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測字(二)

胡從俊也是心急如焚,在張賢的陪同之下,親自來到了河岸上,視察工兵團架橋的進展。

此時負責架橋任務的是整編十八軍的獨立工兵團,這個工兵團的董團長也是身經百戰的老人了,從十八軍駐防在湖北三鬥坪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這支部隊,有着豐富的架橋經驗。可是面對暴漲的洪水,他也有些束手無策。

“董團長,這橋什麼時候架起來?”胡從俊緊繃着臉,已然掩示不住自己心頭的那份焦急。

董團長連忙跑到了他的面前,向自己的主官解釋着:“軍座,上游暴發了山洪,這邊的水流十分湍急……”

“我問你這橋什麼時候架起來!”胡從俊一反常態地吼了起來。

董團長遲疑了一下,道:“最快也要三天時間!”

“不行!”胡從俊命令着道:“我要你今天就給我把橋架起來!”

董團長愣了愣,強辯着道:“軍座,這怎麼可能?您的這個命令我做不到!”

“啪!”的一聲,在誰也沒有想到的時候,驀然間胡從俊一個耳光摑在了董團長的臉上,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呆在了那裡!一時間,嘈雜的河邊現場一片得寂靜,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來向這邊觀望着,只有河水還在嘩啦啦地流去。

董團長捂着自己的臉,愣愣地望着胡從俊,呆在了那裡,不知道應該如何自處了。

張賢也怔住了,跟着胡從俊這麼久的時間,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胡從俊會動手打人,不過也可以看出來,此時胡從俊的心境是如此得按捺不住。

“軍座,您也不要責怪董團長!他的確是有困難!”張賢首先開了口,走到了兩個人的中間,打破了這個令人難以承受的寧靜。在這種場合之下,也只有他能夠站將出來,其他的幾個高級參謀與副官都遠遠地躲到了後面去了。

這一巴掌打下去,胡從俊也清醒了許多,在衆目睽睽之下,作爲一軍之長,如此得動作,實在是有失身分。當下,他長出了一口氣,嘆了一聲,面色緩和了過來,對着董團長道:“對不起,是我太急躁了!”

董團長捂着臉不吭一聲,也不知道他的心裡此時是怎麼想的。

“軍座,還是容些時間吧,今天可能是架不起來,我想明天應該可以了!”張賢打着圓場!

胡從俊點了點頭,和顏悅色地對着董團長道:“好吧,你們加快架橋,爭取明天能夠架好!”言語中,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命令,而多的是商量的口氣。

董團長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胡從俊覺得再在這裡呆下去,已經有些沒意思了,轉身離去。

望着胡從俊遠去的身影,張賢向這個董團長做着解釋:“老董呀,你也不要怪軍長髮火,他急呀,洛陽方面的求援電一封接着一封的過來,就在剛纔還剛剛接到了一封。而且南京方面了電報也如同雪片一樣地飛來,你想他能不急嗎?”

董團長點了點頭,對着張賢道:“我並不怪軍長髮火,只是要我一天之內建起這個橋,的確是做不到的。你看看我們這些工兵團的士兵們,已經很賣力了,剛纔又有一個士兵被水沖走,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張賢望着橫在面前汪洋一片的水面,心情也是異樣得急迫。

董團長向他解釋着:“這條河的河道雖然有一公里寬,平時的時候其實河道中的水流並不多,只有中間一股不到十米寬的水流,其他地方都是河灘,徒步就可以涉水而過。可是如今洪水下來,你看這滿河槽裡都是水,深的地方可以完全把人沒掉,便是最淺的地方也沒過了膝蓋。更何況這河上連條船都沒有,大家只能站在水裡面打樁架浮橋,一不小心就會被水沖走。現在雖然是春天,但是水裡面冷呀,士兵們站在水裡不一會兒便會凍得要死!”

張賢點了點頭,董團長說得都是客觀事實,當下問道:“這洪水什麼時候可以退下去呢?”

“這是春洪,就算是上游的雨停了,怎麼也要兩到三天水才能退下去!”

張賢想了想,道:“這樣吧,老董,我讓我們十一旅的工兵營一起過來,和你搭橋,大家人多可以輪換一下,爭取明天能夠把橋搭起來。”

聽到張賢如此一說,董團長感激萬分,點了點頭。

※※※

離開河岸之後,張賢回到十一旅的駐地,馬上命令葉思齊營長帶着十一旅的工兵營去河岸幫忙,自己帶着熊三娃轉往整編十一師的駐地,去勸慰一下自己的長官。

在胡從俊的臨時的指揮所裡,此時他正一個人坐在裡面想着什麼,聽到副官說張賢來了,馬上將他招了進來,那個副官自覺地退了出去。

“軍座,今天你的火氣太大了!”張賢看到此時的胡從俊已經平靜下來,經不住地對他說着。

胡從俊點了點頭,道:“是呀,我也知道我今天有些失態,我是急呀!”

“其實大家都很急的!”張賢道。

“他們和我想的不一樣!”胡從俊卻認真地道。

張賢愣了愣,有些不解,問道:“怎麼會不一樣呢?大家不都是想要去儘快解救洛陽的友軍嗎?”

胡從俊看了他一眼,卻是悠悠地道:“張賢呀,他們不知道,你和我應該十分清楚,少林寺那個老和尚說我們此行會因水而阻,我真得不願意他的這個預言成真呀,所以纔會這樣!我是要打破他的預言,想要人定勝天呀!”

張賢忽然明白了過來,胡從俊擔心的其實並不是這第一個預言,而是後面的那個預言。如果這第一個預言真得成了真,那麼第二個預言也就很可能會變成事實。那個預言纔是最可怕的!

張賢默然了半晌,想了想,這纔對他道:“軍座,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把這些預言當成真的,這種東西信就有,不信就沒有,何必去信呢?再說,這兩天我趴在地圖上找了很久,也沒有看到有同時帶着兩個土字和木字的地名,兩個土是圭字,兩個木是林字,這或許就是那個老和尚的迷惑之言,不足爲信!”

胡從俊也點了點頭,認爲張賢說得有理,只是在這個時候,卻又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那個測字的結果,他是如此,而張賢何嘗又不是如此呢?

※※※

浮橋終於架了起來,但是這已經是第二天之後的事情了,耳聽着洛陽那邊的橋炮之聲已然稀疏了下來,電訊聯絡了半天也聯繫不上洛陽的守軍。此時胡從俊與張賢的心卻是跌到了谷底,看來,洛陽已然是凶多吉少了。

不管洛陽方面的情況如何,胡從俊還是命令着部隊以密集隊形迅速地通過了伊河的浮橋,向洛陽急進,當整編十一師到達洛陽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然是一座空城。

看着城內外斑斑的彈痕,以及遍佈在大街小巷中隨處可見的血跡,張賢與胡從俊都覺得這心裡就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很顯然,這座古城已經被解放軍攻佔,但是在整編十一師到來之前,他們又撤出了城去,完全是爲了避免大戰之後再與整編十一師相撞,從而會遭受更大的損失。

經過詢問,張賢與胡從俊才知道,守城的青年軍盡數被解放軍圍殲,連師長邱將軍也成了解放軍的俘虜。這也難怪,雖然整編十一師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天。以青年軍毫無戰鬥力的部隊,能抵抗數倍於己的解放軍,並且堅持了數日,已然是非常不容易了,這種結果其實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爲了探尋敵蹤,胡從俊又將搜索隊派了出去,不久,便得知共軍滿載着洛陽戰役的俘虜與勝利品,棄城轉往了伏牛山區。當即,胡從俊命令部隊向南追擊,但是也只追到了伊川,面對前面連綿起伏的羣山,胡從俊只得命令部隊停住腳步,迴轉洛陽。

此時,鄭州與潼關東西兩個方向上前來解圍的部隊還未到達,依照上峰的命令,整編十一師便擔負起了洛陽的守備任務,而張賢也帶着整編十一旅進駐到了城東北的同樂寨,與東面的黑石關的守軍取得聯繫,以求得遙相呼應。

在進駐下來後,張賢馬上派出了自己十一旅的便衣搜索隊,對附近的地區進行警戒與搜索,以防共產黨的武裝在附近活動。

可是,一場讓張賢卻所料不及的意外卻出現了。

便衣搜索隊的一個班在搜索一個村莊的時候,因爲懷疑村裡有人暗藏瞭解放軍的傷員,在與村裡的人交涉時發生了口角,那個班長一怒之下,放了一把火,那天的風兒正緊,沒想到大火起來之後,馬上連成了一片,接連的許多民宅一起着了起來,等大家撲滅大火之後,已然燒燬了數座。

這件事很快便驚動了胡從俊,當地的地方民怨沸騰起來,有人已然找到了此時負責守備洛陽的胡從俊那裡,很自然,胡從俊把這件事的處理落到了張賢的頭上來。

張賢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異常驚訝,同時也感到萬分得愧疚。一回到部隊裡便看到了被陳大興綁着推到旅部裡來的那個班長,還不等他認出來,他身後的熊三娃已經經不住地叫了起來:“康樂?怎麼會是你呢?”

張賢這纔看清楚,不錯,推過來的這個班長正康樂。這個康班長也算是十一旅的老兵了,從張賢一回到整編十一師裡,就認識他。

此時的康樂已然是淚如雨下,他在整編十一師裡呆了這麼久,當然知道自己所處犯的軍法,又是害怕,又是懇求着:“旅長,饒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張賢卻是一臉得鐵青,恨恨地道:“饒了你?你還會有下一回嗎?”此時的他,已經下定了重懲的決心。

邊上的熊三娃也說着好話:“賢哥呀,康樂也是我們十一旅的老兵了,這一次的確是太糊塗了,你還是看在他平日裡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吧,我想他肯定不敢再犯了!”

張賢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問着康樂:“你說那裡有共軍的傷員,你抓到了嗎?”

康樂搖了搖頭,但是馬上又十分肯定地道:“那些老百姓很刁蠻,他們把那個傷員藏起來了,我沒有找到!”

“所以你就縱火?”張賢大聲地責問着。心裡卻非常清楚,就算是康樂說得是實情,在沒有任何確鑿證據的情況之下,他這樣做就是擾民!

康樂又哭出了聲來,乞求着:“旅長,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

“你知道嗎?”張賢十分痛惜地告訴他:“我們這支部隊從成立之初到現在,已經經歷過了二十多年,我們不同於那些軍閥部隊之處就是從不擾民,燒殺搶掠那是土匪才做的事,在我們的軍史上還沒有發生過一起,而你卻開了一個頭!如果不從重處罰,以謝民衆,只怕還會有人敢於跟着這麼做!”

康樂愣了一下,已然知道了張賢的決心,他還要說些什麼,卻見張賢揮了揮手,陳大興明白過來,拉着他走了出去,他嚎哭着,到後來卻忽然止住了悲聲,隨着陳大興而去。

熊三娃眼睛紅紅的,面對着張賢,握緊了拳頭,憤然地道:“賢哥,你太絕情了!”

張賢怔了一下,驀然間淚珠滾落下來,卻是喃喃自語着:“是嗎?我也許是太絕情了,但是這是軍隊不是山寨!我們國軍已經丟掉了那麼多的民心,這已經到了我們最艱難的時候,我知道其實大家都有些怨恨了,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我們還不收取民心的話,這樣下去只能是敗亡!”說着,又是一聲得嘆息,道:“哎!說這些你也不懂!”

熊三娃聽在耳裡,卻是似懂非懂,默默地看着他,或許能夠感受到他此時心中的痛。

過了好一會兒,陳大興才從外面走了進來,向張賢覆命,他已經在同樂寨前當衆對康樂執行了槍決。

張賢點了點頭,心裡卻是異樣得痛。

“康樂臨走的時候要我求你,別跟他家裡的人說他是被搶斃的,就說他是在戰場上犧牲的!”陳大興最後對着張賢道。

張賢想了一下,點着頭,同時告訴陳大興:“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你按照康樂是在戰場上戰死的標準來給他安排後事吧,該給他家裡多少撫卹金就給多少吧!”

“是!”陳大興答應着走了出去。

熊三娃愣愣看着張賢,沒有再說什麼,或許心裡還有些後悔,不應該說他太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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