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個大兵下得車來,立時就三步兩步一個,一個挨一個地在荊志義家前面的街上沿街站成了一排,平端着長槍,那長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發亮!儼然就是戒了嚴了!街上的那些個溝里人,從看到那兩輛卡車從東邊兒開過來起,早就都閃得遠遠兒的,眼睛還盯盯兒地朝這邊兒看。這時看到那車上的大兵都下到了地上來,在街上站成了一排,有些個琢磨不明白是咋個事兒!
一個遠遠兒地看着的溝里人,用胳膊拐了拐另一個溝里人,悄悄地說道,噝!這荊繼富跟着日本人沒白跟哈!你看人家,人都沒了,還這麼硬實!聽說,縣警察局的局長都來了哪!你看,就連日本人都過來給助威來了哈!另一個白了說話的那個人一眼,說道,快閉上你那臭嘴吧!你知道個啥!
荊志義本就因爲死了爹,悲憤鬱積於胸,這個時候一聽說日本人來了,心裡的火可就“嘭”地一聲躥起來了!放下手,直起腰,一轉身就朝門外衝了出去!剛衝出門,卻被站在門前的荊志國一把蓐住了胳膊!
荊志國朝進了院子的王娟秀等人迎了上去。
“唉呀!這不是王娟秀少佐嗎?好久不見!這咋有時間到這荊家溝來?”
“噢!我正在覃縣公出。聽說,荊老先生不幸過世,今兒個出殯,特來送上一程!”
“噢!那太謝謝啦!啊!少佐來得正是時候,大爺正要入殮。那,少佐看--要不,還請正房裡坐吧!”
“不不!我來給老先生敬上一柱香!”
“這位是--”
“哎呀!來!咱來介紹!這位是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王娟秀少佐!這位是覃縣警察局羅永局長!”
“久仰!羅局長好!”
王娟秀把帶着白手套的手向羅永伸了出去。
“噢!少佐好!”
羅永並沒有去握王娟秀的手,只是向王娟秀微微地點了點頭。
在朝靈堂裡走進去的時候,王娟秀看了一眼杵在門前,氣得鼓鼓兒的荊志義。王娟秀有點兒整不準,這個腦袋大脖子粗的中國東北人,滿洲國人是不是已經就認出了她來?當然,這麼個時候,認不認得出來,那都無關緊要啦!
“這麼說,我們來得並不晚!我們就在這兒站着!逝者爲大!不要驚擾了老先生!啊,我們對滿洲國人的習俗並不是十分了解,還請見諒!”
敬完了香,王娟秀從靈堂裡出來,對荊志國說道。
王娟秀說着,就象好奇一樣,走到停在院當間兒的那口棺材前,圍着那口棺材兜起了圈子,一邊兒兜圈子,一邊兒用手在那棺材的四周輕輕地敲擊。
荊志義欲再次向前,再次被荊志國蓐住了胳膊!
日本人這麼個時候來,到底是幹啥來了,那可就是一清二楚啦!
接下來,就是一些個人咋樣把荊繼富的屍首擡起來,爲了不讓那屍首見了陽光,由幾個人扯着一大幅黃布,遮蔽着衆人擡着的荊繼富的屍首,一直到把荊繼富屍首置於棺中。荊志義,荊志國等這些個直系的,血緣近的,都再到荊繼富棺前看上最後一眼。這時已經就是哭聲一片!荊志國看到,躺在棺材裡的荊繼富神情非常安祥。合棺,上了長長的棺釘。
再接下來就是起靈了!這一應的事兒都是齊永庫在張羅。一聽到齊永庫喊出了起靈的話來,那用了多少根大粗木頭槓子擡着的大紅棺材,可就被人送上了肩。
荊繼富這一支祖墳的墳塋地就在荊志義家後園子對着的北山南坡兒,靠東邊兒。從荊志義家的後園子上去,往東走上不到半里地,再往山坡上一走就到了。但由於那麼多的人擡着那大紅棺材,無法走後園子的小道,這樣一樣,就得繞遠兒,走到荊家溝的東街,再由東街向北走上那麼半里來地,從那兒繞到荊繼富家的墳塋地。
荊志義是荊繼富唯一的兒子,戴的是全孝,走在了擡槓的那些個人的頭裡。荊志義走上一段兒,就回過頭來給擡槓的那些個人磕頭!表達感謝,也是表達乞求,那棺材一旦擡起就不能放下了!得一直擡到那墳塋地。
墳塋地那邊兒,早有幾個青壯小子守在了那兒!也是由一個保安隊的小年青兒的在那兒撐着!那墓穴頭一天已經就挖好了。挖好了的墓穴得有人看着,不能離了人,可別有個啥人趁着辦喪事人家兒的人不在,再往那墓穴裡扔了啥東西!這都是些個辦喪事需注意的事兒!那是要禍及子孫的!
那麼多青壯小子,擡着那大紅棺材,再加上那些個大粗木頭槓子,沒走上半里地就把那些個小子累得是呼呼地喘!呼出的氣兒遇到了寒冷空氣,立時就變成了白氣兒,一會兒的功夫,早都粘在了戴着的皮帽子的毛兒上,眉毛上,眼睫毛兒上,變成了霜,白白的!可過了一忽兒,頂不住臉上的熱勁烘烤,成了水滴!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那霜化成的水啦!順手用棉襖袖子一抹!
擡槓的那些個人,一門心思就是擡槓,估摸着快到地兒了!有的就先擡起了頭來,朝半山腰上看過去,這一看不要緊,一看真真兒就嚇了一跳!荊志義家的那墳塋地站滿了日本關東軍大兵!跟站在荊志義家院子前邊兒街上的那些個大兵一模一樣,真真兒就如同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擡槓的人中有的先看到了,就難免怔了一下子,那步伐就有點兒慢了一些個,沒看到的不知道是咋回事兒,隨口埋怨了起來。嘖!幹啥哪!你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擡槓是少見的重活兒。
王娟秀那夥子日本人一直跟到了荊志義家的墳塋地!這還不算,還一直看着人們把那紅棺材埋進了墓穴,起了墳頭,豎了一塊石碑。
出殯後,按照習俗,所有參加出殯這個事兒的人都不能空着嘴回返,也就是說,得由辦喪事的人家兒招待參加喪事的人吃頓飯。荊志國對王娟秀說道:
“少佐,留下來吃點兒飯吧!”
王娟秀伸出右手在自個兒的胸前擺了擺,說道:
“不啦!就此告辭!”
在這一應的過程中,王娟秀曾幾次把眼睛向陳果身上望過去,陳果卻一回正眼兒也沒有看王娟秀!就象沒看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