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寶出了院子,朝周邊的一前一後一左一右看了看,又朝天空瞅了瞅,然後把自個兒穿着的青布面狐狸皮袍裹了裹,就走進了民居過道的昏暗之中。石壘在前,萬倉在後,相隔了一段兒距離,也就迅疾地悄悄地跟在了後面。
黃大寶並不朝兩邊兒看,只是把戴着的水獺帽子的帽耳放下來,在下頜處繫牢,快速地向前走去。石壘和萬倉那是久經戰陣,明白所謂的練家兒到底是咋個回事!所謂的練家兒,那是能夠達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當然,這指的是那些個真正的成手而言。別看黃大寶帽耳裹得溜嚴,走路也是並不左顧右盼,但那並不等於就啥也聽不見,啥也看不見,假若黃大寶是個真正的練家兒的話。石壘和萬倉跟着黃大寶,並不近前,只是在馬上就要黑下來的衚衕和民居過道里能瞄着黃大寶的影兒就行了。
隆冬時節,夜幕即將籠罩,雖說正值奉天人上下班兒的時候,那大街上人多,可分散到衚衕兒裡,民居過道兒裡,能遇見的人卻很少了。天兒還真就沒有啥風,那叫一個乾冷!這時候一個人的腳步聲,那是遠遠地就聽得到的。黃大寶的腳步聲很重,在石壘和萬倉聽起來,跟正常人走路留下的聲音沒啥太大區別。一個真正的練家兒走路應該不會就這樣哐哐的,二里地遠都聽得見!是不是並沒有想到自個兒的身後是跟着兩個人的哪?有那種可能,但更有可能的倒是黃大寶故意把走路的聲音整得挺大,麻痹那些個可能在身後跟着的啥人!在外人看上去,石壘萬倉就是倆路人,可那落腳的聲音卻是小到不能再小了。
黃大寶向荊志國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大街上的人漸漸稀少起來。到了大街上,黃大寶的腳步慢了下來,真的就象平常人走路一樣,甚至有點兒比平常人走路還要慢一些個。這個時候的路人,大多都是上下班兒,急着上班或急着回家,天還嘎嘎地冷,誰還沒事兒在這滴水成冰的天兒在大街上瞎逛!
這咋?要到咱科長家去嗎?幾乎同時,石壘和萬倉腦袋裡都想到了這個問題。石壘和萬倉想得沒錯。不過,黃大寶不是要到荊志國的家裡去,而是要到荊志國家衚衕兒前面的大街上去,到那前幾天出了事兒的地兒去。幹啥?他想重新對那已經過了幾天的事兒自個兒再琢磨琢磨!
要說這黃大寶想着的事兒真真兒就是奇特!
前幾天,荊志國家衚衕兒前的大街上出的那碼子事兒,跟呂肆搭在一起的那個特務已經向他報告得很清楚了,他也問得細到不能再細了,那要是按照中國東北的話說,那都到了摳到不能再摳的地界兒了!摳得越細,情況越清,誤判的機率就越小。但黃大寶覺得還不夠,他今兒個忽然就想要親自到這事發現場來看一看。黃大寶特意選了這傍晚時分,奉天人上下班兒的時間。那要是大白天兒,你在這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地晃,容易招惹人的眼光,那你要是深更半夜在這兒晃,那可就更是讓人起疑!唯獨這天兒要黑還沒黑,街上的行人較比多的時候,較比穩妥勻空兒!
秋末冬初以來,黃大寶在荊志國家這一片兒那可是沒少晃了!他對這一片兒簡直就象對他在東甸自個兒住着的那旮噠那麼熟悉!
黃大寶到了那出事的地兒,並沒有看到啥人被子彈擊中流出的血跡。那都過去好幾天了,冬天裡,就奉天這天兒,北風那個吹,路上說不定個啥時就是一股子土灰揚了起來,那就是任啥痕跡也得敗下陣來。
黃大寶走到事發時那兩個日本特務從中衝出來 的那條衚衕口兒,很自然地朝衚衕兒裡瞅了瞅,又很自然地走了過去。黃大寶在大街上一直向前走去,到了荊志國家所在的那條衚衕口兒,他同樣是朝衚衕裡看了看,就走了過去。走過去也就十幾丈遠的地兒,黃大寶象是想起了啥,停了腳兒,把手往自個兒穿着的皮袍兒的大襟上按了按,然後轉過身來,朝回走了。
到了大街上,石壘和萬倉跟蹤黃大寶的難度陡增。
所謂跟蹤,那就是跟蹤的人得不讓被跟蹤的人發現。要是跟蹤的人讓被跟蹤的人發現了,那還跟蹤個啥!爲了不讓被跟蹤的人發現,那跟蹤的人也得是有點兒能耐的人,要不然,這跟蹤的活兒幹不了!
石壘遠遠地看到黃大寶在前面停了下來,知道這黃大寶要採取點兒啥動作,他還沒等黃大寶轉過身來,就朝道兒旁邊的一面牆角兒走了過去,到了那牆角處,他就低着頭解褲腰帶,有點象是要就近在路邊小解撒尿的樣子。
這個時候中國東北的平民百姓,那繫褲子的都是一個布條子,只是這布條子不能是白的,其它各顏色均可,白的是爲死者送行時祭奠時專用。布條子當腰帶,把布條子的兩頭兒在褲子外面約肚臍上下打個結兒,也是繫個扣兒,繫褲子這事兒就成啦!那打結係扣兒難免有不小心打了死結繫了死扣兒的時候!那要是趕上三急,偏偏那結兒那扣兒又打了死結兒打了死扣兒,那可真真兒得把人急得夠戧!小孩兒還時不時因爲這,發生尿了褲子的事兒,大人這樣的時候較比少。
正常說來,那你走你的道兒,你就象平常人走道兒不就得啦!可石磊並不就是平常人!石壘個子大,那就是啥人走了個對頭兒碰,也是要多看一眼的!這要是平常人,誰看就看了,說就說了,可那要是入了黃大寶的眼,這個事兒可就不會是平常事兒了!
黃大寶是認識石壘的!石壘跟荊志國去東甸時,這個黃大寶跟他們在一塊可是呆過兩天的,這個時候在這奉天,在這荊志國家的一前一後一左一右見到,這對他們雙方中的任何一方來說,那都是無法說話的!爲了不讓黃大寶留下啥印象,石壘在那牆角兒做出解褲帶的樣子的時候,故意儘量地向前弓着腰,好象是那繫着的布條褲帶打了死結死扣兒,正在費勁拔力地解褲帶的樣子。實際上,石壘是絕不會在這麼個當口解啥褲帶的!
黃大寶朝回走了,這回走得比剛纔快了許多!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看到路邊兒牆角兒站着一個人。那個人弓着的腰,背對着大街,低頭,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看樣子是想在那兒小解撒尿。黃大寶沒有言語,繼續朝回走。到了石壘身後的大街上,黃大寶向站在路邊牆角兒的人瞅了一眼,又繼續向前走去。
黃大寶到前幾天死了兩個日本人的案發現場來看一看,事兒很簡單,就是想感受一下這案發現場的氣氛,多一點兒感性認識。另外,黃大寶多多少少還有點兒要撞撞大運的意思--萬幸,那夥子人真就在案發現場留下了啥蛛絲馬跡呢?這也是說不定的事兒!
黃大寶加快了行進速度。又過了一會兒,黃大寶坐上了一輛人力車。大約過了能有二十分鐘的樣子,黃大寶換乘了另一輛人力車。大約又過了十多分鐘的樣子,黃大寶走進了位於奉天北部的北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