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軍令(二)

按照上面給的地址和暗號,張賢先帶着人大搖大擺地進了宜昌城,獨自一人去找了那個軍統的間諜,那個間諜在日本的憲兵隊做翻譯官,被人罵作漢奸。從這個間諜的嘴裡,他得到了十分確切的消息,鬼子爲了押運這個美國的飛行員,從武漢專門來了一個押運隊,有二十多個鬼子,還有一個叫佐佐木的大佐親自出馬。看來,鬼子們對美國航空隊和芷江機場都很感興趣。

張賢在宜昌呆了兩天,那個間諜才搞到了詳細的押運計劃。押運的路線只有一條,肯定是走漢宜公路,但起程的日期是最關鍵的。因爲漢宜公路被國軍的飛機與新四軍的遊機隊不斷破壞,路上並不平坦,所以三百多公里,從宜昌到武漢也要走上兩整天。而這個間諜搞出來的計劃卻讓張賢犯了難,因爲鬼子有三天連續從宜昌出發的車隊,每天都有三輛軍車二十多人,編制是一模一樣,不知道哪一天才是真正的押運隊。也就是說,鬼子設了一個迷魂陣,如果沒有打劫對,那麼鬼子的計劃肯定會變,到時再找機會也肯定會更難。鬼子第一天會行進到沙洋的雁口鎮,那裡正好是漢宜公路的中間點,在那裡停宿一夜後,第二天再開拔進武漢。而第一批車隊會在兩天後出發。

不管怎麼樣,這消息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張賢非常感謝這個軍統的間諜,兩人互道珍重後,告別分手。

張賢慶幸着帶出了常立強,雁口鎮正是常立強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爲今之計只能從那裡下手,讓常立強先在雁口找關係搞臥底,探出哪隻車隊纔是真正押運邁克的隊伍,然後在後半程從雁口到武漢間設伏打劫。

五個人出了宜昌城,知道時間緊迫,張賢還沒有把握可以在兩天內找到那個馬文龍,新四軍的部隊四出遊擊,誰知道此刻他會在哪裡。在宜昌的時候,那個軍統間諜幫他們辦好了良民證,所以一路上雖然過了不少關卡,倒也相安無事。跑了一天,從沙洋過了漢水,這條長江第一支流,在湖北省的本名叫做襄河,但是張賢還是喜歡漢水這個名字,因爲這個名字更加古老,也更加能夠代表它的真意,這條河本來就是漢文化的發祥地之一。馬文龍就屬於新四軍第五師的襄河支隊,那其實應該是個地方武裝,不言而喻,他的活動地域當然是這條漢水的上下。張賢還記得最後遇到馬文龍的時候,他們是在漢川附近,那是在漢宜公路的南側。所以在過了雁口鎮後,他把常立強和陳大興留在了那裡,交待了任務,自己帶着劉小虎和熊三娃直奔漢川的汈汊湖而來。

※※※

張賢三人連夜趕路,這裡離劉集很近,若不是因爲時間急迫,張賢真想去那裡看看,畢竟在一年前他帶着他的連隊在那裡生活過,那裡給他留下了美好的記憶,雖然到最後,那份美好由於他,而變得有些殘破。

從雁口鎮下來,一直奔向東南方向,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村莊中,走得有些累了,張賢便和劉小虎與熊三娃在村口的一處廊亭裡坐下歇腳,順便吃點乾糧喝點水。張賢取出一塊懷錶,看了看上面的夜光指針,此時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鐘。自從方青送他的表又被他送給田秀秀之後,爲了看時間,他又託人從重慶帶回了這塊懷錶。

原來想歇一會兒繼續趕路,卻聽到前面有些嘈雜之聲,在月光下,正有一支隊伍從村裡走了出來。

張賢示意劉小虎與熊三娃掩藏在了樹木之後,他不想在這麼個安靜的晚上,讓對方看到他們這三個趕路的人,惹來無謂的麻煩。

這一行人有二十個左右,前面四五個當先的腳步輕盈,中間跟着六個挑夫,每人挑着一擔兩個籮筐,那籮筐裡的東西看來應該很沉,這幾個挑夫一邊走,一邊顛着擔子,張賢老遠就聽到他們呼哧帶喘的聲音。在這挑夫中間還夾着幾個看來象是押運的人,挑夫的後面還有五六個斷後的人。

張賢覺得奇怪,這隊人怎麼白天不走,晚上趕路呢?看他們的方向,正與自己相向而行,也不知道要去哪裡。那六個籮筐中,肯定是比較重要的東西,不然,也不會有這近一個班的人來護衛。而看他們的模樣,只是普通百姓裝扮,肯定是帶着武器的,只是因爲天黑,暫時看不出來。

張賢正在納悶之時,卻聽到走在最後的兩個人在說着話,其中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問着:“張義,你跟馬文龍多久了?”

“有五年多了!”另一個依然稚嫩的聲音在回答着。

這兩人一問一答着,已經走遠。

張賢愣了一下,有些激動起來,這不明明是自己弟弟的聲音嗎?

熊三娃好象也聽到了,看着張賢,輕聲道:“他們在說張義還有馬文龍!”

“等一下!”張賢忍不住從黑暗中跳了出來,對着前面的人叫着,追了上去。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顯然被張賢的呼叫嚇了一跳,走在後面的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拔出了別在腰間的手槍。

“別開槍,是自己人!”張賢生怕誤,連忙喊着,跑到了那最後面兩人的面前,藉着還算明亮的月光,張賢首先看到了那個個子略矮少年黑黝黝的眼睛,雖然一年不見,他的個子長高了不少,但他還是能一眼認出來,這不是弟弟張義又是誰?

此時張義也認出來了張賢,驚訝萬分,不由得叫出了聲來:“哥,怎麼會是你呀?”

“他是你哥?”張義旁邊的女子也走了過來,黑夜裡,張賢並看不清她的臉,但依稀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十分年青的女人。

“是!”張義向她肯定着。

“你們是要到哪去?”不等張義開口,張賢首先發問。

“回部隊呀!”張義告訴他。

“怎麼,你們不在漢川嗎?”張賢愣愣地問道。

張義笑了起來:“那是一年前了,我們部隊現在又回到劉集了。”

“馬營長也以那裡嗎?”

“當然!”張義肯定地道,同時告訴他:“現在他不是營長了,他現在是我們襄河支隊獨立團的團長了。”

“好險錯過了!”張賢長出了一口氣,如果他真得趕到漢川去,肯定是撲了一個空的,那麼他的任務真得要完不成了。

“哥,你要去找他嗎?”張義問道。

“嗯!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張賢告訴弟弟,同時道:“走,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吧!”

就這樣,張賢帶着劉小虎和熊三娃也加入了這支隊伍。

※※※

經過張義的介紹,張賢才知道,這支隊伍領頭的原來是漢川那邊的一個年青的女游擊隊長,叫做馮玉蘭。他們帶着一個班十一個人,再加上八個挑夫,爲的是運送那六擔籮筐的貨物安全進入大洪山的根據地,張義就是被馬文龍派來接這批貨的。

當問這六擔籮筐是什麼是,張義一笑,告訴張賢是子彈。但是張賢卻覺得奇怪,就算是馬文龍缺槍少彈,這六擔子彈對於他這一個團來說,能夠用多久呢?就算是子彈,也不至於要從漢川方向運過來,馬文龍善於伏擊打劫鬼子的輜重隊,只要搞到情報,隨便打劫一次,怎麼也比這六擔子彈要多,用個一兩月肯定沒問題的。他知道,既然馬文龍能派出自己的親信來接這批貨物,就說明這批貨物的重要性,自己一個外人,還是不要打聽別人的秘密爲好。

張義已經在路在走了兩天,前一天是游擊區,倒是可以放心,但是進入敵佔區後,就只能晝伏夜出,路上又換了一批挑夫,再過了漢宜公路,就可以平安到達目的地了。

但是越近漢宜公路,危險也就越大。因爲漢宜公路是鬼子重要的交通通道,派有重兵把守,幾乎是一路每個鎮子上都有駐兵。而這條公路通過的是人口稠密的江漢平原,每隔十幾裡就會有個集鎮,鬼子的兵力並不多,但是僞軍尤其得多。在白天時,公路上會有鬼子的馬隊來回得巡邏,晚上還有裝甲車巡邏,這些裝甲車上裝着很明亮的探照燈,可以看清楚周圍兩百米的範圍。

終於到了漢宜公路的邊上,遠遠就看到鬼子一輛裝甲車從東向西開了過來,大家躲在一個小山崗之後,看着這輛車從面前開過,大燈向這邊晃過,所有的人都連忙低下了頭,因爲人的眼睛是反光的,直視探照燈是很危險的事。看着那輛車漸漸遠去,女游擊隊長命令張義帶着六個挑夫先過去,她和半個班押後。但是張義卻堅持自己押後,雖然馮玉蘭是游擊隊長,但他覺得畢竟是女的,兩人推讓了片刻,馮玉蘭知道犟不過個小子,只好自己帶頭,帶着那幾個挑夫當先衝過了公路。

當隊伍過去了一半之時,那輛剛剛離去的裝甲車好象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忽然調頭轉了回來。張義正要衝上公路,被張賢一把拖了下來,躲在路邊三百米外的一處草叢後。沒過去的包括張賢三個人在內,還有六人個,看看跑過去的人都藏匿住了身形,張賢和張義都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那輛裝甲車開到了他們藏身附近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鬼子會下車來搜查。探照燈晃着轉了過來,大家又都低下頭去。公路對面忽然躥出了一條野狗,快速地穿過公路,跑進了他們藏身幾米外的草叢中。鬼子顯然被個這響聲驚動了,機槍向這邊掃射了過來,一排排的子彈從大家的頭上嗖嗖地飛過去,所有的人都冷汗淋漓。打了幾梭子之後,鬼子沒有聽到響動,可能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下車來,又緩緩地開走了。其實,這些鬼子也怕死,他們也怕被游擊隊打。

看着裝甲車又漸漸地遠了,張賢身邊的張義發出了一聲悶哼,翻了個身,倒在了他的身上。張賢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身體,手卻溼漉漉地摸到了什麼,提到自己的鼻前,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你受傷了!”他幾乎是在低吼着。

“快……快過去!”張義還咬着牙堅持着,這樣提醒着他。顯然,他這個傷是剛纔被鬼子那幾梭子彈打中的,他卻一聲未吭,直到那輛裝甲車開走。

“先忍一下!”張賢輕聲告訴他,只覺得是自己的身體也痛了起來,背起弟弟,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上公路,又衝進了對面的樹林中,後面的人也跟着衝了過來。

到達安全地點後,馮玉蘭也圍了上來,她也聽說張義受了傷。可是,他們卻不敢點起火來,張賢問着張義的傷處,摸索着爲他包紮傷口,不能讓血流得過多。張義傷的是左肩頭,他的手垂了下來,已經擡不起來了。

“哥,又要讓你揹我了!”張義忍不住地道,臉上露出了一種報歉的笑,月光下,卻是這樣得天真,而對張賢來說又是這樣得甜蜜。

“嗯!”張賢點着頭,背起了自己的弟弟,走了起來。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這個小弟弟從三四歲開始,只要是出門走遠路,他就一心想要大哥背,耍着賴皮地纏住張賢,不然不走路。

“少掌櫃,還是我來背吧!”“我來吧!”熊三娃和劉小虎都爭着對張賢道。

張賢卻搖了搖頭,堅定地道:“他是我弟弟,還是我自己來吧,這本來就是我欠他的!”

“哥,你怎麼會欠我呢?”張義不解地輕聲問着。

張賢動情地苦笑道:“你還記得小時候嗎?你總要我揹你,我總不願意揹你,總是把你連哄帶騙,有時許你一粒糖,就讓你走上半天,可是到了後,我又沒有糖給你。”

“嗬嗬!”張義也笑了,卻對他道:“哥,我怎麼記得,我總是在你的背上睡着了呢?”

是呀,那時的弟弟還小,而現在的弟弟已經長大了,是一個懂事而又堅強的少年!

淚水忽然在不知不覺中掛滿了張賢的兩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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