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渦河(二)

錢雄風接到縱隊指揮部的命令後,馬上帶着二十旅東向阻擊十一師。

此時在二十旅東面的幾個村莊還有第一旅的幾個營和連在持續抵抗着,雖然張賢十分焦急,卻也只好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與這些共軍展開爭奪。

此時的天色已經大亮了起來,十一師只向西推進了兩公里,奪下了四座村莊,在一個叫做車馬莊的村莊與解放軍展開巷戰,戰鬥極其激烈。

“這麼打下去,我們再打到天黑也到不了黃莊!”參謀長潘楊來到了張賢的面前,有些擔擾的道。黃莊方向,正是一一八師選定的突破方向。

張賢也點了點頭,心下里也是一片地惶急。

“可是,不這麼打又能怎麼打?”副師長吳華也緊鎖着眉頭,同時道:“敵人在每個村莊都設有工事,把所有的道路都封鎖起來,如果迂迴穿插,到時的損失只怕會更大!”

吳華的話說得十分在理,這渦河北岸的村莊林立,雖然大部分只是些二三十戶、兩三百人的小村,卻正將可以行進的道路控制住。而這些解放軍防守部隊,在每個村莊的人數並不多,或者一個連,或者一個營,更少的或者只有一個排,卻在村口要道上建着衆多縱橫交錯的土堡、掩體、地溝、鹿砦、碉樓之類,防禦的辦法無所不用其極,便是這麼一點的人,已經發揮了十分重要的阻滯作用。十一師的士兵們要想擊破這些火力工事,必定要負出兩倍、甚至於三倍的代價,這就如同當年解放軍在打整編十一師的南麻一樣。而一旦那些防禦工事被國軍一一擊破,這個村莊還存活的人就會迅速地後退,在國軍到達之前,匯合到下一個村子裡去。

“如今要想加快行進的速度,也只有強攻猛插了!”張賢考慮了一下,只得如此地道。

“師座,這樣做過於冒險了!”吳華卻有些擔心。

張賢道:“我看可以這樣,以一個營爲單位獨立作戰,這個營前面以一個連作爲先鋒,快速從村莊中突擊過去,往前面猛插猛打,能插多深就插多深;另一個連緊跟其後,收拾那些落在後面,敢於在村中頑抗的敵人散兵;第三個連直接從側面包抄,用重機槍、輕機槍、擲彈筒和迫擊炮打擊那些從外圍反撲過來的敵人,令其無法全力支援。如此一來,便是敵人多佔幾個村莊我們也可以一併掃除!”

潘參謀長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贊成着道:“對呀!我們一個營打一個村,我就不信這些共軍佔的村子比我們師的營還多!”

吳華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憂地道:“好倒是好,只是十一師分散出去化整爲零,也就不稱其爲十一師了,如果敵人忽然集中一兩個團反撲過來,我們怎麼辦?”

潘參謀長愣了愣,卻又搖了搖頭道:“敵人兵力分散,據守各村,根本沒有能力再行集中!”

張賢卻搖了搖頭,道:“老吳的擔心也是很有道理的!”說着,又想了想,道:“呵呵,我看這樣好了,我們留下三十二團在手裡,用作機動,以確保萬一!”

聽到這麼安排,吳華與潘參謀長同時點了點頭。

※※※

戰術的改變,結果很是明顯,到中午的時候,十一師已經相繼奪佔了前李莊、後李莊、李莊、張李莊、小馬莊等七八個村子,張賢率領着十一師的師部也在拿下了車馬莊之後,向前推進到了崔橋、鬱橋一線,很快就要抵達蒙城正面的渦河北岸漆園鎮了。

可是也就在這個時候,錢雄風率領着第二十旅的主力,已經抵達梅莊、劉莊一線,正與十一師相遇。

二十旅下轄有三個團,這個時候除了留下一部繼續守衛蒙城正面的渦河防線之外,主力尚有兩個半團四千多人一齊殺將過來,展開了逆襲,轉眼間便將攻入梅莊與劉莊的兩個營的國軍趕了出來,兵鋒所指,一直推到了崔橋。

此時,張賢的十一師師部也已經進駐到了崔橋,大家都樂觀地以爲不久就可以拿下漆園鎮,並且可以在天黑之前威脅黃莊之敵的後背之時,一個傳令兵慌慌張張地跑到了張賢面前,向他報告着梅莊與劉莊發現有大量的共軍,那兩個攻進村的營已經被敵人打垮,潰散了下來,而且共軍的先頭部隊已經進抵崔橋村之外。

聽到了這個報告,剛剛大家都樂觀的心情忽然間便彷彿被人潑了一桶涼水,馬上掉進了冰窟窿裡。吳華副師長連忙道:“師座,快撤吧,不然晚了等共軍進了村就來不及了!”

潘參謀長與其他的高級參謀也一起勸解着。

張賢卻擺了擺手,穩穩地往一個石輾上一坐,對着師部裡的大小、老少同仁們道:“我就在這裡不走了,戰場之上,只能向前,絕對不能向後!你們有怕死的要走,現在就可以走!”

聽到師長如此一說,剛纔還有些慌亂的衆人都愣住了,紛紛踏下了心來,各自去忙活自己的工作。

看到大家沒有人再敢提出後退,張賢這才點了點頭,對着衆人道:“如果我這個當師長的一退,那麼這邊的仗也就不要打了,所有的人都可以退走,大家就只剩下了比賽看誰跑得快了!”

吳華與潘楊都有些臉紅起來,在剛纔的時候,當聽到敵人已經到了村口,他們也都有些心慌。

張賢沒有再多說什麼,命令陳大興帶領警衛營到村邊阻擊過來的共軍,這個崔橋也不過二十幾戶人家,是個很小的村子,老百姓知道這裡要打仗,都跑散了開去,躲到了野地裡。

“師座,下面我們如何應付呢?”吳華副師長在這個時候,也有些沒了主意。

張賢命令報務員接通了三十二團團長熊開平的電話,三十二團此時就位於師部的右側鬱橋村附近,離着這裡並不遠,不過半里地的樣子。張賢並沒有命令三十二團向崔橋增援,而是命令他們向北插去,從北面奪下劉莊,以側擊梅莊的來敵,只有這樣纔可以反敗爲勝。

在佈置完了三十二團後,張賢又接通了三十一團與三五四團的電話,命令這兩個團的團長收攏自己的營連,三十一團繼續向梅莊攻擊前進,而三五四團沿渦河河岸,從左翼迂迴,實際上就是要形成一個三面合圍的態勢。與此同時,張賢立即又與楊濤軍長接退了電話,告之此時自己的困難,同時要求炮火與空軍的支援,楊濤軍長一口應允。

在這些剛剛安排完畢,剛纔隨着陳大興一起跑去村邊阻擊的熊三娃從外面跑了進來,急急地向他報告着:“師長,敵人已經攻進了村裡來了!”

師部裡的人們再一次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着自己的師長。

張賢點了點頭,卻是非常鎮靜地對着大家下了一道命令:“大家都拿起武器,準備應戰!”說着,當先地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了一把勃朗寧手槍,“咔”地一聲打開了彈夾,檢查起了裡面的子彈。

見到自己的師長都作好了戰鬥的準備,大家知道這一次的戰鬥無法避免,也紛紛拿出自己的佩槍,作好準備。吳華副師長卻不知道從哪裡抱出來了一挺湯姆遜衝鋒槍,當先着守在了街口。

果然,有幾個解放軍戰士從前面冒了出來,剛剛露頭,吳華便打出了一梭子子彈,那聲音清脆響亮,雖然混在連天的槍聲與炮火聲中,並不顯眼,但是這卻令師部裡所有的人都血脈賁張了起來。

大家在張賢的指揮之下,很快的散將開去,守住附近的三四個院落,互爲倚靠着,準備固守待援。

南岸的炮火終於在這個時候覆蓋過來,轟鳴着、呼嘯着鋪天蓋地,立時將崔橋的外圍炸成一片,幾乎與此同時,五六架飛機從天空俯衝而下,噠噠的機炮聲響徹了雲霄。

陳大興帶着十一師的警衛營,奮力地擊退了一次又一次共軍的衝鋒,雖然有部分敵人衝進了村裡,他已然不能顧忌,只能一心一意地面對外圍更加洶洶而來的敵人,直到炮火與飛機的出現,才使得他崩緊地弦稍稍有所鬆動,在強大的步、炮、空協同火力之下,那些圍攻過來的解放軍終於有所膽怯,再沒有組織出先前那樣凌厲的攻勢。

※※※

就在張賢親自上陣的時候,崔橋的外圍的一個低窪所在的樹林中,此時錢雄風與劉政委以及副旅長李清成等二十旅的重要指揮官們,正在研究着此時戰場上的形勢。

崔橋並不是一個重要的村子,反而位置有些偏僻,錢雄風卻有些奇怪,五十九團全團壓上也沒有打開這裡的局面,而想一想這些國軍十一師的部隊也只是剛剛奪佔此村不久,不可能馬上興建什麼堅韌的工事,便是當初第一旅在這裡留下地堡、碉樓等防禦工事,也皆面向南面的渦河,此時自己帶着主力兩個團從西而來,根本沒有理由拿不下這個小村。除非這個村子真得有敵人重兵!

“五十九團三連打進去了!”熊革命從前方的陣地處興奮地跑了回來,向錢營長作着報告,作爲警衛營裡的一名骨幹班長,他也成爲了錢雄風身邊一名實際的通訊員。

“好!”聽到這個消息,錢雄風第一個興奮了起來。

李清成也圍了上來,問道:“三連打進去多少人?”

“五六十人的樣子!”熊革命告訴他們。

“這麼少?”李副旅長愣了一下,又馬上問道:“怎麼五十九團沒有全團跟進嗎?”

熊革命道:“三連打出一個缺口衝進去,那個缺口很快又被敵人堵上了!”

錢雄風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他忽然想到了當年的張鳳集,那場戰鬥對他來說已然是刻骨銘心了。

“糟糕!”這個時候,錢雄風已然沒有了剛纔的興奮,馬上命令着:“革命,你現在就去通知五十九團的團長,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把給我把那個缺口再次打開!”

“是!”熊革命響亮地回答着,又跑向了前線。

“這個崔橋是不是敵人的什麼重要機關呀?”劉政委在邊上經不住懷疑地道:“這些國民黨兵這麼不要命,真得有些不尋常呀!”

錢雄風爲之一愣,驀然間想到了什麼。

可是這個時候,南岸的炮火與天空的飛機接踵而來,就像是一道火幕,已然封鎖住了通往崔橋的路,更有炮彈就落在樹林的邊緣,炸得幾棵枯乾的楊樹橫倒在地,同時也震得大家耳朵幾乎要聾了。

“好傢伙!這幫蔣匪兵這是要瘋了吧!”李清成經不住地道:“爲了這麼一個破村子,真得不惜血本呀!”

錢雄風忽然冷靜了下來,對着劉政委道:“老劉,可能真得讓你說對了,這個崔橋村裡,定然有着敵人的重要機關!”

“那會是什麼機關呢?”李清成有些不解地問着。

“有可能是他們的師指揮部!”錢雄風猜測地道。

大家都爲之一愣,李清成馬上搖了搖頭,肯定地道:“不會,我看不會!”

“爲什麼?”錢雄風問道。

李清成道:“十一師的師長張賢,這個人就是第二個胡從俊,謹慎有餘,勇敢不足,不可能把自己的師部放在這麼靠前的地方。再說,根據我們抓到的他們的俘虜交待,張賢此時應該是在車馬莊,不可能這麼快就出現在崔橋!”

劉政委也點着頭,同意地道:“我也覺得李副旅長說得不錯,我倒是相信這個崔橋或許是敵人的前線醫院,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這麼快奪回梅莊與劉莊,還沒有來得及撤走!”

錢雄風搖了搖頭,對着李清成意味深長地道:“老李,你要相信我的直覺,我老實告訴你,你要是以爲張賢是第二個胡從俊,只知道謹慎,而沒有勇敢,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對他這個人十分了解!”

“哦?”李清成怔了怔。正想問一問錢雄風又是憑着什麼直覺會如此得肯定之時,卻聽到錢雄風又道:“我準備把左翼的五十八團也抽調出來,一起攻打崔橋!”

“老錢,這是不是太冒險了?”劉政委擔心地道:“左翼一旦抽走五十八團,那麼我們北面就無兵了,劉莊那邊的戰鬥正在進行之中,要是敵人攻下劉莊,從北面打過來,那麼我們可就成了敵人的甕中捉鱉了!”

經劉政委如此一說,錢雄風也有些遲疑,但是隨即又道:“劉莊不會這麼快陷落的,只要我們抓緊時間,五十九團在西,五十八團在北,一齊猛攻,這個崔橋根本就無法可守!”

“雖然你說得不錯,我還是有些擔心!”劉政委依然顧慮重重。

“是呀!”李清成也隨聲附和着:“萬一這個崔橋並沒有敵人的指揮部,那麼我們不就白忙活了一場,北面的劉莊定然會再被敵人攻佔,這樣一來,反而失去了先機?”

正說之間,一個通訊員過來報告,在東南面的渦河堤壩上發現有敵人向這邊移動過來,來敵數量不少,可能是一個團。

幾乎與此同時,梅莊方面又傳來了激烈的戰鬥聲,那正是此時二十旅的身後!

“糟糕!”李清成驀然有些清醒過來,不由得叫道:“我看我們又是上了這個張賢的當!”

“哦?”錢雄風與劉政委都不由得一驚。

李清成道:“如今想來,這個張賢之所以要堅守崔橋,實際上這就是一個誘餌呀,他把我們吸引到這裡,卻從北、西、南三面圍攻過來,這是要致我們於死地呀!”

經李清成如此一說,錢雄風與劉政委都怔了怔,忽然覺得恍如一夢,儘管此時已然是深冬,但是大家都冷汗淋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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