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深墮

賀予平時不喜歡這種脂粉氣特別重的銷金窟, 但現在只有這裡,能讓他尋到一點屬於人間的血肉熱氣。

“賀少。”

“賀少好。”

服務生恭恭敬敬地在敞開的包廂門前迎接着他,低眉催首, 連眸都不敢擡。

空夜會所是紙醉金迷地, 酒池肉林城。娛樂/城經營規範, 但裡頭的服務生個頂個的盤靚條順會來事, 一樓舞池裡來尋歡的也往往是俊男美女。這其中有很大一批人願意私下被帶出去, 到了私人關係這層,那也就是午夜裡正常的男歡女愛,談戀愛嘛, 豔遇嘛,誰也管不着。

因此空夜門外總是豪車如雲, 夜一深, 許多膚如凝脂的腿就跨上了老闆們的車座, 笑吟吟地依偎在旁絕塵而去。

賀予今夜來這裡,其實很有些惡意報復的心思, 墜進泥潭裡,讓他有種自毀的快感。

這種心態就像是一個學生耗費了全部心力和積蓄,卻始終金榜無名,從前再是刻苦努力,當那股支撐着他向上的力氣再而衰三而竭, 待再落榜時, 也就自暴自棄了。

賀予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他想要聽好聽的謊言, 又爲什麼要受那樣的苦難?

在空夜會所這種地方, 他坐下來就會有人上趕子湊近了, 一晚上他都可以聽到不帶重樣的溫言軟語。他根本不用自己欺騙自己,他只要花錢, 就有的是人想要騙他哄他。

他們纔不會像謝清呈那樣半途就跑了,跑了還要嫌他零用錢太少。

“賀少,這是我們這裡最伶俐的一批服務員,負責您的包廂,您要有什麼需要,儘管和她們說就是了。”

賀予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神情漠然地看着值班經理在得了他的允准後,從外頭帶來的兩排服務生。

這些都是娛/樂城的頭部員工,姿態萬千,笑着魚貫而入,站在經理後面,由着經理介紹。

經理一圈介紹完了,也就乖巧地下去了,順手給賀予帶上了門。

“賀少,您想玩什麼遊戲嗎?”

儘管客人臉色不善,但這些訓練有素的服務生還是甜笑着,試探着他的態度。

賀予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開些酒吧。倒也不好意思讓你們這樣乾巴巴站着。”

厚重的鍍金酒水單遞上來了,真他媽是殺豬的地方,萬以下的酒罕見,十來萬二十來萬的酒卻不少。

賀予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眼也不眨地把前面的都勾了遍,然後目光落到一瓶叫59梅子香的特調酒上。

他陪客戶來過這裡很多次,知道這是什麼特調酒,酒水後面跟着的那一串零,還有三個燃燒的心形符號,都在告訴着點單的人,這種酒會給人帶來怎樣的體驗。賀予以前簽單結賬的時候,幾乎在每個單子上都能看到客戶點的梅子香。

“聞上去覺得很高級,但是……”有個狐朋狗友曾半醉半清醒地在賀予耳邊笑着推薦過,“又很輕佻下賤。賀少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賀予把59梅子香勾上了,隨手把酒水單遞給了離他最近的那個姑娘。

姐妹們互相看了看,眼裡都透着些喜悅和興奮。

剛進屋的時候他還以爲這客人不那麼好對付呢,沒想到長得又帥,脾氣又好,人還大方,哄都還沒哄就要開最貴的酒疊香檳塔。

“賀少玩色子嗎?”

賀予笑笑,淡道:“只怕你玩不過我。”

女孩嬌嗔起來:“那我玩不過,賀少總該憐香惜玉讓讓我呀。”

“就是嘛……”

溫軟的身子靠近了,在他身邊,腿側,手旁,賀予平靜而淡漠地看着她們——是的,以他現在的地位,他只要不去求一個真心實意,什麼樣的討好奉承,是他買不到的?

酒開了,塔疊了,浮光粼粼裡,女孩們笑作一團,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賀少爲什麼一個人來?不和朋友們一起麼?”

“賀少可以和我們說一說之前滬大發生的事情嗎?真是傳奇啊,好想聽你講……”

言笑晏晏間,賀予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看了一眼,面目微動——是謝清呈打來的。

“誰呀?”

“沒事。”賀予在短暫的沉默後,以手支頤,隨意在屏幕上一劃,拒了這通電話,對眼前正在說着笑話的女孩道,“你繼續。”

女孩見賀予似乎對他的笑話感興趣,講得更是眉飛色舞。

幾秒鐘後,謝清呈的電話又打進來了。

鈴聲不止,反覆在催,有大膽的姑娘掩嘴笑道:“賀少的女朋友?”

“說笑了。”

賀予第二次拒絕了謝清呈的通話。

這一次消停的時間久了些,但一分多鐘後,鈴聲還是響了。

賀予正想拒接,指尖停在屏幕上,頓住。

——這一次不是謝清呈,竟是謝雪打來的。

他遲疑片刻,還是接通了。

“賀予。”謝雪在手機那一頭喊他的名字。

“……嗯。”

“賀予……我,我想問問你……我哥那天在學校裡,到底和你經歷了些什麼啊。”謝雪的聲音裡帶着些哭腔,這多少讓賀予臉上飾於人前的虛僞笑意斂去了。

“爲什麼他以前的錄像會被突然投放到殺人視頻上去?我前些日子不敢看……今天上網仔細搜了搜,發現好多人都在罵,你知道嗎……還有人公佈到了我們家的地址,還往我們家門上潑了油漆……我現在……我現在真的特別難過……我也不敢打給我哥,就算打給他,他也什麼都不會說的,他還一定會怪我爲什麼不聽話去搜這些東西。我……”

女孩講到後面,實在忍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手機裡只剩下她抽泣的聲音。

銷金場的女人不知發生了什麼,還在笑吟吟替他倒酒。

賀予擡手,溫柔又病態地撫過女人的長髮,但眼底的光澤卻沉了下來,他在聽着謝雪的哭訴。她的崩潰和絕望透過話筒,直兀兀地浸到了他的心裡。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賀予有那麼一瞬間想到衛冬恆,謝雪暗戀衛冬恆,但出了事,她還是選擇找了自己。他心裡多少感到了一絲安慰,可隨即又意識到——

衛冬恆好像是因爲家裡有老人去世,最近請假去他爸部隊那邊了。他爸那邊是軍事重區,連信號都不太有。再說了……暗戀而已,賀予想,也許衛冬恆連謝雪是哪個老師都不知道,謝雪當然不可能找他。

“賀予……”謝雪抽泣道,聲音像受傷的小奶貓,“我該怎麼辦啊……我想給我哥做些什麼,所以我,我開了視頻去解釋,可是……嗚嗚嗚嗚嗚……”

“可是我想好好和他們說,卻幾乎沒人願意冷靜完整地聽我把話講下去……他們總是聽到一半就開始罵,或者根本就不聽……還說我是騙子,說我不是他妹妹,是……是……”

她吸了口氣,沒把是什麼說下去,抽噎了一會兒,才無助道:“他們覺得我想利用殺人案炒紅自己,舉報了我的視頻……還有人說我爸媽是幕後兇手……賀予你知道的,他們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想死者爲重,能不能不要連死去的人都牽連上……可他們……他們卻……”

“他們卻讓我出示爸爸媽媽的火化證明……!”

謝雪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了,失聲痛哭。

賀予的指節微微泛白。

他已經太習慣對謝雪好了,聽到她這樣哭,他還是條件反射地想出言安慰,甚至是替她解決問題,但話已在喉間,他又立刻想起了他看到的謝清呈與她之間的往來消息。

那種屬於人類的溫度,又慢慢地,從他早已病朽不堪的心裡退下了潮去。

他安靜着——

一個聲音在嘆息着勸他,說謝雪雖然沒有想象中對他的那麼那麼好,可是她畢竟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對他至少也是最親切最溫柔的那一個。也已經夠了。

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刺他傷他,說他不必再有任何的仁慈和顧念,不要再那麼愚蠢下去。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謝雪。”最後,賀予這樣說道。

“嗯……你……你說……”謝雪抽抽噎噎的。

賀予坐在奢靡流金的包廂內,問那個此刻正蜷坐在破舊小屋裡的女孩:“那天,黑客投送給整個滬大移動設備的視頻,你也都看到了。”

“看到了……”

“你哥是個精神病學相關的醫生,他說出這樣的話,會被攻擊也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網絡本就是一個情緒化程度高於現實的世界,失去了肉身的約束,人的精神是更具有衝撞力的東西。他被罵,我一點也不奇怪。”

“……可是他只是這麼說說而已啊……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很認真負責地做着他該做的工作,他從來沒有敷衍過,這些你都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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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予輕輕地打斷了她的話,他幾乎從來都沒有打斷過謝雪說話:“我知道。”

“但我還知道你哥哥其他的一些事。包括他一直讓你離我遠一點。”

“……”

謝雪顯得有些茫然了,她似乎不知道爲什麼賀予的態度會忽然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賀予這樣的言語。

賀予卻很平和,平和得近乎妖邪。

“謝雪,我現在只想問你一件事。”

“……”

“這些年,在你心裡,你聽着你哥這樣告誡你,你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懷疑過我也有病?”

“我——”

謝雪不期然地被他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整個人都愣住了。

有沒有?

有沒有過?

在過去無數的日夜裡,她有沒有因爲謝清呈的話,而產生過一絲猶疑?

她心底是否也曾懷疑過賀予其實也是個病人,所以謝清呈纔會在賀家住這麼久,纔會這樣對她耳提面命?

她真的是百分之百沒有猜疑嗎?

“我……”謝雪是個不太會說謊的人,她遲疑了,猶豫了,呆呆攥着手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可……可是你怎麼……哪怕你是……那也……不對,不對,你那麼優秀,肯定不會是……”

賀予睫毛輕動,垂着雲翳,輕輕笑了。

他說:“是啊,我不是。”

女人點了根菸,想要給賀予遞上,賀予接過了,看了一眼,又笑着遞還到女人手裡,斯斯文文地搖了搖頭。

他看似心平氣和,實則眸間都是病態的陰影。

“那賀予,你能不能——”

“不能。”賀予溫柔地說,“謝雪,對不起。我不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笑着,但是心臟的鈍痛又地裂天崩般在他胸腔裡錐落,他把玩着女人的頭髮,手指尖冰涼。

“我今晚有些事,我走不開身。”

“……”

“換別人陪你吧。”賀予嘴脣啓了些,“我們倆之前,或許也沒那麼多的深情厚誼,不是嗎?”

電話那頭的女孩愣住了。

似乎從來沒有瞧見過賀予這樣的面孔,從未聽過他這樣柔和優雅,卻又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

又或者,那裡面的感情太深太沉了。

竟已把過去那個她所熟悉的,賀予本人所熟悉的——那個少年,軋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賀予不等謝雪再說什麼,掛了電話,笑笑——

他真是一點沒有想錯,有謝清呈在,原來他過去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勞無功,有謝清呈在,他和謝雪一開始就不可能在一起。

不,以謝清呈的目光看去,不止是謝雪,或許他賀予就根本不應該和任何人產生親密無間的關係。

“賀少,接下來想玩些什麼呢?”見他結束通話,依在他身邊,離他最近,最嬌俏的那個女孩向他嗔道。

她的指尖不規矩的在他腿上輕觸摩挲。

賀予把手機放下了,自上而下睥睨着她,淡道:“把你的手,拿開。”

“我不喜歡別人不經允許就觸碰我。你規規矩矩地給我坐好了,別在這兒自作聰明。否則我就要請你出去了。”

他的陰晴不定讓女孩嚇了一跳,屋子裡頓時靜了。

其他人也都紛紛坐直了身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予不理她們,自顧自地喝酒,甚至還開了那瓶59度梅。

“賀少,這酒……”領隊想提醒他。

賀予說:“我知道這是什麼。”

他很清醒,只是開了那酒,並沒有喝。至於喝不喝,什麼時候喝,這些都要看他最後的心情。

氣壓低沉,姑娘們也就不敢吭聲,就這樣僵了半天,直到她們穿着七八吋高跟鞋的腿腳都站酸了,外頭陡然間響起一陣喧譁聲。

“先生,您這裡不能進去……”

“先生——先——”

忽然——

包廂的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了。

賀予睨過眼,冰冷的視野中,站着的竟然是穿着白襯衫和修身西褲的謝清呈。

他一直不接謝清呈的電話,謝清呈便自己闖了進來。

門口守着的值班經理大驚失色:“你、你這沒眼力的東西!你怎麼讓人來這兒了?”

謝清呈身後跟着的那個巡場也是面色如蠟,還未回答,就聽得靠在沙發上的賀予懶懶地說:“……算了吧。”

聲音裡帶着些刺骨的冷嘲。

“他身手很好,你們攔不住也正常。”

“既然來都來了。就讓他進來坐吧。”

賀予的話是接那兩位管理的,但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謝清呈。

謝清呈因爲來得急,呼吸有些急促,正微微張着嘴脣喘着氣,向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額發垂落了幾縷在眼前,一雙銳利的眼睛含着火,像落在潭水中的硃砂紅寇。

賀予注視着那雙眼睛,看了一會兒,挺平靜地說:“謝醫生,請進。”

“啊……這……”跟在謝清呈後面勸阻了一路的巡管登時舌橋不下。

還是經理眼明心快,謝清呈他怎麼可能不認識,這兩天網上都傳瘋了的人,之前又和賀予一起經歷過滬大驚魂,他覺得這二位祖宗一定是有什麼要了命的過節,旁人最好還是有多遠躲多遠,不要被颶風捲入中央。

於是忙給巡管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迅速撤離了現場,順帶關好了被謝清呈推開的門。

屋內兩個人互相看着,誰都沒有說話。

但在他們目光相觸的那一瞬間,他們都知道,自己眼前的人,也和自己一樣——

離上一次見面才過了那麼幾天,然而他們此時此刻的心態,卻已翻天覆地,高低對調,竟都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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