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間歇(三)

從楊平郡退回到北漢江北岸的大成裡,不過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二一五師卻用了兩天的時間,這並不同於當初的追擊戰,所以大家都很放鬆,而最主要的是當所有的人都終於鬆下了一口氣之時,這才發現自己是又餓又累的,強打起來的精神一下子便被實際的生理需求拖倒在地,想走也走不動了。

六四三團是二一五師裡精神狀態最好的部隊,畢竟在這一次的攻擊戰中,這個團是從後趕上來,什麼戰鬥也沒有打到,只是撿到了一堆的戰利品。令張義最高興的是這個時候,他們團竟然得到了三門重炮,其中還有一門是大口徑的一二二毫米,只是可惜敵人沒有留下炮彈,空有這門大炮卻米下鍋,只能當成一個擺設。另外兩門是九零炮,這種炮的炮彈倒是比較常見,也繳獲了不少,所以正好可以用得上。

只是對於六四三團裡的人來說,還真得沒有幾個人能夠擺亂得了這兩門美國人的炮,問來問去,還是問到了熊三娃和張賢的頭上,他們兩個畢竟學習過美國的軍械繫列,就算是不會熟練運用,但是擺弄擺弄也就會了。於是,張義便把這兩門炮交給了張賢的第一營來運用。美國人的炮是靠車輛牽引的,好在六四三團也繳獲了兩輛十輪大卡車,此時正好成爲這兩門炮的牽引車,只是汽油有些不足,想來想去,張義又想到了那個金鐵山團長,這個時候的金團長的團也南下到了漢城,在城南地區佈防,聽南韓的俘虜說那裡有一個油庫,不知道美國人在撤離的時候有沒有剩下的。於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張義讓張賢帶着熊三娃,開着一輛道奇十輪卡車去城南,找些油回來。

一大早,張賢和熊三娃開着這輛被彈片打得都有些破爛不堪地卡車上了路,從大成裡先要向西去九里城,然後在那裡過漢江大橋,轉向城南,單程也就是三十公里的樣子,要是趕得快的話,應該在中午就能回來。

去得時候倒也順利,他們只花了不到兩個小時便找到了金鐵山團長,當聽說是張義派他們來找油的,金鐵山團長一口應允着,馬上讓樸熙順帶着去那個已經被佔領的美軍油庫,只是這個油庫已經空了,美國人撤離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留下來,不過他們還是有些疏忽,並沒有檢查那些堆成山一高的空油桶。張賢想到所有的空桶不可能全是空的,怎麼也會有一些倒不乾淨的剩油,於是讓樸熙順找人來一個桶一個桶的把油控出來,竟然也控出了四大桶油來,這一桶就是兩百升,足夠兩輛車跑個幾天的了。而他們在翻這些空桶的時候,也發現這些美國人真得是大手大腳,很多的桶裡的油根本就沒有用乾淨,甚至還有的桶裡尚有半桶油便被棄之不用了。

折騰了半天,把四桶油放到了車後,張賢與熊三娃都覺得收穫不小,這纔出了油庫,帶着樸熙順準備轉回城南金鐵山團的防區,可是走到半路的時候,樸熙順卻是建議着道:“於營長,我看你們也不用特意送我回團裡了,從這裡直接向北走就可以到達九里城,我就在這裡下吧,自己走回去!”

“這樣不合適吧!”張賢客氣着,雖然他真得想按照樸熙順來做,的確可以省時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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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合適的!”樸熙順道,說着又指了指西邊的這座並不高,但是樹木很多的小山:“我可以抄近路,從這座南漢山翻過去,也就是二十分鐘的事!”

張賢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那也好,你回去代我向你們團長表示感謝!”

“好的!”樸熙順笑着答應了,然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站在路邊向他們揮着手。

張賢掛上了檔,擡起離合,加起了油來,汽車轟鳴着沿着向北的公路,往九里城的方向而去,一路地煙塵揚起,象霧一樣地往四處瀰漫着,久久才沉寂下來。

樸熙順看看那輛車已經沒有了影子,卻並沒有向西去爬那座南漢山,而是奔向了東面的河灘,那裡有一條河從南向北流過來匯入漢江,河灘上是成片的柳樹林,只是這個時候,這些柳樹都沒有葉子。

張賢開着車剛剛要走出山地,前面就是漢江兩岸的平原,一眼望不到頭的田地荒涼地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可是也就在這個時候,熊三娃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遠遠的天邊一羣飛機從北面飛了過來,想來那一定是美國人去轟炸志願軍後勤補給線的機羣回來。

“轉頭回去!”張賢當機立斷着,他知道如果就這麼開着車跑在平坦的平原上,肯定會成爲敵人飛機的標靶,還是在以安全爲第一,把車掉轉頭,開回到山區裡,藏進樹林,那纔是真正的萬全之策。

兩個人都非常得緊張,很快便把汽車掉轉了頭,又加足了油門,幾乎是一踩到底,汽車轟鳴着飛快地又重新轉入了剛纔出來的南漢山下,毫不猶豫地偏離了大道,開進了樹林裡滅了火。

天空中敵機的轟鳴聲已然隆隆而過,壓倒了幾乎所有可以聽到的聲音。

看着那些飛機漸漸地遠去,熊三娃不由得罵道:“他孃的美國佬,讓你們的飛機都沒油掉下來!”

張賢一聲苦笑,罵歸罵,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此時這就是國家實力的表現,如果中國和朝鮮有航空兵的話,又哪裡會容得美國人在這裡的天空中橫行霸道,肆無忌憚呢?

剛纔的一陣猛跑,汽車就已經冒起了煙來,張賢知道這個時候要加水了:“我去打桶水來!”他告訴着熊三娃,也不等他反應,已然跳下了車,提着個桶向河灘上走去。

河面是封凍的,要想打一桶水還真得有些困難,張賢沿着封凍地河岸走着,想要找到一處可以便於砸凍取水的地方,走着走着,便看到不遠處的河岸邊有一架破爛水車,邊上還搭着一座茅草棚,可能是當地老百姓的水磨坊,只是這個時候因爲河水封凍,這個水磨坊已經被廢棄了。當下,他便向那裡走了過去,可是剛剛靠近這個茅草棚的時候,便聽到了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雖然說得是朝鮮話,但是張賢還是聽出來這個說話的人就是樸熙順,他不由得一愣,這個時候的樸熙順應該翻過山回營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來。

正是剛纔沒有想到,張賢靠近的時候並沒有躡蹤潛影,這個四處漏風的茅草屋裡的人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裡面的人聲也嘎然停止,接着一個人挑開了那個搭下來的草簾子,出現在張賢的面前,正是樸熙順。

看到張賢的時候,樸熙順也愣了一下,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位朋友還會跟過來。

“你……你怎麼沒有走呀?”也許是心虛,樸熙順不由自主得問了一句。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已經回營了嗎?”張賢並沒有回答他的提問,反而問着他。

“我……我只是隨便轉一轉!”樸熙順裝作鎮定的樣子。

張賢明白他的心裡一定有鬼,捱到了他的身前,一挑那個草簾子,向茅草棚裡看去,這裡面只有很少的一個空間,一個穿着朝鮮族大筒裙的少女正蜷縮在屋子裡的一角,抱成一團,渾身顫抖着,一雙恐懼的眼睛望着張賢,她的手裡還握着個咬了半口的餅,嘴裡也塞滿了食物,想來在張賢挑起這個草簾子的時候,她正在飢不擇食的吃東西,顯然,這塊餅是樸熙順給她了。

“怎麼回事?”張賢還是放下了這個草簾子,皺着眉頭問着身邊的樸排長。

這個時候,樸熙順反而平靜了下來,告訴着他:“她是漢城的一個女招待,跟美國人跳過舞,睡過覺!是個朝奸!”

朝奸,這個詞讓張賢聽着就有如聽到“漢奸”一樣得刺耳,他馬上想起了在平壤城看到的那個女演員被批鬥的時候,跳河的情景,心裡頭說不出來的一種難受。

“你爲什麼要救她?”張賢低聲問道。

看到張賢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樣子,也沒有什麼歹意,於是坦白地道:“我認識她!”他說着,抿了抿嘴,似乎還有難言之詞。

張賢點了點頭,他是一個過來人,已經明白了許多,沒有再說什麼,告訴着這位朋友:“我是來找水的,好了,我走了,不打擾你了!”說着,提着桶轉身離去。

樸熙順望着張賢的背影,心下里卻是一片得忐忑。

※※※

張賢終於提着一桶水走過了公路,走向停車的樹林,卻聽到身後有人在喊他:“於營長!”

張賢回過身來,看到了樸熙順飛快地趕了過來,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回身望着這位年青的朝鮮兵趕上來。

“還有什麼事嗎?”張賢問道。

樸熙順來到了他的身邊,想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剛纔的事,麻煩你不要跟別人說。她不是一個壞人,只是爲了餬口。其實她也是一個窮苦大衆,命運很慘的!我只是可憐她,你不要多想!”

張賢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我相信你,不會亂說的!”

“謝謝!”樸熙順總算是一顆懸起來的心落了地,臉上露出一絲難堪的笑容來。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得公路的那邊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兩個人都不由得轉過頭順聲看去,只見一道彎拐過來,四個朝鮮人民軍的戰士押着一個頭戴着禮帽、一身西裝的人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肯定還在罵着什麼。

“這是你們的戰士?”張賢看到樸熙順皺起眉頭來,不由得問道。

“是!”樸熙順答着,同時告訴着他:“他們是守那邊那個路口的,肯定是抓到了一個可疑的傢伙,要送去審查!”

張賢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些朝鮮人生怕有敵人的間諜混過來,同時也不想要漢城那邊的朝奸逃出去,所以在往南去的路口都派了士兵以盤查所以過往的人。看來,這個被抓的傢伙又是一個可疑人員。

可是,當這個人在朝鮮士兵的押解之下,越走越近的時候,張賢剛剛還舒展開來的臉忽然就擰成了一團,他發覺這個被抓的人他認識,而且應該是非常熟悉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終於看清了這個人的臉,不由得愣在了那裡。

這個可疑人擡起頭來,也不經意一樣地看了看路邊站立的兩個人,一眼便看到了張賢,一雙有些黯然的眼睛驀然睜大了開來,也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

“你認識他嗎?”樸熙順被這兩個人對視不顧的目光所吸引着,不由得問着張賢。

張賢點了點頭,告訴着他:“他是一個華僑,我認識他!”

樸熙順明白過來,馬上迎了上去,對着那幾個士兵說着什麼,這幾個士兵怔了怔,連忙放開了這個可疑者,並且示意着他可以離去。

這個可疑者彷彿是如被獲救了一樣,連連向這些士兵低頭哈着腰,然後雙摘下了自己的禮帽,十分有禮貌地用右手握着放到了自己的前胸,然後深深地向張賢與樸熙順鞠了一個躬,這才轉身離去。

直到看到這個人消失在公路的拐角,張賢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由得轉身問着樸熙順:“你也沒有問我,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你就把他放了,是不是有些不負責任呀?”

“呵呵,剛纔你也沒有問我這些呀?”

張賢愣了一下,會意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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