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人流,實際上也就那麼十多個人,二十個人不到。
陳果等一應衆人下了火車,順着謝屯火車站前的砂石路向謝屯走下去了。從謝屯車站下車的那些個人中有幾個是謝屯人,再有那麼三五個可就是奔着那湯泉子去的了!奔湯泉子去的人得進到謝屯後,到了謝屯的中街,再朝東北的方向走上那麼二三裡地。陳果等人已經議定,要到湯泉子去坐湯,那就也得到了謝屯的正街上,再朝東北的方向走過去。走着走着,走在衆人中間兒的陳果忽然低聲對幾個人說道:
“大哥,咱幾個可一定得按照咱們事先說好的辦!先到湯泉子找家店兒住下,啥時回荊家溝回頭再說!”
荊志義一聽陳果突然之間說出了這話,一時有些個發懵!轉過頭來看着陳果說道:
“弟妹!咋?有啥不對嗎?”
說話間,那腳步可就頓了一下子!
“大哥,不要站住!接着走!嘖!這事兒有點兒不對!”
走在後面的白果並沒有聽清陳果說的是啥,但挨着荊志義走着的華子可是聽見了!華子幾乎就是與荊志義同時向陳果這邊兒轉過頭來。
“咋?”
“不要看着咱!大哥!嫂子!你們和白大哥不要慌,也沒啥大不了的!你們只要按着咱說的做就是了,回頭咱再告訴你們是咋回事兒!”
荊志義和華子那心裡可就起了霧了!原先心裡已經就隱下去的那些個朦朦朧朧的東西,這時候又浮現了出來。
事兒真真兒不是那麼簡單!
陳果下得火車,一走上通往謝屯的這砂石路,就前前後後地踅摸了一下子,看了看那麼個從這一站下車的人。陳果看到,除了幾個下了車就向車站後面轉過去的那些個人--往鐵道西邊啥地兒去的人,剩下的可就都奔着她們走着的這條道兒上來了。陳果看見,在火車上站在臥鋪車廂另一側堵頭兒的那兩個不停地抽菸的男人也下了車了,正夾在下車的人中間,不先不後地朝東邊兒走着!再向後望過去,陳果看見了!一個高個子的女人走在了下車的這些個人的最後面,大半張臉用繫着的乳黃色圍巾圍着。陳果心裡“嗵”地響的一聲!
那還是在火車上。
走這一路,那也是好幾個鐘頭哪!陳果就那麼一直坐在那紫紅色金絲絨包面的牀上,就靠着包廂的門口!包廂的門始終也沒有關嚴,始終留着一道足有二寸寬的縫子。車開動起來後,華子說道,弟妹,你咋不把門關上,躺下歇一會兒,等到下晌下了車,還得走挺遠的路哪!陳果回答說,啊,嫂子,咱這也不啥時坐下的毛病,有點兒暈車!這開着門縫兒,透透氣兒,還好一些個!你歇着!眯一會兒,這車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站,得好幾個鐘頭哪!華子說道,哎呀!那暈車的滋味纔不好受哪!惡了巴心的!頭暈目眩的!可不嘛!那你喝點水!誒!嫂子!你不用管咱,這樣透透風就沒事兒!華子在自個兒的牀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待她醒過來,看見陳果還在那門邊兒的牀上坐着,心裡就有點兒畫魂兒。華子瞅了瞅陳果,沒有再言語。華子不知道,就在她睡着的這麼一忽兒,那陳果心裡可是真真兒翻騰了一回!
陳果透過門縫兒,看見門口走過去一個人,一個女人。
臥鋪車廂不象那些個硬座車廂。硬座車廂乘客多,那來來回回走着的也就多。倒水的,上廁所的,抽菸的,反正都是因有點兒啥事。抽菸的那些個人,一般在自個兒的座位上就都抽了。但也有一些個人文明一些個,或是想借着抽菸的空兒活動活動腿兒啥的,就站起身來,走到那車廂的堵頭兒,站在車廂的連接處。除了這些個人之外,還有那火車上賣貨兒的,賣些個零嘴兒啥的,也就是零食--瓜子毛嗑兒之類。戴着個白圍裙,胳膊上戴着套袖,頭上繫着塊白布,摺疊得有棱有角兒的,也那麼來來回回地走,叫賣!那人家頭上繫着的白布跟誰家死了人戴孝繫着的白布,或者披着的白布那可是兩回事兒!人家系着的這白布細細的,有點兒象是綢子那一類!戴孝繫着的白布那得是麻布!說是白布,其實並不是十分的白,甚至可以說,還有點兒淡淡的發黃!那麼多的人整出這麼多的事兒,那車廂過道可就經常地有一些個人在來回走動了!臥鋪車廂人少,整出這些個事兒來的人也少,偶爾的,星嘣兒的,有那麼一個兩個人走過來走過去,那走動的腳步踏在車廂的地板上,就是關着門,坐在包廂裡也是聽得到的。
陳果坐在留着縫兒的門口,倏然間就覺得有一個人從那門縫兒前閃了過去!陳果激愣了一下子!每次有人走過去,她可是早早就聽到了腳步聲的!陳果突地站起身,立時就把自個兒的左耳朵靠近了那門縫處!除了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響,別無其它!陳果迅速地推開了門!伸出頭去,朝那人走過去的方向望過去,過道兒裡,哪有啥人!陳果眨了眨眼,人出包廂,快速走到這節車廂的門前,打開了門,就朝那車廂連接處走過去,看了看,又朝另一節車廂看過去!透過車廂的門玻璃,她看見了,一個高個子女人的背影,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袍兒,戴着乳黃色圍巾,正在那車廂的過道兒急衝衝地朝前走着!陳果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她見過或者她認識的人!
陳果知道,今兒個遇到了強敵!
這一切來得正在意料之中!身後這個女人的出現,意味着汪亮和他的太太邵韭應該是安全的了!
那列正在快速向着關東州進發的火車上,現在,坐在汪亮包廂裡的,那可是名符其實的汪亮的太太!真真兒的邵韭!這一切就發生在那火車經過王堡車站之後和到達高臺車站之前的那麼二十來分鐘的時間裡!
看到從王堡車站上車的那一男一女也在高臺車站下了車,陳果心裡一陣激動,可當她看到走在最後面的那個高個子女人,陳果的心可就又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
陳果知道,就現在的情況看,跟在她們這夥子人身後的有三個人應該是日本人!
陳果看得是真真兒沒錯!
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王娟秀少佐按照她哥哥--機關長王儒少將的命令,讓跟蹤陳果的那兩個特務一齊死死地盯住陳果。王娟秀琢磨,陳果跟她丈夫荊志國的大哥一家兒上了火車,那要真真兒就是發生了啥情況,自個兒那兩個手下跟着上了車,那勢必不能即時報告!不能即時報告,就要誤事!爲了不誤事,王娟秀決定親自出馬,親自上陣!
王娟秀少佐要親自出馬,其實還有着另外一檔子心思。幾個月以來,王娟秀少佐一直有着一個心願,那就是想找機會同荊志國的太太陳果乾上一架!一來,王娟秀少佐以她那職業敏感,感覺荊志國一家鐵定有事兒!王娟秀懷疑荊志國一家是那啥,反滿抗日陣營中人!現在只是有點兒猜不透,這倆人兒到底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據她的觀察和琢磨,這倆人兒是啥民間的,那啥這個團那個軍的可能性不大!真真兒就是啥團啥軍的,也得是官方的,即使不是官方的,也得隸屬於中國的某個政黨!純民間的可能性不大!王娟秀少佐從荊志國和陳果身上,看出了那種極其熟悉的反滿抗日專業人士所具有的那些個素質!
要是說起來,這個事兒真真兒就有些個莫名其妙!一個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的女少佐對陣一個滿洲國女教師!陳果如果真真兒就是啥反滿抗日分子,一個日本關東軍少佐同一個反滿抗日分子打在了一處,那應該是可以說得出口的!但如果一個日本關東軍少佐同一個中學女教師打在了一處,那恐怕就好說不好聽了!可這些個,都是一般人的正常心理。王娟秀是誰?是日本人哪!日本人哪有一般人!王娟秀心裡想着的事兒,按照中國東北,這滿洲國人的話說,那就得是,咱就想跟她打了!愛咋咋的!王娟秀要跟陳果打上一架的原因,除了懷疑荊志國和陳果都是反滿抗日陣營中人,再有,可就有些個說不出口了!王娟秀覺得,如果說女人長得好看的話,我!王娟秀少佐可以算是日本人的代表!她!陳果可以算是中國人的代表!不!滿洲國人的代表!那要是從這個角度上看起來,那她和陳果打架,那可就應該是各代表一個國家了!一個代表大日本帝國,一個代表中國!啊,滿洲國!大日本方面,王娟秀爲代表,滿洲國方面,陳果爲代表!那要說,咋兩個女人自個兒就能決定代表哪哪兩個國家?那咋可能哪!那咋不可能?王娟秀覺得,完全有可能!誰叫陳果是她王娟秀看到的滿洲國人當中最好看,最漂亮的女人哪!
王娟秀曾經有過一種想法,如果有一天,她和陳果真真兒就能打起來,那得感謝大日本關東軍,感謝大日本帝國,感謝大日--
是公事兒爲私事兒創造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