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戰俘(三)

看到張賢一直默不作聲,韓奇知道這位曾經的共產黨志願軍的營長,一定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之處,他在這裡畢竟呆了那麼長的時間。韓半島,對於所有的志願軍官兵們來說,就是一個血與火的洗禮。爲了打破車上的沉默,他決定還是用其他的話題把張賢的思想引開來,他想了一下,問道:“阿賢,我真得沒有想到,你會被派過來!”

張賢轉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這是在沒話找話,當下揭穿着他的謊言,道:“韓大哥,不是你向蔣主任推薦的我嗎?你怎麼會想不到我會來呢?”

被張賢如此直接地反問出來,韓奇有些尷尬,只是笑了笑道:“其實當初蔣主任在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來當這個心戰大隊的大隊長的時候,我只是隨口把你的名字報給了他,也沒有想到他會當真的!呵呵,看這個樣子,你好象不太願意作這份差事呀?”

張賢點了一下頭,對着他道:“韓大哥,你應該知道,我並適合來做這份工作,那段經歷對於我來說,就好象是一場惡夢,我一直想要努力地將之忘卻!”

韓笑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開着自己的車,同時勸解着道:“阿賢呀,有的時候你越是想要忘記,越是無法忘記,所以倒不如勇敢去面對!”他說着,嘆了口氣,又道:“我也考慮過你的感受,但是你總是這樣地選擇逃避,也不是一回事呀!記得小的時候,我是最怕水的,我父親爲了讓我學會游泳,直接把我丟到了水裡,嗆了幾回之後,竟然也會遊了!呵呵,我想,這就是一個過程,你說對嗎?”

張賢想了想,不得不點了點頭,無可奈何地道:“是呀,韓大哥,如今你就是這麼又把我丟到了水裡,我也只能忍受一下被嗆的滋味!”他說着,又如實地對着韓奇道:“其實韓大哥呀,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必須要有一份工作來做,儘管這個差事對於我來說不是太喜歡,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最其馬我可以靠着這份工作來養家餬口了!”

“呵呵,看你說得這麼可憐,難道你從緬甸回來後,就一直十分落魄嗎?”

面對着這個問題,張賢倒是不好回答了,他也是一個好臉面的人,不想讓韓奇知道自己的生活無着,主要還是不想再讓這位大哥操心。當下,他道:“我原本想要進總參謀部的,但是最終也沒有能夠進去,所以我另一個朋友也把我介紹到了這個心戰總隊裡來,呵呵,不過在與蔣主任面談的時候,他卻說有三個人在他的面前推薦了我,除了你和我那個朋友之外,第三個人他沒有說。韓大哥,你知道是誰嗎?”

韓奇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怎麼會知道?”

張賢想了想,又問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問問你?”

“什麼事?”

張賢道:“在去緬甸的時候,參謀部派了一個叫做袁少華的參謀跟我同往,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人好象跟你們情報系統有聯繫,你認不認識他?”

韓奇再一次愣住了,把車開到了路邊停下來,思忖了半晌,這才轉過了頭,一本正經地對着張賢道:“阿賢,看來,我沒有看錯你,你這麼聰明,什麼事情只要是一猜就能猜個七八分來!”

聽到韓奇如此一說,張賢頓時有些呆若木雞,看來,他一直的懷疑還是對的:那個袁少華當真得就是上面派下來監視他的人。

也許是看出了張賢的憤懣,韓奇有些不忍心地問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是不是覺得很是憤怒?”

張賢卻是搖了搖頭,如實地道:“不,我沒有這種感覺,我只是覺得我自己真得太悲哀了,走到哪裡都得不到別人的真正信任!”

韓奇卻是搖了搖頭,告訴着他道:“阿賢,你不要這麼想,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被監視的機會!你從國軍裡失蹤了兩三年,這麼長的時間裡到底有沒有變節,只能看以後你的表現。所以,上面既然要委以你重任,就肯定會對你的一舉一動進行觀察!呵呵,其實這個規矩在戴老闆在的時候就有了,我老實告訴你,我也被他們監視過!”

張賢驚訝地望着韓奇,有些不敢相信。不過,轉念一想,自己的確是有着說不清的經歷,雖然那段經歷已經通過了審查,卻還是會有讓人起疑的地方。

“現在我這麼一講,你是不是心裡頭舒服多了?”韓奇看着張賢瞪大的眼睛,笑着問他。

張賢只得點了點頭。

韓奇伸出手來,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拍,一如就像以前那樣,告訴着他:“我不知道那個派過去的人是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給上面打的報告裡,一定沒有說你的壞話,相反,很可能說得都是好話;不然,你也不可能通過蔣主任的審查,現在跟我在一起!”他說着,又想了想,道:“要說還有人向蔣主任推薦你,如果你都想不到是誰,那麼很可能就是他!”

張賢怔了怔,終於有些明白了,可是想到袁少華的時候,心裡頭還是有一些不舒服。

※※※

終於到了大使館,韓奇顯然是這裡的常客,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如同是來到了他的家裡一樣,他替張賢與熊三娃安排了住處,又帶着他們一起去吃了飯,最後送他們回到住處裡,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準備離去。

但是,熊三娃卻有些急不可耐地問着他:“韓主任,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那些戰俘呀?”

韓奇看着他,稍微愣了片刻,然後與張賢相視一笑,問着他:“呵呵,三娃,你是不是很想跟你的那些戰友再見面,敘敘舊呀?”

被韓奇如此一問,熊三娃覺得自己有些過於心急了,把什麼都表露無遺了出來,只能對着韓奇的面,憨憨地一笑。

韓奇重新坐回了他們的屋裡,抽起了一根菸來,一邊吐着霧,一邊告訴着熊三娃和張賢:“你們兩個人還是耐心地等一等,我們在這裡也就是幾天的事。三天後,聯合國觀察員會組織中立國逐一地對這些戰俘進行甄別和詢問,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進入由中立國控制在三八線附近的停戰區戰俘營,便是連美國人要進去,也要向這幾個中立國部隊提交申請,我們這些被排斥在朝鮮戰爭之外的國家,更是沒有理由進去!”

聽到韓這麼一講,熊三娃不由得十分失望。

張賢卻有些奇怪,問道:“戰俘營不是在濟州島嗎?怎麼到了三八線上去了?”

韓奇道:“其實濟州島也是後來才搬過去的,最早的時候,戰俘營是設在釜山附近的巨濟島,我還去過那裡。只不過後來發生了一起共產黨戰俘綁架典獄長的事情,那件事鬧得挺大,造成了國際影響,所以爲了防止朝鮮共產黨的滲透,也爲了斷絕這些戰俘與外界的聯絡,所以聯合國軍才把他們從巨濟島遷到了濟州島!”

張賢一邊聽着,一邊點着頭,他對地理和地圖有着特別的興趣,這也許就是一個職業軍人必備的本能,他知道巨濟島的確離着大陸很近,只隔着一條不到一公里寬的海峽,與統營半島相望;而濟州島則不同,它孤懸在朝鮮半島的西南端的海上,濟州海峽有一百三十多公里寬,不是隨便什麼人就可以到達的。

“當初停戰談判的時候,對於戰俘的歸屬問題就談了很久!”韓奇說着,有些得意地道:“呵呵,開始的時候中共和朝共方面還想要無條件地將所以的戰俘一併放歸,但是許多的戰俘根本就不願意回去,他們都害怕被迫害,所以基於人道主義原因的考慮,聯合國軍方面就一直沒有同意,談判僵持了兩年,斯大林一死,共產黨就堅持不住了,最終還是同意了由聯合國軍方面提出來的方案,所有的戰俘自由選擇是去是留,任何人都不得干涉!”

張賢自嘲一樣地笑了一下,他擡起頭望着韓奇,悠悠地道:“看來,韓大哥在這些戰俘的身上沒有少功夫呀?要不然,按照國際慣例,戰爭結束之後,交戰雙方會無條件地釋放對方的俘虜,根本就不應該存在由戰俘來選擇去留的問題!”

韓奇笑着點了點頭,但是又十分認真地道:“阿賢呀,要怎麼說呢?就像當初的你一樣,既然你能夠有所選擇,那麼別人爲什麼就不能夠呢?更何況這些中共的戰俘裡,有很多的人本身就是我們國軍的戰士,他們當初只是因爲形勢使然,不得不被人裹脅着投向共產黨!共產黨對他們是好是壞,他們的心裡都非常得清楚,送到朝鮮來,就是要他們當炮灰!”

張賢默然了,對於朝鮮戰場,他有着比普通士兵們更爲深刻的認識,共產黨軍隊的作戰思想,總是想着以兵多來取勝,所以纔會一次又一次地來集中優勢的兵力;這種作戰方法雖然在國內戰爭的時候,每一回都可以取得驕人的戰績,但是殊不知現代戰爭的勝敗,已然再不是取決於兵力的多寡了;靠着兵力的優勢一味的強攻,只能是多一些白白地送死而已。想一想,戰鬥打起來的時候,上面連後勤都不顧,面對着聯合國軍強大的空中與地面火力優勢,志願軍方面還依然如故地按照原來的作戰經驗行事,指揮官指揮刻板,只知道地服從上面的命令,不曉得靈活應變,倒是面對着領導的問詢時一個比一個狠地堅決地發着誓:“……把全師打光了,把全軍打光了,也要堅決完成任務!……”而每當張賢聽到師長、軍長們發出如此地豪言壯語之時,都不禁的渾身戰抖,也許在這些高級的指揮官眼裡面,根本就沒有把士兵當成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的的確確當成了一個個的炮灰,當成了他們成名立腕的枯骨!

韓奇並不知道張賢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既然張賢不作聲,那就是默認了他的看法,於是又接着道:“根據戰俘問題的協議,所有的中共和朝共的戰俘都會被送往三八線附近的中立區,由五個中立國組成的軍隊負責看守,停留一百二十天,接受朝方和中共方面的解釋,以打消他們害怕回去的想法。在解釋完成後,再由中立國人員對每一位戰俘進行嚴格的甄別,包括中共戰俘和朝共的戰俘,如果願意回去的,那麼就送回去;如果不願回去的,那麼就返回到聯合國軍控制的俘虜營,加入韓國或者是送往臺灣!如果既不願意回去,又不想留下來,還可以去其他的國家!如今,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在這裡等結果!”

聽完了韓奇的介紹,張賢和熊三娃都一起點着頭,這種安排倒是很有人性化,尊重了戰俘的自主意願,也算是一種人性吧!張賢還有些疑惑地問道:“那五個中立國都是由哪些國家組成的?”

韓奇道:“由印度、捷克、波蘭和瑞典、瑞士這五個國家組成!”

聽完這些國家的名字,張賢不由得笑了一下,對着韓奇道:“呵呵,韓大哥呀,這五個國家可都是親共的!兩年前聯合國表決通過譴責中共侵略朝鮮的決議時,印度可是投了棄權票,他們跟中共方面走得很近喲?至於捷克和波蘭嘛?那就是蘇聯的跟班,自然是向着他們的。瑞典和瑞士,雖然是西方國家,但是這兩個國家是不多的幾個跟中共建交的西方國家,應該講是親共的!呵呵,由他們來負責戰俘的甄別,只怕沒有多少人願意去臺灣的!”

看到張賢如此得擔心,韓奇卻是胸有成竹一般,對着他道:“老弟呀,咱們走着看!呵呵,你是聰明人,別人也不笨,既然你選擇了到臺灣來,別人也可以!而且我敢跟你打個堵,願意回中共方面的,只怕是少數!”

張賢怔怔地看着韓奇,他知道韓奇的爲人,這是一個喜歡保持低調的傢伙,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說出這麼充滿信心的話。看來,他在韓國的這幾年,真得是沒有白呆,中間所作的工作定然十分充足。但是,張賢忽然又想到了陳大興,陳大興是一個典型的帶着中國傳統思維的人,戀家是他的本能,他依稀還記得熊三娃曾跟他說過的話,陳大興就是爲了想要活着回到家鄉,回到老婆女兒的身邊,所以才一直堅持着,他相信很多的戰俘也是懷着他那樣的想法,包括他自己。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身份特殊,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被俘人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家,選擇與老婆孩子或者父母兄弟們在一起,而不會孤孤單單地遠走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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