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分,空中下過了一場大霧,出門時,視線不出一丈,下朝的時候,天便放晴了,碧空如洗的藍天,讓人莫名心情好出許多,赫連鳴謙想到哪句,守得雲開見月明,暗自笑了笑,覺得他與碧華不正是如此嗎。
每個府邸,書房一向是最私人最隱秘的地方,除了主人以外,幾乎不會讓外人靠近,但事事都有例外,比如太宰府的書房,除了赫連鳴謙外,便還有一個人可以進去自如。而太宰府的人葉習以爲常,連稟告都不曾。
赫連鳴謙下朝回來,向來是直奔書房,即是不處理公務,也要去看看,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潛移默化的習慣。
還未走進,遠遠便看到懸窗上有一剪影,形態如深谷雛菊,清幽之氣隔着千山萬水,也能嗅到一二,看到那剪影,赫連鳴謙有些意外,有些欣喜,稍稍頓了一下腳步,嘴角微微揚起,加快了進去的腳步。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外面的陽光照射進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淡雅如菊的面容,纖塵不染的白衣,他手中握着一卷書,在房間裡閒散走動着,誦讀着,旁若無人之境,防似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煙視媚行,若是不識之人,定會以爲遇到了天降的仙人。
崢嶸四君子,無疑都有一幅令世人望塵莫及的好皮囊,傅風致容貌勝在英姿颯爽,王書墨的容貌勝在風度翩翩,赫連鳴謙的容貌勝在器宇軒昂,但獨獨只有南宮霖,有股飄然純淨之氣,被貫於謫仙之名,即是深藏於鮮爲人知的瀲灩谷中,依舊被世人所追捧。
“玉和,你來了。”
說起來南宮霖已經許久沒有來過他的太宰府,在楹城那幾日,雖日日都見面,但也只是跟他談論軍中朝內的要事,而他跟錦月的事,他一直想開口解釋幾句,但每次他剛開口提及,南宮霖便三言兩語繞過。而回到臨都後,他便能不見他就不見他,有事便只讓住在他府中的毓秀,傳個隻字片語給他。
說起來若是不瞭解南宮霖的人,會錯以爲南宮霖或許是不在乎,或許是賭一時之氣,而赫連鳴謙不同,他們自小的情誼,赫連鳴謙怎能不懂,南宮霖從來都只爲他人着想,事事求周全,能讓他作出如此違背性情的事,連番躲避問題,說明他真的在意到了無法壓制的程度,
也正因爲南宮霖的避而不談,赫連鳴謙才意識到,南宮霖的心結有多深,而他對錦月的情意,怕是已經超過了他們之間的總角之好。
赫連鳴謙其實在去晉州之前,就意識到自己對錦月動了心,但他遲遲不敢面對,最大的困繞不是因爲怕皇上,也不是怕葉家那句鳳凰臨世的預言,而是無法面對南宮霖,所以那段時日,他寢食難安,思緒難平,覺得時時刻刻都能瘋掉,直到他跟錦月曆經一場生死與共,才讓他狠下決心,去搏一場看似不可能的事。
如今南宮霖的出現,或許說明了,他曾經的心結打開了少許,起碼他已經接受了赫連鳴謙跟錦月在一起的事實,不再肆意躲避。
“今日天氣好,便來看看你。”
南宮霖說着將手裡的書卷放置到桌案上,挪了挪身子,緊了緊身上厚重的衣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
“你怕冷,多走動走動也好。”
曾經從不分彼此的兩個人,如今生疏的需要去寒暄,是他們都沒想過的,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因爲一個女子,他們之間陷入了此消彼長的困境。
“你也過來坐吧,把門帶好,有風。”
知道南宮霖怕冷,赫連鳴謙趕緊把門關嚴,又給南宮霖斟了一杯熱茶,遞過去,南宮霖溫和的笑了笑,也沒再客氣,接在手裡握着,赫連鳴謙方在他旁邊坐下,兩人便都開始沉默。
“昨日,錦月來找過我,爲你……”
許久之後還是南宮霖率先開了口,赫連鳴謙被南宮霖的話驚住,而南宮霖看着他,笑的有些苦澀。
“你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她爲你真的改變了很多。一再降低自己處事的底線,甚至看不得你有一絲的不快,我真是羨慕的很,葉也嫉妒的很。”
自己在意的人是什麼樣的性子,兩個人都再清楚不過,那樣一個清冷的只有自己的人,如今卻心心念唸的爲着一個人好,說起錦月的改觀,南宮霖覺得是件好事,但這件好事因爲與自己無關,他總覺得有個巨大的缺口,無法填補。
“那玉和你呢,願意放下了嗎?”
南宮霖能主動跟他提及錦月,赫連鳴謙覺得他應該問一問,否則兩人之間的隔閡永遠存在,他不想拿天下何處無芳草,來規勸南宮霖,因爲自己做不到的事,怎能強求他人,而且這世間怎會有人比的上那個月韻之姿的女子,即便是有,怕依照南宮霖對錦月的情意,也看不到的。
“說實話,若能放得下,我也不必等到現在了,但與這份放不下比,我更希望她能幸福,你能幸福。反正我時日無多,但鳴謙我還是懇求你能允許我,在這短暫的彌留之際,能將她珍藏在心裡。”
赫連鳴謙皺緊了眉頭,他感激南宮霖的坦誠,也心疼他的癡心一片。
“沒想到是因爲我,讓你的感情之路這樣悽苦,玉合,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因爲就沒有父母的陪伴,他們自小將對方視爲親人,一直覺得什麼都可以讓,什麼都可以給,卻都忽略了不能讓,不能給的感情。
“本就是我一廂情願,哪怕沒有你,我也不忍心讓她陪我空耗此生,成爲第二個我母親。”
南宮霖的父親在他三歲時病逝,而他的母親無法承受相思之苦,也在幾日後殉了情,對於幾日之內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母雙亡,這件事從來都是南宮霖心中的大忌,這是赫連鳴謙唯一不敢提起的痛處,而如今他卻自己揭了傷疤,還揭露的如此血淋淋的。
“玉和~”
安慰人,赫連鳴謙從來沒有試過,小時候他們只要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就從酒窖裡搬出幾罈好酒,醉上一場,第二天一切都煙消雲散了,而如今長大了,再也不是一場酒可以解決的了。
“你不用安慰我,早就習慣了,我來是想告訴你,既然決定了,就早些去做吧,拖得久了,與你與她都不是好事。”
錦月昨日的話,讓南宮霖越想越覺得有不妥的地方,爲這份關係,他們都不可能坐以待斃,鳴謙做什麼他知道,但錦月要做什麼他便無從知曉了,而人最大的恐懼,往往就是來自於未知,所以這讓他很不安。
“你是發現了什麼嗎?”
這幾日錦月偶爾的失神,偶爾的落寞,也早讓赫連鳴謙起了疑心,總覺得她在籌劃些什麼,但因爲錦月不說,他問也沒用。
“到也沒有發現什麼,只是錦月那性子,跟那個深不可測的葉家,我總覺得她隱瞞着什麼,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但萬一不是呢?”
赫連鳴謙講手臂搭載桌案上,雙手搭在一起,一聲一聲敲着桌案,在砰砰砰的聲響中,陷入了深思。
“雖然她什麼都沒說過,但我知道,她一直怕我跟她的關係會害我損失什麼,所以我便瞞着她自己將要犧牲什麼,怕她不肯,玉合,你說會不會她也存了同樣的心思?”
南宮霖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回想了一下錦月給他說過的每一個字,他連鳴謙失去一個朋友都捨不得,其它的更不用說了。
“不是沒有可能,可我想不到,她能拿什麼跟皇上換取自由?”
南宮霖話音未曾落下,兩人相視一眼,似乎都想從對方哪裡得到答案,看了片刻,依然好無頭緒。
“鳴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翻看過天朝歷代皇帝的手札,依稀記得有幾代帝王提到過接見聽風樓樓主的事情,時間上似乎差的也就是二三十年,但從歷代帝王的描述上看,似乎聽風樓樓主都很年輕,你當時還說過,聽風樓樓主怎麼換的這麼勤,是年紀大點腦子就不好使了,管不了聽風樓了嗎?”
赫連鳴謙點了點頭,他們從小就知道聽風樓這一神秘組織的存在,也一直想找到些蛛絲馬跡,而且什麼方式都試過,但不太理想,得到的也就是些零零碎碎的信息,連都連不起來,沒什麼可用價值,也就沒怎麼花心思,這也使得聽風樓在他們心理更加的神秘。
“聽風樓的樓主都很年輕。”
赫連鳴謙燦如星辰的眸子忽明忽暗,低聲重複了南宮霖這句話,突然驚愕的擡起了頭,擔憂的看着南宮霖。
“你說會不會……”
赫連鳴謙只是將話說了一半,從小的默契,南宮霖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說下去,是因爲怕觸到自己他的痛點,讓他不開心。
“若真依你所說,錦月有可能是聽風樓的樓主,通過我先前爲錦月診的脈相上看,葉家不會有如我南宮家這種導致短命的隱疾。”
赫連鳴謙注視在南宮霖臉上的視線,緩緩下移到地面上,眉心皺在一起,對聽風樓,此時他比任何時候都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皇上要立她爲後,無非是爲了天朝的未來,掛念天朝的存亡,她手裡有什麼可與天朝的存亡相持重,而且還不能被我們知曉……“
“鳴謙你說什麼?“
南宮霖突然的發問,強行打斷了赫連鳴謙的沉思,跟自言自語,赫連鳴謙立馬回想自己方纔說了什麼,也期盼着南宮霖捕捉到了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我說,而且不能被我們知道。“
南宮霖斂眸搖了搖頭,邊沉思,邊發問。
“我說的是,上一句。“
赫連鳴謙眸光變得狹長深遠,努力對自己的話,逐字逐句的回憶着,並琢磨着。
“上一句是,她手裡有什麼可與天朝的存亡相持重。“
赫連鳴謙話說完,南宮霖沒有立刻接話,本是斜靠的姿勢,突然立直了起來,鄭重的看着赫連鳴謙。
“依你對皇上的瞭解,會有嗎?“
赫連鳴謙眼眸微微一閉,緩緩搖了搖頭,他們都知道,對於天朝如今的皇上來講,在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江山更重,那是他自小最大的宏願,不然他也不會內疚着,利用了致兒跟他們倆這麼多年。
“除非她手中有比自己,更加對天朝有力的籌碼?可會是什麼呢?聽風樓,或是……“
南宮霖從口中吐出長長一口氣,將手中握涼的茶放下,起身踱步到赫連鳴謙跟前,附身湊到赫連鳴謙耳邊蠅聲說了一句。
赫連鳴謙眼眸愕然瞪大,不可思議的轉頭看着南宮霖,厲聲拒絕。
“不行,這太危險了?“
南宮霖不在意的笑了笑,伸手輕拍了幾下赫連鳴謙的肩膀,似是相安撫他躁動的情緒。
“你放心,就算我武功不濟,被她的人捉住,即便看在你的情面上,她也要不了我的命。“
赫連鳴謙還是堅決的搖了搖頭,對於南宮霖他已經心存了愧疚,怎能讓他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一旦有什麼不測,他怎對得起南宮家跟赫連家的列祖列宗。
“我不是怕她會將你怎麼樣,我怕的是,這事等不及傳不到她耳中,你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南宮霖站直了身體,扶了扶自己垂下的衣袖,臉上的淡然與赫連鳴謙餓凝重成了極強的反差,他怎會不知道,赫連鳴謙有多少絕世高手摺進了聽風樓,現在是死是活都無從知曉。
“我答應你,形勢不對,就收手,我南宮家的輕功,足以讓我保下這條命。“
南宮霖說起南宮家的輕功,也就是外間傳言的隱身術,赫連鳴謙方放下些心來,但還是覺得南宮霖的方式並非萬無一失。他現在有些後悔,前些天爲了顧及錦月的情緒跟信任,沒有對安插在他府中哪些聽風樓的人,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