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地迷人

淨地迷人

驛館中庭,櫻花半謝,碧樹下,一美如前,丹青狼毫。

“青山如黛遠村東,嫩綠長溪柳絮風。鳥雀不知郊野好,穿花翻戀小庭中。”緩緩念出,不覺讚道:“泱兒寫的好字!”

“三哥?”泱兒回身一望,又驚又喜,“昨晚見子敬回來,南宮就說三哥也快了。不想今日真的回來了。”

“我自然得回來,要再不回來,只怕就不是藉着高珩的《春日雜詠》來罵三哥這般簡單啦!”微微一笑,幫她打開印泥。

泱兒蓋上印鑑:“哪兒敢啊,三哥可是大忙人!”巧笑嫣然,秀眉彎彎,自有風情。

“在驛館悶了幾日,心裡不痛快吧?”

“也沒有,豳國禮部送來很多什物,也有不少精巧玩意兒。倒是二王爺送了些豳國掌故趣聞的集子來,頗有意思。”

“哦?看來白榆倒是有心人。”不覺點頭,白柵知情識意,就算泱兒不是他心中所愛,也不會虧待了的。

“哎呀三哥,總是這副正經的模樣,看得泱兒渾身不自在。”泱兒嬌嗔一笑,“好容易三哥回來,今兒天氣也好,不如出去遊玩一番?”

不覺一皺眉。不提出行安全與否,礙着泱兒身份,貿然出行,也於禮不合。泱兒察我不語,也訕訕的,彆扭一笑:“看我亂說的,三哥莫要爲難,這中庭裡花也開得好。”神色落寞,幽幽含愁,心裡一緊。

“鳥雀不知郊野好,穿花翻戀小庭中。”庭繼不知何時來的,一指泱兒所寫,“人比之雀鳥終是明白許多的。菡京城西有座靈恩寺,以佛法牡丹聞世,三王爺與公主今兒不妨瞧瞧去。”

泱兒一臉企盼,我只得點頭一笑。

“三哥這是應了?不許反悔,我這就換衣服去。”泱兒雀躍而去,一臉粲然。

庭繼亦一笑:“那庭繼安排相關人手。”

我淺淺一笑,擡頭時,只見櫻花半樹凋敝,半樹零落,原是春漸遠。當日樹下尚有一少年持劍而舞,一怒一嗔,一顰一笑。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崔護錯了,人面自是不知何處去,笑春風者,亦不是去年那朵。

文思。

猛地一頓,怎會想起他來,怎會於無意之間想起他來。搖搖頭,他是自行離去,或是被人虜走,可惜線索太少,無法尋找。

現在只盼儘快有人找上門來,就是拿他相脅,也好過毫無消息。

搖搖頭,自準備去了。

礙着身份,不便多帶人手,也怕有人趁機下手,害了泱兒,卻也怕人多敗了興致。故而明面兒上只帶了子敬騎馬護衛,又挑個機靈會武的小廝駕車,泱兒自帶了貼身丫鬟。暗中派了蔣含並着十幾個衛士,喬裝隨行。

城西靈恩寺,牡丹如錦,花開燦爛,絢若霞光。

荷蓮清俊,瑞蘭幽香,黑花葵鮮見,冠世墨玉引人輕掬,瓔珞寶珠五彩繽紛,八寶香、藍田玉、大富貴、吉祥紅、洛陽紅、彭州紫、崑山夜光…名品紛繁,應接不暇。

花團錦簇,枝葉扶疏,嬌香四溢,沁人心脾。

遊人如織,往來穿梭。或是尋常人家,祈福還原;或是官宦人家,問禪禮佛。泱兒自得其樂,穿梭花叢,生氣卓然。示意子敬跟着她,我獨向寺中緩行。

大雄寶殿三稽首,晨鐘暮鼓一柱香。

躲過人流,繞過偏殿,有一小院,上書“無限靈光”,信步而入,滿滿一片瑤池貫月。

門前自有千江月,室內卻無一點塵。貝葉若圖遮得眼,須知淨地亦迷人。

枯木禪師做的絕妙好辭,當擊節而贊。

紅塵迷惘,若無真心,即便參訪道場、頌經禮佛,內心終難苟安。心若不淨,禪門亦是修羅地獄。五行之大,逃脫非易。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禪門而生,由是開花結果。

一花一天堂,一沙一世界。

擾攘喧鬧,俗世凡塵,禪風雅緻,渡人渡己。

只這一片瑤池貫月,已然勝卻萬千虛言。

潔色牡丹,盈盈如雪,皎潔似月,故得此名。

尤記鐿哥種得一株,仔細謹慎,小心伺弄,雖三年不開,卻憐惜萬分。

他曾言道,牡丹是天下第一委屈之花,只因花開燦爛,從此萬劫不復。顯貴愛甚,爲她富貴之名;清流鄙之,惱她肆意之態。

他曾言道,花有何罪,花有何功,百口莫辨,不過是人心好惡強加罷了。

他曾言道,他亦不能免俗,只爲這個超塵脫俗的名兒,甘願候她一生一世,觀剎那芳華。

他曾言道,三弟喜愛白梅,愛她擁雪獨立天地,清奇俊逸,如我愛這白牡丹。

今日滿目素潔,鐿哥可見?

輕撫花瓣,眼中酸澀,嘴角卻輕揚,若是鐿哥還在,當飲酒賦詩來和。

突地耳際佛號一宣:“迦葉尊者拈花而笑,公子卻含淚而笑,禪機隱隱。”

忙一拭目,回身見一中年和尚,手持掃帚,昂然而立,不由合掌道:“禪師見笑了。”

和尚一笑:“誰是禪師?”

我一指牡丹:“朵朵淨是法身。”

和尚再問:“如何是禪?”

“隻手之聲。”

“如何悟禪?”

“明心見性。”

和尚一宣佛號:“可惜可惜。”

我亦點頭:“望大師指點。”

和尚搖首道:“世事由來多缺陷,幻軀焉能免無常。”竟自去了。

語出憨山大師做的《醒世歌》,意在點化衆生。可惜禪貴無聲,美在心領神會,以心傳心,心心相印。和尚卻道可惜,莫非能看透我心死寂?

搖頭一笑,正欲尋路而返,卻見一少年立於身後,定睛於我。

端整俊逸,眉宇清朗,雙目炯炯,挺鼻薄脣,峨冠博帶,寬服大袖,側帽風流。

惱他目不轉睛,注視過久,不免尷尬,正欲離去,卻聞少年輕道:“芝蘭玉樹。”

擡眼看時,他卻側頭皺眉:“隻手之聲何解?”

“雙手才能作聲,隻手之聲無非一‘空’字。”我淡淡回話。

“原來如此。”少年展眉一笑,清雅非凡,“又爲何可惜?”

“不能免俗罷了。”自嘲一笑,“這位公子話也不少,若是問禪,只怕找錯人了。”

那少年忙的攔住:“在下實是覺與公子投緣,敢問公子臺甫?”

見他問得認真,不覺好笑:“佛曰:‘不可說’。”

他亦笑道:“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哎呀,小主子在這兒啊,害奴婢好找!”

回頭看時,一小丫頭匆匆而來,跟着幾個小廝模樣之人,衣飾齊整,再看此人年紀尚輕,只怕是王謝子弟出遊。思及此,躬身輕道:“在下告辭了。”不待他回話,自去了。

原路折返,記掛泱兒,雖知子敬跟着,還是惦念。饒了幾個圈子,遇上尋我的小廝,只雲泱兒佈施罷了,正在大殿求籤。

於是又至大殿,泱兒正起身尋籤牌。上前接過一看,籤號六百一十七,是首五言詩。

靜者柴門外,看雲帽影斜。晚風榺吠蛤,暑雨瓦生花。

“怎樣?”泱兒急急問那解籤老嫗。

“籤分九等,此爲上籤中的末流,好是好,只不是極好罷了。”

“那就是上上、上中、上下…上下籤了。”泱兒眉頭一皺,臉微紅,想說甚麼,卻躊躇着。

“姑娘問甚麼?”老嫗望籤細問。

“自然是問姻緣了。”呵呵一笑,泱兒面嫩,知她問不出口,故而代答。

解籤老嫗道:“這位姑娘嫁得貴婿,還問姻緣作甚?”

泱兒面露驚色:“你如何知道…”

我一拍泱兒肩膀:“不知我這妹子與未來妹夫可會舉案齊眉,多子多福?”

泱兒面紅耳赤,又羞又急,卻含着喜色,偷看那老嫗。

老嫗皺眉道:“說實話,這籤子求姻緣可不大好。‘靜者柴門外,看雲帽影斜’,只怕那位相公家裡已有妻室,或是已有心愛之人了。至於‘晚風榺吠蛤,暑雨瓦生花’,說得是相敬如賓,卻難心意相通。只怕是歌舞昇平之下,咫尺天涯。”

泱兒一愣,我忙道:“不妨再看看八字。”

老嫗問了泱兒八字,方笑道:“大富大貴的命格,當有一子一女,得享高壽。”

泱兒起身離去,怏怏不樂,面色不定。我摸出一兩銀子,遞於老嫗。老嫗望我一眼,又道:“這位公子記住老婆子的話,那位姑娘命是極金貴的,可惜夫家命數已盡。若是那位姑娘喪夫,且莫再嫁,速速歸家,免了顛沛流離之苦。”

諾諾稱是,疾步趕上泱兒:“怎地悶悶不樂?”

“若不能抓住白榆的心,怎麼能幫三哥?”泱兒撅着小嘴,一臉懊惱。

“傻泱兒!”我不覺失笑,“君王若愛自是更好,若非也無甚要緊。一國之母,要的不是君王的心,而是君王的信任,彼此扶持纔是社稷之福。畢竟統領六宮的王后,於王的意義,不是一般妃嬪啊。”

泱兒還是一臉不快,我又笑道:“這些相士算婆之言怎可當真,聽過就算了。咱們再去逛逛,後面牡丹開得甚是喜人。”

一陣插科打諢,纔算把求籤一節隱去。行得一陣,不覺晌午將至,正欲出寺,有個小沙彌上前攔住:“方纔可是這位施主到過靈光小院?”

靈光小院?我等皆一臉茫然,走過大半,倒不曾留意。

那小沙彌又道:“靈光小院書有‘無限靈光’四字,植滿瑤池貫月。”

“哦,確是到過。”想起來了,還遇到一位高僧,“只是還有一位公子也到過的。”

“無妨,既到過,就請這位施主隨我來吧,住持請施主禪房相談。”小沙彌躬身帶路。

“這…”我目視泱兒等人。

小沙彌咧嘴一笑:“師父說,若是施主有同行之人,就請一塊兒來。”

泱兒點點頭,笑道:“三哥,泱兒也想看看大名鼎鼎的靈恩寺住持是何模樣?”

本想辭了,但見泱兒起了勁兒,不好掃她興頭,於是點頭示意:“麻煩小師父帶路了。”

“請。”

作者有話要說:有新人出場~~~~~~~~~~~~~拉拉拉拉拉~~~~~~~~~其實某L很喜歡這個小傢伙的,只是在第一部裡面出場不會太多,各位有點耐心,嗯,堅持~~~~~~~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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