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槍聲在冬日的夜裡格外響亮。子彈從槍膛中射出,呼嘯向前,進入任東的後腦,從任東的鼻樑上方衝出,向前穿透了院子門樓兒下的鐵皮門板,穿透了樓門的門板,再向前,擊碎了正對門擺放着的一座大座鐘的玻璃,從座鐘的鐘盤上穿過,接着,又穿過了座鐘的背板,釘到了座鐘後面的水泥牆上。
司機和站崗的兩個警察聽到了槍響,看到任東應聲仆倒,臉上的血朝前噴出來,淺了一地,全都愣了一下子,接着就迅速完成了掏槍和把揹着的槍捯到手裡的一應動作,張慌地四下裡巡視。除了眼前的夜色,啥也沒有看見。
樓裡的任東夫人聽到了院外的汽車聲響,就已經從樓裡面迎了出來,子彈就在她的耳邊飛過,嚇得她立時就坐在了地上。等到她從地上爬起來,趔趄到了大門外,看到的只是任東躺倒在地的屍體。
任東的兒子正在屋子裡面寫作業,聽到了槍聲,子彈打在門板上的聲音,座鐘玻璃破碎的聲音,並沒有分清這一連串的聲響是咋個回事兒,擡起頭來朝窗外看了一眼,接着就跑出了房間,看到了座鐘玻璃碎落了一地,聽到院子裡傳來母親的哭嚎聲,心中大驚,遂跑出了樓門兒,到了已經斷了氣的父親的屍體前。
黃大寶射擊時,隱在了一棵粗大的樹後,在他的身後也就一米多遠處,就是一堵院牆。這是一處跟任東家住着的院子相仿的院子,是原東北軍一個師長的宅第。日本人來了之後,這座院子就沒有人住了。院子的主人投了日本人,現在滿洲國的新京做事。黃大寶看到自個兒一槍中的,毫不耽擱,立馬回身躍到了身後的院子裡。而後,從另一側翻出了院子,趁着濃濃夜色,落荒而走。
大約過了也有半個鐘頭的樣子,黃大寶在自個兒的住處接到了縣警察局值班室打來的電話。
黃大寶自打當上了縣警察局特務股股長後,就不再跟他的老爹老媽住在一塊兒,搬了出來,住在縣署的職員們住着的那片兒房子中的一處房子裡。這房子就在汪春秘書錢忠住着的房子不遠處。特務股成天有都是事兒,也沒個準點兒上下班兒,爲不影響他的爹媽做生意,也爲了自個兒方便,黃大寶從縣署一個職員手裡租下了這套房子。租這套房子時,黃大寶也是經過認真考慮的。那一前一後一左一右住着的都是縣署的人,萬一哪個縣署的人一不留神,整出點兒啥動靜兒,他黃大寶這邊兒立馬就能知道!
電話裡,值班室的一個警察大聲小氣地說道:
“黃股長!是黃股長嗎?”
“是!你是哪裡?”
“咱是縣警察局值班室!任局長出事兒了!青木隊長請您到現場去!”
“嗯?出事了?出啥事了?”
“任局長遇刺了!”
“啊?有這事兒?啥時?”
“就剛纔!也就能有半個鐘頭吧!是任太太報的案!”
“在哪裡?”
“就在任局長家門前!”
“知道了!咱這就過去!”
“黃股長!局裡的車馬上過去接您!您在家等着就是!一會兒就到!”
黃大寶是個做事縝密的特務。朝任東開了槍後,黃大寶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向自個兒住着的院子蹽過去。到了院子附近,他並沒有馬上進到院子裡,而是隱在了近處,朝那院子的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反覆踅摸,並沒有發現異常,這才走到院門前去,就黑兒打開院門上的鎖。進到院子裡,反身把院門從裡面鎖好,再開房子門上的鎖,進屋,反身把房門鎖好。這個時候,黃大寶才站在門裡舒了一口氣。接下來,黃大寶放下屋子裡的窗簾,開了燈,對着鏡子照了照自個兒,又凝了凝神,努力使自個兒儘快恢復平靜。再接下來,黃大寶把自個兒剛剛用過的那把制式步槍拿起來看了看,走到屋子北牆前的寬大衣櫃前,拉開前門,把頭探進去朝一側瞅了瞅,伸進手去,把裡面的一塊隔板上的一個暗釦兒掰開,把裡面的一塊隔板朝外拽了拽,從裡面掏出一個長條兒的木盒兒。把那木盒兒平放在地板上,打開來,從裡面拿出一塊抹布。接下來,黃大寶把槍槽裡剩下的子彈退出來,放回到一個子彈盒裡。把那槍管兒裡裡外外地擦,再把那把步槍用盒子裡的一塊布包裹好,放到盒子裡去,蓋好盒蓋兒,把那個槍盒放回到衣櫃的隔板後,關好。
這一應的事兒做完,黃大寶洗了手,洗了臉,脫去穿着的一身兒黑衣,疊好,放在一個小包裡,再放到櫃子裡。然後脫衣,躺到炕上去,睡覺!
接到電話,他開始穿衣!
待黃大寶乘坐的警車到得任東家的院兒門口,那院兒門前,不說是人山人海也差不多了!
院子周遭已經被日本關東軍封鎖了。關東軍的軍車,縣警察局的警車,縣醫院的救護車,都停在一前一後,車上的燈再加上任東家院兒門前的燈把任東家院兒門前的這一旮噠地兒照得通亮!只是不遠處的那些個只剩下枝椏的樹木在燈光的照耀下影影綽綽地,有些個幽暗。
任東的屍體正在被一些個縣醫院的人往那停在一邊兒的救護車上擡,一個穿着便裝的人正拿着臺照相機在嘭嘭地照相,那相機上發出的亮光一閃一閃的,同時還有煙霧升騰起來。
黃大寶急忙走上前去,揭開蓋着任東的那塊白布的一角兒,看了看。
現場極其安靜,任東的太太和兒子已經被人扶到了屋子裡,這時已經不再哭泣。
日本關東軍駐東甸縣守備聯隊青木聯隊長早黃大寶而到。青木看到從剛到的警車上下來的黃大寶,並沒有動,只是遠遠地看着黃大寶。
黃大寶掃視了一圈兒任東家院兒門前的這些個人,徑直走到了青木的面前,朝青木敬了禮。青木並沒有說話,只是向前伸出了他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示意讓黃大寶同他一塊兒進到院子裡去。院子裡面的地兒上,已經有人用石灰在院兒中間的地上畫下了標記,想必是縣警察局治安股的人先就到了。進到了樓裡面,幾個人正在那已經破碎了的座鐘玻璃前查驗。
進到任東夫婦臥室,任東太太已經處於昏睡狀態,任東的兒子正坐在牀的一邊兒守在母親的身旁。
黃大寶和青木一塊兒聽了兩個站崗的警察和任東的司機陳述的案情。
到得這時,青木終於說話了!青木說道:
“黃桑,請你負責勘驗現場,並立即向省警察廳報告情況!”
“是!”
黃大寶併攏雙腿,應道。
凌晨兩點半鐘,荊志國被電話鈴聲驚醒。是奉天省警察廳廳長張昊池打來的。張昊池在電話裡簡要地說了一下子任東被暗殺的大致案情。張昊池有些個報怨,東甸這是咋啦!先是縣長汪春,這又是縣警察局局長任東!這還沒完沒了了!張昊池在電話裡說道:
“志國啊,這個案子還得交給你們特務科,你就辛苦了啊!”
荊志國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愣愣呵呵地坐了半天,有點兒象是沒睡醒似的。
荊志國與任東的接觸,要是說起來,還真就是因爲汪春的案子他兩度到東甸去勘驗現場時與任東相見的那麼一回。這個時候,荊志國問自個兒,自個兒是不是早就有些個警覺或者意識,警覺或者意識到這個任東正面臨着某種危險?是的,在自個兒的內心深處是曾產生過那麼一種警覺或意識。那爲啥不提醒一下子任東呢?荊志國在內心問過自個兒,接着又爲自個兒辯解!咋提醒?並沒有啥真憑實據,只是內心泛起的那麼一種警覺或者說意識,並不着邊際!那你就是提醒人家,人家能相信嗎?時下的情勢,複雜多變,實在說來,任東是哪條線上的人委實有些個不清,這也確實是提醒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