嗓音冷冷警告道。
“好好,鬱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三神鏡主人云熙此刻終於知道什麼叫憋屈了,他眼角抽搐了一下,道,“鬱藍,你又不會用這三本天書,我跟你交易讓你提條件你又不肯,這樣佔着它們到底想做什麼?很耽誤事情的知道麼?”
鬱藍託着下巴道:“不是我不想跟你交易,我只是還沒想好跟你要什麼東西,或者你直接亮底牌吧,我酌情討要。”
雲嵐英俊的臉龐不易察覺地扭曲了一下,壓制着怒氣,他道:“獅子大開口可是會反噬自身的。”
“獅子能開口就不錯了,你還替別人擔心。”鬱藍毫不猶豫地反擊回去,說完忽而轉道,“其實雲熙君上,說句實話吧,咱們現在這樣敵對的情況是很不對的。我跟折戟的狀況你也懂得,跟大延對立着,大延的背後站的又是蓮華寺,甚至可以說我倆淪落到要跑路都是那個蓮華寺搞的鬼,你呢,也想搞那個蓮華寺,咱們應該合作纔對。”
雲熙摸着下巴道:“你說了我想說的話。”
鬱藍接着道:“既然共同目標都是蓮華寺,那麼咱們是不是有必要信息和資源共享一下?”
雲熙立刻道:“當然可以,我共享給你情報和戰鬥力,你共享給我天書。”
鬱藍眨眨眼道:“好啊。”話音剛落,雲熙面色大喜,不過眼底又有些疑惑,覺得她改口這麼快有點不對勁,果然,接下來鬱藍道,“但是呢,只是暫時的共享哦,等事情結束你的還是你的,我的還是我的。”
雲熙心想他把天書拿過來,還不還以後再說,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想着他一口答應道:“當然可以!”
“很好!”鬱藍拍了一下手掌,“折戟,把合同拿過來!”
“合同?”雲熙怔了一下,“那是什麼?”
陳折戟遞過一疊寫滿字的紙,放在兩人面前。鬱藍介紹道:“這是我最近想出來的你我共享資源的契約,上面一條條列着事前事中事後的規則,你看一下有什麼異議沒,沒有的話可以簽字了。”
居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麼。雲熙意外地看了一眼鬱藍,有種跳入火坑的感覺。他謹慎地閱讀着合同上的字,不時提出一些改動,鬱藍跟他討價還價一番,達成最終協議後在上面改動一番。
“等會兒我讓人謄寫個最終版來簽字。”討論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將彼此的責任和權利聊個分明,鬱藍伸個懶腰,對雲熙道。
雖然之前聊得熱火朝天,但云熙心裡對這份合同依然抱着事後就撕的心態,談得越認真,越是用來掩飾自己想要反悔的心意。掩去眸中複雜神色,他點頭道:“行。”陳折戟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手裡把玩着一隻精緻的匕首,他冷笑一聲,卻什麼也沒說。
雲熙越發覺得事情有哪裡不對,但是仔細想想,卻覺得對方不可能再在這方面搞什麼奇怪的文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