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彭家(一)

彭青雲轉過頭看着張賢,張賢卻一臉得平靜,遠非熊三娃那樣,能夠一眼就可以看到心裡所想的人。

所有的談話還是從長家常開始的,彭青雲問着張賢:“於同志的老家是哪的?”

“河南!”張賢回答着,於得水就是河南人,而張賢卻是江蘇人,這一點,張賢是十分明白的,絕不能說錯。

“呵呵,河南好呀!”彭青雲讚歎着:“那可是中州之地,當年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去過河南!”

“哦?老爺子都到過我們河南的哪些地方?”張賢問着。

彭青雲道:“也沒有去過多少地方,只是去過洛陽和開封,要不是當初北伐打到了那裡,說不定我還在那裡娶了個河南老婆呢!”說着,彷彿是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臉上帶着一種回味的笑容。

“老爺子當初到河南做什麼?”張賢忍不住地問道。

彭青雲道:“最早的時候我是在北平上學,我有一個女同學就是河南開封人,我喜歡上了她,就跟着她到了河南!”他彷彿是沉浸在了年輕時候的回憶裡,卻又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道:“可是她家裡反對,她家當時是開封城最有名的商人,只可惜站錯了隊,支持了吳佩孚。北洋政府倒臺的時候,他家也垮了!後來,她嫁給了一個軍官!”說到這裡的時候,他還有些傷感。

張賢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但是彭長安卻有些好奇,追問着:“爹呀,那麼再後來呢?”

彭青雲看了他一眼,也許覺得彭三公子的話問得太多餘,笑了笑,道:“再後來我就回來了,她是她,我是我!”

聽到彭長安的回答,大家都笑了起來,彭長安也笑了起來。

但是,彭青雲卻收攏了笑意,聲音十分平緩地道:“後來,她死了。日本人打來的時候,他的丈夫當了漢奸,她不願意,自殺了!”

一時之間,整個廳堂裡大家的笑聲全部收攏,只有一片得寂靜。

“好了!好了!說這些做什麼!”彭青雲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當先地打破了這個沉默,又轉頭問着身邊的張賢:“於同志,你們過來做了不少的好事呀!”

“哦?不知道老爺子指的是哪些?”張賢忙問着。

彭青雲道:“最大的好事是你們把向二麻子那個禍害趕走了,呵呵,這真得是爲我們這個地方除了一大害呀!”

“老爺子過獎了!”張賢客氣地道:“爲人民而戰,讓老百姓能過上安穩的日子,是我們份內的事,我們都是人民的兒子,這都是應該的!”

“說得好呀!”彭青去讚歎着,同時又有些可惜地道:“只是,如今我們辰州總是有土匪出沒,什麼時候能夠把這些土匪都清理掉,那纔是最好的!”

“這件是我們已經在做了!”張賢告訴着他。

彭青雲點了點頭,看了看坐在下首的三兒子,道:“聽長安提起,上一次的荊軻寨,也是多虧了你們的相助,纔打退了曾獨眼那些土匪,把那個寨子得以保全,呵呵,你們真得是了不起呀!相當初國民黨都從來沒有這麼堅決過,總是打打停停地,到後來乾脆置之不理了,所以無奈之下,我們只好自建民團,以保一方的太平!只是希望你們共產黨不要學國民黨纔好呀!”

“老爺子過慮了!”張賢道:“我們一定會把這裡的土匪肅清的,讓大家都能夠安居樂業!”

“那就好!那就好!”彭青雲連連點着頭,卻又問着:“不知道你們這一次進山來,執行的是什麼任務?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呢?”

張賢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邊上的熊三娃,熊三娃卻是對他聳了聳肩,顯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當下,他面對着這個族長,笑了一下,道:“老爺子,我們都是執行任務的,至於是什麼任務?要到什麼時候出山?這是我們連長知道的事,我們不過是當兵的,不知道那麼多!”

“哦,是這樣呀!”彭青雲有些失望。

正說之間,一個丫環從側門進來,卻是通告着大家,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着大家入席了。衆人這纔打住了話頭。

※※※

這桌飯菜倒也十分豐盛,有魚有肉,滿滿當當地擺了一大桌。只是雖然面對着這麼多香味撲鼻的菜餚,張賢卻沒有一點的胃口,也只隨便動了動筷子,他的腦子還在想着另一件事,只有等着與熊三娃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好開口來問。再看一看熊三娃,他卻還是一副餓鬼的模樣,吃得津津有味,只是比當初的武小陽要強了許多,到底還是見過世面的,還懂得一點面子,沒有太過丟醜。本來,彭青雲還拿來了一罈土酒,但是張賢只推說部隊有規定,連熊三娃也沒有讓喝上一口。其他人見客人喝,只好隨便倒了一些,就算是自斟自飲。

彭青雲卻是第一個退下場的人,他只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推說有事而出,剩下彭家的三個兒子與白桿兵的隊長,陪着張賢與熊三娃兩人。

直到這個時候,此時作爲替父待客彭家老大彭長平才問着張賢:“於同志,有件事我想問你一下,我聽說你們解放軍都已經打到了貴州,這是真的嗎?”

張賢愣了一下,還是看着這位彭家的大少爺點了點頭。

“哦!看這個樣子,你們打到四川也不會太久了!”他不由得道。

“是!”張賢隨聲附和着,沒有多說。

彭長平有些侷促,又問着:“我們辰州已經成立了縣政府,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實行土改呢?”

張賢這才明白過來,實際上,他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無疑,實行土改,對於他們這個當地握着大片土地的土司來說,傷害纔是最巨大的,土地改革是肯定要執行的,不然共產黨也不會擁有這麼多老百姓的擁護,只是如今他們在這種場合,這種形勢之下,讓張賢來回答這樣敏感的問題,卻有些難以啓齒。

不等張賢開口,熊三娃已經接下了話來:“土改當然馬上要進行的,不然窮人怎麼活?”

一聽到熊三娃的這個答話,彭長平與他旁邊的彭家老二彭長順不由得不安地對視了一眼,倒是彭長安穩穩而坐,隨聲附和着:“是呀,我就是說嘛!你們還不相信!還不願意!其實讓民之有恆產,墾者有其田,這也是當初國父的心願!”

“三弟,不要胡說八道!”不拘言笑的老二彭長順經不住呵斥着他。

“就是這樣的嗎!”彭長安依然倔強地迴應着,但是已然閉上了嘴。

“呵呵,其實也沒有這麼快!”張賢連忙打着圓場道:“土改的事還是要省裡、縣裡決定的,我們解放軍是不參與的,所以也不知道。不過,對於山區及少數民族地區,是不是也進行土改,聽說上面有指示的,跟我們漢人地區不一樣!”

“哦?怎麼個不一樣?”彭家兄弟馬上又緊張了起來。

張賢卻是搖了搖頭,老實地道:“具體怎麼個不一樣,我就不知道了。呵呵,你們也不要擔心,新政府在這方面只會優待的,不會苛刻!”

聽着張賢的話,這兩個人方纔有些安心,但是早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自然。

※※※

吃完了飯,由彭長安親自將張賢與熊三娃送回了他來時的房間,張賢也知道,這間房實際上就是彭長安的臥室,雖然張賢可以看出來,彭長安是誠心地把這間屋子讓給自己來住,卻還是十分得過意不去,無論如何,也要搬到客房裡,把這間屋子還給他的主人。見到張賢如此得堅決,彭長安只好答應了,將他們兩個一起帶到了彭府的客房裡。這間客房雖然沒有彭長安的那間臥室華麗舒適,卻也收拾得乾淨整潔,牀也很大,可以睡上兩個人。

彭長安又問長問短地拿了些暖水壺、茶壺、茶碗之類的必須品,這才離去。

望着彭家三少離去的背影,張賢總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哥呀,你這是怎麼了?住在他的屋裡不好嗎?”熊三娃有些不理解地問着。

張賢搖了搖頭,告訴着他,道:“君子應該不奪人之美,我這麼髒兮兮、好長時間沒有洗澡的人,睡他的牀,我真得怕把跳蚤帶給他了!”

“呵呵,哥呀,你真得想得太多了!”熊三娃道:“這個彭家的老三,看得出來還是一個很願意跟我們解放軍親近的人,不象他的那兩個哥哥,還有那個白桿兵的隊長彭長清,看我們的眼神都那麼彆扭!”

“你覺得彭家的老爺子怎麼樣呢?”張賢問道。

“那個老爺子也不錯呀!”熊三娃道:“要不是這個老爺子這麼客氣,我也不會住進他們彭家裡來。呵呵,你看看這個彭家老爺子,慈眉善目的,跟個佛爺似的!我聽丫環告訴我,這個老爺子十分信佛,每個月初一和十五都會在門前施齋,而且這個彭家堡裡他還建了一個學堂,所以彭家的子弟,包括的女孩子都可以免費去上學,就算是別姓的人,只要住在彭家堡,跟他說一聲,也可以去上學的!”

“嗯!”張賢點了點頭,想起了老山羊在來的時候說起這個彭青雲的時候,還滿懷着感激之情地叫他作彭大善人,看來這個人的確是名不虛傳,當下道:“這個彭老爺子看來是一個十分開明的土司!”

“是呀!”熊三娃也承認着。

想一想,這個彭青雲既然是去北平上過學的人,一定有過很多的見識,人就是這樣子的,見識一多,思想上就會開放不少,這或許就是這個彭青雲比湘西其他土司要得人心的緣故吧!

“對了,三娃,大興他們到底去聾子界那邊做什麼去了?”張賢這才問起了小分隊的任務。

熊三娃道:“老山羊抓到了一個跑到馬頭山打探消息的化妝土匪,一審問,才知道他是向二麻子屬下的另一個匪幫,那個匪幫的人比較多,有三百多號人,就盤踞在聾子界,可能是這一帶最大的土匪。所以大興哥跟張義和肖劍他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這正好是一個機會,於是就往那邊去剿匪了。”

張賢驀然想起了呂奎安告訴過他的話來,這個向二麻子不愧是這一帶最大的土匪,就算是被解放軍打敗,敗往了永順、四川那邊,在這裡還是留下了這麼多各自分散的匪羣,如果真得就是向二麻子屬下最大的這一股,那多半可能是趙禿子那幫人了!只是想到了呂奎安,張賢又不由得問了起來:“對了,三娃,那個呂奎安怎麼樣了?”

“他呀!哼!”熊三娃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來氣,冷哼了一聲,道:“死了!這個狗日的總算是死了!”話語中多出了不知多少的痛快。

可是,張賢卻有些呆若木雞,雖然這已經是他想到的事情,突然從熊三娃的嘴裡出來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心顫,想一想這個特務不管對別人怎麼樣,到底還是他的老鄉,對他還是有着朋友之誼。

熊三娃並不知道此時張賢心中的痛苦,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還以爲只是大病初癒的慘白,他以爲呂奎安恩將仇報地劫持着張賢來作人質,張賢一定是恨死了他。熊三娃還在說着:“這個傢伙也夠厲害的,臨死臨死了,還打死了我們三個同志。後來我去查看了一下,他的手槍裡只有那三發子彈,他的槍法太準了,根本就是彈無虛發呀,比武小陽強多了。只是,我還在他身上找到了兩個裝滿子彈的彈匣,要不是那顆手榴彈把他炸翻了,真得讓他換上彈匣,不知道我們還會死幾個人呢!沒準兒他真得就跑了……”

熊三娃還在複述着他從別人那時聽來的現場過程,但是在張賢的耳朵裡,已然是充耳不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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