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洞口(四)

熊三娃揹着魏楞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樹林,黑夜裡也辯不清方向,沿着一條小路,只覺得這是條向東的路,應該是通向洞口方向的,便一路走了下去。

“三娃哥,還是俺自己走吧!”魏楞子這樣懇切地對着熊三娃說着。

熊三娃卻是雙眼通紅,十分堅定地對着他道:“不行,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必須要把你揹回去。要不然我都沒有臉回去見團長了!”

魏楞子咳了一聲,笑了一下,道:“三娃哥,你真好!”

熊三娃卻覺得鼻子一酸,有些內疚起來,想起了往日的種種,不由得很是慚愧,對着魏楞子道:“楞子,是我對你不好,總是欺負你。其實我對你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從有了你以後,團長就不要我了,到哪裡總帶着你去,很少帶着我去。我知道你比我小,團長這是在照顧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跟了團長這麼長時間,從我一當兵就跟着他的,一直把他當成了我的親大哥,所以我有些嫉妒你。”

魏楞子趴在熊三娃的背上笑了,但是這一笑又牽得他的他的傷口發痛,咳了一回,這才道:“其實俺也知道的,呵呵,咱們團長是一個大好人。在到咱們團之前,俺一直是司馬營長的勤務兵,司馬營長也是一個大好人,他見俺小,怕俺被別人欺負,所以一直很照顧俺。後來司馬營長在常德犧牲了,團長是覺得他對不起司馬營長,所以才讓俺跟在他的身邊的。其實俺跟團長說過好多次了,司馬營長很壯烈,不是他的錯。可是團長卻說當時如果不是他,司馬營長應該可以跟着羅師長突圍出去的。俺想可能就是因爲這個吧,所以團長一直對俺很好,就算是咱們兩個爭吵的時候,他也是向着俺的。呵呵,三娃哥,你別怨俺呀!”

熊三娃點了點頭,其實他何嘗不明白呢?只是自己在團長的面前,怎麼總象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呢?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熊三娃覺得魏楞子要睡着了,他真害怕他這一睡過去就醒不來了,連忙叫着:“楞子!楞子!”

魏楞子在熊三娃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答着:“三娃哥,怎麼了?”

“小楊和小元該不會有事吧?”熊三娃問着,這兩個人正是跟着魏楞子過來找他的兵。

魏楞子卻有些難過,悲聲地道:“俺想他們兩個可能犧牲了。當時,俺們三個都受了傷,他們兩個的傷比我的還要嚴重,俺們互相攙扶着一起跑,鬼子在後面追,俺摔了一跤,掉到了一個陷阱裡,鬼子沒有看到。但是俺聽到他們兩個就在陷阱上面和小鬼子打了起來,先是小元慘叫了一聲,然後俺聽到了小楊在喊:‘小鬼子,我和你拼了!’接着聽到鬼子的機槍在響,後面便再沒有了聲音。俺好不容易爬出了那個陷阱,可是外面黑乎乎的,他們都不在了,鬼子也沒了蹤影。”

“那你怎麼知道到樹林裡來找我呢?”熊三娃問道。

魏楞子又咳了幾聲,道:“是團長讓俺帶着他們兩個來找你回去的,團長是怕你出事。俺們聽到你和鬼子在那個樹林裡交火的聲音,所以連忙跑了過去,想要救你,誰知道鬼子在那個山坡上還有一個暗崗,我們沒有發現,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就這樣都受了傷。”

熊三娃霍然明瞭,當鬼子在樹林中搜索自己的時候,是魏楞子這三個人把敵人吸引開了。自己並不是福大命大,沒有被鬼子抓到或者打死,而是小楊與小元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他的生命。他默默地流着淚,卻又有些自責:“對不起,要是我不擅自來追這個死啞巴,大家就都平安無事了,是我的錯!”

魏楞子卻道:“三娃哥,我覺得你沒有錯,其實我也很想殺了那個死啞巴,爲司馬營長報仇,我就是沒有你這麼勇敢。”

“這不是勇敢,回去團長肯定要罵我散漫,不守紀律的。”熊三娃這樣地道,同時又道:“其實,團長真得不應該派你們來追我的。”

“團長是把大家都當成了兄弟,他不想任何人出事。”魏楞子說着,又問道:“三娃哥,你還記得當初團長在召集俺們這些殘兵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嗎?”

“什麼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呵呵,說得多好,要是沒有衣服,那麼俺們大家就穿着同一件衣服上戰場,你的就是俺的,俺的就是你的,大家都是同袍兄弟,誰也放不下誰的!”

熊三娃沉默了,他雖然是一個粗人,但是這句話他還是明白的。

※※※

走了大半夜,天漸漸亮了起來,也不知道走出了多遠,熊三娃總算看到了一間茅草屋,剛剛靠近,就蹦出一條狗,對着他們狂吠起來。

茅草屋的門開了,裡面走出一個矮小而壯實的漢子,他看了看熊三娃和他背在身上的傷員,馬上明白過來,喝退了那條躥出來的狗。這條狗見到主人出面,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老鄉,我們是五十七師的,能不能在你這裡藉口水喝?”熊三娃此時口乾舌燥,這樣懇求着。

這個老鄉看清了他身上的軍服,點了點頭。五十七師在洞口附近駐紮過,所以這一帶很多的鄉民都知道這個部隊。

在這個老鄉的幫助之下,熊三娃將魏楞子背到屋前,讓他在一個石條搭成的凳子上坐下來,背靠着土牆。此時,魏楞子已經昏昏沉沉,任憑着他們擺佈。

“他受傷了?”這個老鄉用着湖南話拐着官腔問着。

雖然聽着這個老鄉的話很是彆扭,熊三娃還是點了點頭。

“東洋鬼子打的?”這個老鄉又問。

“是!”熊三娃回答着。

這個老鄉沒有再問下去,走進了屋裡。

到這個時候,熊三娃纔看清了魏楞子的傷口,正在左胸靠上的部位,只怕是已經打穿了他的肺。熊三娃小心地解開了魏楞子的衣服,那傷口處已經簡單地進行了包紮,用扯下的襯衣前後裹起,但是血還在殷滲而出。

那個老鄉從屋中舀了一瓢水端了出來,遞給熊三娃,他喝了幾口,又端到魏楞子的面前,喂着他喝了幾口。

這個老鄉接過了熊三娃遞迴的水瓢,看了看魏楞子的傷口,又轉回屋去,這次出來的時候卻拿着了一包藥粉,原來是止血的金瘡藥,這讓熊三娃興奮不已,連聲道着謝,爲魏楞子換起藥來。一邊換着藥,一邊和這個老鄉聊着天,原來這個老鄉雖然也種了幾畝水田,但是靠山吃山,經常上山打獵,所以便常備有金瘡藥。細問之下,這個老鄉姓邵,所以熊三娃也便管他叫做老邵。

魏楞子的背後還有一道傷口,他是被鬼子一槍打透了身體,不過,兩邊的傷口很細小,只是子彈鑽出的一個洞,好在彈片沒有留在身體裡,不用動手術。

屋裡又走出一個蓬着頭的女人,懷裡還抱着一個兩歲多的孩子,不用想,這肯定是老邵的老婆和兒子了。這個女人走過來,看着魏楞子正昏睡着的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由得叫了一聲。熊三娃也摸了摸魏楞子的額頭,馬上擔心起來,這額頭滾燙,原來魏楞子在發着高燒,難怪在這個時候他不願意說話了。

熊三娃又向老邵打聽着去洞口的路,通過老邵的回答,他才知道自己走了一夜,走錯了方向,從北面山區已經到了洞口以東五里的地方了。不過,老邵很是熱情,願意帶他抄近路去洞口城,這讓熊三娃感動不已。

正準備之間,忽聽到遠處又傳來了狗的狂吠,很顯然又有陌生人到來了。熊三娃站起身來,向着狗叫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大驚失色,叫道:“不好,鬼子來了!”

不錯,遠處的山路之上,正有一隊日本兵從山後繞出,向着這邊走來,黃色的軍服掩映在翠綠的山巒間,分外顯眼。

老邵的老婆當先驚慌失措起來,熊三娃連忙告誡着:“快,快到附近躲起來!”

老邵也反應過來,讓自己的老婆抱着兒子往屋後的樹林中躲去,然後幫助熊三娃再一次把魏楞子背上了背上,指導着他也向屋後的樹林裡跑去。

這片樹林遠沒有昨夜裡熊三娃所處的那片樹林茂密,不僅面積很小,也稀疏得很,如果鬼子真要進去,那麼什麼也藏不住的。不過,這裡倒是有一棵很大的楊梅樹,枝葉濃密,枝叉衆多。基於昨夜的經驗,熊三娃告訴大家爬到樹上去,藏身於濃密的大樹裡。可是魏楞子此時已經有些不省人事了,無奈之下,熊三娃只好將他藏在了山腳下的草叢之中,那裡正好可以藏住一個人,從外面一絲也看不出來。

老邵正要爬上了樹,又想起了什麼,飛快地又跑回屋裡,首先搬出了一缸米,那可是他全家的口糧,不能就這樣丟給鬼子。他的老婆也想到了什麼,放下孩子,也返身回屋,挑着個籮筐出來,兩個人費力的向樹林中搬着。熊三娃這時也藏好了魏楞子,接過老邵老婆的籮筐飛快地挑進了樹林中,這兩個籮筐裡全是些芝麻穀子花生之類的雜糧,也是他們全家一年的吃食。放下米缸和籮筐,老邵還要回去拿東西卻被熊三娃一把拉住了,鬼子已經到了他家前幾百米遠,只隔着一塊水田,就算他行動迅速,也會被日本兵發現。

“我的兒子!”老邵的老婆忽然發出了一聲嘶喊,嚇得熊三娃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到這時,大家才發現,老邵那個兩歲多的兒子離開了樹林,自己走回了屋裡。

老邵也急了,就要回去抱兒子回來,又被熊三娃拉住了,這個時候他是最清醒的,低吼着:“來不及了!你回去就是送命!”

老邵的老婆癱軟在地,只剩下了無聲的哭泣。老邵掙了兩掙,竟然沒有掙脫熊三娃強勁的手,只是這時一切也晚了,鬼子已經來到了他的家門口。

三個人懷着一顆糾起的心,爬上了這棵高大的楊梅樹,這樹上還結着許多青色未成熟的楊梅,站在上面,倒是可以將下面老邵的家看得一清二楚。

那隊日本兵顯然有更重要的任務,沒有顧及這個獨處一隅的茅草屋,井然有序的從屋下的紅土路上走過。躲在樹上的三人只盼着這隊東洋兵快快走完,可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兩個東洋兵脫離了隊伍,奔進了茅草屋裡,不一會兒,就見到其中一個抱着老邵的兒子走了出來,老邵的兒子哇哇地哭着,直將這樹上的父母急得心頭亂跳。

那個東洋兵把這個兩週多的孩子放在了地上,另一個鬼子端起刺刀來就要向他刺去,老邵的老婆忍不住又要叫出聲來,卻又被熊三娃捂住了嘴。正在這時,一個鬼子的官佐也走了上來,不知和那兩個東洋兵說了些什麼,那兩個東洋兵打了個立正,連忙跑了。這個鬼子官佐看了看面前的孩子,蹲下來笑着不知說了些什麼,孩子漸漸止住了哭聲,然後他又在孩子的頭上拍了拍,這才轉身離去。

老邵與他老婆提起的心忽地放了下來。

而此時,熊三娃正舉着自己的衝鋒槍,對準那個轉過身去的日軍官佐,他一臉的憤怒,在這個鬼子官佐一現身,他就認出了他來,正是令他恨之入骨的死啞巴——松下靖次郎。

※※※

東洋人很快地離去了,熊三娃到最後也沒有開槍,在那一時刻,他雖然很有把握可以將松下靖次郎擊斃,但是理智還是戰勝了他的衝動,就算是他能夠一槍打死松下,而且也把自己的生命豁將出去,只怕這個無辜的老邵一家也將會因爲自己而不能倖免。

雖然心驚肉跳,但是當再一次抱住自己還活蹦亂跳的兒子時,老邵的老婆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確實在剛纔那一刻,她已經經歷了生離死別。

在送熊三娃和魏楞子去洞口的路上,老邵講到今天發生的事,已經令他有些不敢相信,因爲他曾經親眼見過相鄰的一個村子,在鬼子過路的時候,殺了很多的人,許多都是全家被殺,至今還有一些屍體沒有掩埋掉而被野狗搶食。他兒子能夠保住,他都覺得是一個奇蹟,亦或許真如熊三娃所說,是他這個孩子命大造化大,可能以後會成爲一個大富大貴的人吧。

不過,老邵又跟他講了一件事:“你知道嗎?在你到我家之前,我一個朋友也從你來的那邊跑過來,在我家住了一晚,在你到我家之前,一大早就走了。他喜歡打獵,昨天應該就在你們和鬼子打的地方挖陷阱抓野豬。他聽到了你們和鬼子打仗,而且有好多鬼子在追幾個你們的人,他嚇得躲在一棵大樹上,大氣都不敢出。”

“哦?”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用想,昨夜裡老邵的朋友看到的一定是魏楞子、小楊和小元在與鬼子的交火,連忙問道:“他都看到什麼了?”

老邵道:“鬼子打死了你們兩個兄弟,舉着火把,他在樹上看得很清楚,也是一個鬼子軍官,最後讓人把你們這兩個人給埋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這麼說小楊和小元真得已經犧牲了,只是看來松下靖次郎還算做到了仁之義盡,沒有讓小楊和小元喂野狗,而是將之掩埋了。

老邵接着說着:“我那個朋友等鬼子一離開,就趕緊跑了回來,路上他還看到那些鬼子在北面的一個小山溝裡過夜。現在想來,剛纔過去的那些鬼子,肯定就是昨天夜裡他遇到的那羣鬼子。”

熊三娃點着頭,可是有一點他卻不明白,松下靖次郎不去回奪洞口,卻向北而行,按理說他應該去北面的山門鎮纔是,只是這個時候怎麼又轉到洞口的東面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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