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舊案(三)

“娜娜,這一回無論如何,你必須要把王江救活回來!”張賢看着自己妻子不高興的樣子,依然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王金娜皺起了眉頭來,不情願地道:“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我不想管他!”

“你這一次救他不是爲了他,而是爲了三娃和大興!”張賢如實地道:“三娃和大興被人誣陷是特務,而這個證人就是王江,如果他死了,那麼三娃和大興的就很難再洗清了!”

王金娜愣了愣,不由得罵道:“又是他,如果他早些死了,也就不會誣陷別人,省得給大家都帶來麻煩!”

面對着自己妻子的埋怨,一時之間,張賢無話可說,他的心裡還是很清楚的,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象他這樣視死如歸,王江本身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爲了苟活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這其實也不是他的錯,想一想自己,如果不是因爲有韓順的幫助,只怕也早赴了黃泉,如果真得是那樣的話,別說自己的冤情可以昭雪,到時可能有一大堆的屎盆子扣過來,就是死也沒有好名聲的!人可以不怕死,但是死也要得其所。

“娜娜,你不是信佛嗎?”張賢放低了自己聲音,心情有些陰沉,還是道:“菩薩要我們要有慈悲的情懷,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就算王江是招人恨的人,但你是一個醫生,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這一番話,說得王金娜無言以對。的確,作爲醫生,就必須要懷有佛祖所說的慈悲情懷,不可以以自己的好惡來處理病人,這也是一個醫生的基本道德準則。

“我實話跟你說了吧!”王金娜告訴着張賢:“其實周醫生對王江的醫治已經很得法了,要我去治也是這麼治,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是,醫生所做的一切,都需要病人積極的配合,否則什麼都不管用的。王江可能是自己都已經不想活了,他要自己放棄自己的生命,所以這幾天裡,他都不願意醒過來,如今我們能做的也只能是盡人力,聽天命了!”

聽着王金娜的話,張賢怔了怔,他跟王江同學幾年,又相處了這麼多年,早就摸清了他的性格,這的確是就是一個懦弱的人,順勢時春風得意,而逆境裡就會一泄千里。這個時候也是王江最困難的時期,在經歷了那麼多的困難之後,選擇輕生正是他的本性。

“我想去見見他!”張賢提議道。

王金娜愣了愣,馬上搖了搖頭,道:“不行,這太危險!宋明亮派了人守在病房外面,除了我們這些醫護人員,沒有人能夠進得去!”

想一想,熊三娃和陳大興的這個案子,牽連出了這麼多人,還包括熊卓然那樣的高級領導,從上到下都十分重視,而作爲重要人證的王江,自然會成爲這個案子的重中之重,宋明亮是生怕有一個三長兩短,派人保護王江的安全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可以化裝成醫護人員,你帶我進去!”張賢想了一下,又道。

王金娜再一次搖了搖頭:“你的身材太高大魁梧了,扮個護士馬上就會露底!”

張賢沉默了一下,對着王金娜道:“我想,王江這個時候應該還是有潛意識的,他現在需要的是良言震醒,要有人去告訴他,他必須要活下來,就算是不爲了自己,也要爲了他的同袍戰友的命而活下來。”他說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懇求着:“娜娜,其實,你去跟他說,也是可以的!”

王金娜沉默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

錢雄風找到了宋明亮,他是應了熊革命的請求,過來向宋明亮打聽熊三娃的這個案子的。其實,就個人關係來說,錢雄風與熊三娃雖然很久沒有說過話,但是當初在張賢手下的時候,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老鄉,就算是熊三娃見他一次面就詛咒他一回,但是從心底裡來講,錢雄風還是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位老鄉,因爲畢竟錢雄風有些理虧,曾經利用過他,又背棄過他。

當知道熊三娃和陳大興被捲入七十二軍特務集團案裡的時候,無論如何,錢雄風也不相信熊三娃是個潛伏的特務,他對陳大興瞭解不多,但是相信熊三娃的爲人,這是一個一眼就可以看穿心的傢伙,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陰謀詭計。

宋明亮正在往軍區醫院裡來,而軍區醫院離着二一四師的駐地不遠,於是錢雄風也一起跟了回來。

談到熊三娃的時候,錢雄風十分肯定地認爲他是被冤枉的,希望宋明亮能夠查仔細一點。宋明亮也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有些無可奈何地告訴着這位七十二軍主力師的師長:“我也不希望這件事會是真的,也知道這很可能就是一起誣陷,但是沒有辦法,有人告,就要查!”

“那個人證就在醫院裡嗎?”錢雄風問着。

宋明亮點了點頭。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那個人嗎?”錢雄風懇求着。

“不行!”宋明亮一口拒絕。

可是,當他們來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卻正遇上了王勇司令與劉興華軍長趕過來,這兩個負責這起案件的主要調查員雖然看過了人證的證言,但是還沒有見過這位證人,今天兩個人就準備到醫院裡來見一見這位證人,不管他是死還活,總是要認識一下的。

看到錢雄風,劉興華馬上想到了什麼,直截了當地問着他:“老錢,你當初在國民黨整編十一師裡的時候,認識王江這個人嗎?”

聽到劉興華開口便把這個人證的名字喊出來,宋明亮想要制止都來不及了,畢竟在他來說,保護這個人證的安全才是他的當務之急,而把這個人證的名字說出來,並不利於他的保護。也許在劉軍長認爲,錢雄風怎麼也是二一四師的師長,又處於這件案子之外,問一問他關於王江的情況也無可厚非的。

錢雄風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劉軍長怎麼突然問起了這麼一個令他都要忘記掉的名字,當下想了想,點了點頭,如實地道:“認識,他是張賢的同學。”

“這個人怎麼樣?”劉興華繼續問道。

“這個人沒什麼能耐,只是因爲張賢的提拔,他才步步高昇的!”錢雄風道:“我知道這個人很怕死,當初的張鳳集,要不是他臨陣脫逃,只怕我們也沒有那麼容易擊潰張賢的那個團!”他想到了張鳳集之戰,至今還有些心悸。

劉興華點了點頭,又問道:“熊三娃和陳大興也都是張賢的心腹,這兩個人跟王江之間的關係怎麼樣?”

錢雄風想了想,道:“王江這個人很是高傲,看不起熊三娃,又沒有什麼能耐,所以對陳大興還有些忌妒。而熊三娃也一直看不上王江,當初我們中原突圍的時候,我聽人家說是熊三娃拿着槍逼着王江調的兵,要不然張賢早就做了我們的俘虜。我想這兩個人的矛盾應該很深!”

“原來是這樣呀!”劉興華點着頭。

王勇也點着頭,對着劉興華道:“看來,你的推論是對的,這個王江與熊三娃和陳大興之間都有矛盾,只對張賢比較感激,所以在被逼迫的時候,他致死也不願意咬出張義來,那是還是因爲張賢的緣故。”

劉興華也點着頭,卻又道:“只是你別忘了,王江能去水電站工作,還是熊三娃替他跑的!呵呵,三娃呀,那小子還是太實在了!”

王勇也點着頭,道:“要不是這樣,那些人在揪出王江的時候,也不會順藤摸瓜地找到熊三娃;既然抓到了熊三娃,說他是特務,那麼自然而然地也就牽扯到了老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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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興華默然了,如今的這個鎮反運動,已經有些偏離了軌道,往左走得太遠了,只要憑着一個口供,就可以把人打成反革命、潛伏特務,這實在是太可怕了。無論如何,這股風不能在七十二軍裡蔓延開來。

宋明亮心裡明白兩位首長的想法,也知道這兩位首長其實是想開脫熊卓然,但是卻又要認真地面對這份口供,此時的王江已然成了這個案子的關鍵點。

“真不知道耿彪那傢伙怎麼這麼手眼通天,當初是怎麼抓到的王江?”劉興華也不知道是在誇獎,還是在咒罵了一句!

“他是在查熊三娃的時候,聽人家說三娃曾經安排了一個人到水電站工作,然後就這麼查到了王江!”宋明亮告訴着自己的軍長,接着道:“水電站曾經被特務搞過破壞,所以耿彪認爲王江就是一個特務。其實後來我調查過,水電站被特務破壞的時候,王江還沒有進去呢!”

“這是有人故意在設計謀害!”錢雄風聽了半天,已然聽出了什麼來,如此肯定地道。

其實,這種結果無論是劉興華也好,王勇也好,還是宋明亮也好,都瞭然於心的,只是誰也不說出來。此時聽到錢雄風的判斷,也只是互相對視着,沒有答話。對於他們這麼高位的領導來說,無論是做出什麼判斷,都肯定要先經過自己的腦子的,有些話並不是想說就可以說得出口的。

※※※

劉興華和王勇在宋明亮的引導之下,走進了此時已然被警衛起來的一處病房,這裡成了軍區醫院裡的一處特殊場所,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出入的。

來到病房門口的時候,一位戰士告訴宋明亮,王院長剛剛進去。宋明亮怔了一下,這個王院長自然指的就是王金娜,昨天自己求她過來看一下的時候,這個王醫生是千不願萬不願的,好不容易看了一眼,卻是轉頭就走,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今天真得不知道太陽是從哪個方向上升出來的,自己沒有請她,她卻來了。

但是,既然這個醫術權威願意過來看看他的人證,對於宋明亮來說,也是一件他巴不得的事情。

當下,宋明亮、劉興華和王勇沒有馬上走進病房,三個人守在病房之外,卻又忍不住悄悄地推開了門,偷眼看去,只見王金娜正在一個周醫生的幫助之下,對着王江進行着全身的檢查,三個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一會兒,王金娜收起了自己的聽診器,擡起頭看了周醫生一眼,冷冷地道:“他的心率跳動緩慢,脈膊時斷時續,要是沒有氧氣供着,只怕呼吸都不行了。”

“你這是說他不行了,是嗎?”周醫生問道。

王金娜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周醫生莫名其妙地看着這位女醫生。

“其實他的病情已經穩定了,只是他自己不願意醒過來!”王金娜向他作着解釋:“如果今天再醒不過來,可能就真得不行了!”

“那怎麼辦?”周醫生連忙問着。

王金娜沒有再說什麼,想了一下,緩緩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面對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病人,忽然放開了自己的聲音:“王江,你不能死,你必須要活下來!”屋裡的周醫生以及屋外的劉興華等人都爲之一愣,不明白這個王醫生對着這位人事不曉的病人說這些有什麼用,但是他們還是安靜下來,聽着王金娜的大聲呼喚:“王江,你是張賢的同學,我是張賢的老婆王金娜,雖然我討厭你,但是如今張賢已經不在了,當初他那麼照顧你的時候,你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你覺得自己可以就這麼走嗎?你把他推入了絕境,你難道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他的臉動了一下!”周醫生忍不住地叫到。

王金娜並沒有理會,依然咒罵着:“你就是一個膽小鬼!你就是一個懦夫!你把那麼多的人拉入了地獄,自己卻跑得無影無蹤,你想一想,你對得起阿賢,對得起你那些死去的同袍兄弟們嗎?就算你死了,又有什麼顏面去見那些黃泉之下的袍澤呢?就算你要死,也請把別人的清白還回來!清清白白地走,也許來世纔可以投個好胎,不會受這麼多的苦……”她說着說着,聲音有些哽咽了,眼淚冒出了自己的眼眶。

劉興華聽着王金娜的咒罵,卻越聽越不象是在罵王江,更多的卻是象在罵張賢。

“他的耳朵也動了!”周醫生再一次發出了驚呼,簡直不敢相信,罵人也可以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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