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並不急於知道她的答案,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很小心地將放在牀頭櫃上的保溫桶輕輕打開,將湯汁倒進小碗裡,溫言道,“我下午讓雲姨煲了湯,剛纔去拿的,讓她臭罵我一頓,說我沒有照顧好你,你喝一點,對消腫化瘀很有好處。”
那隻保溫桶一打開便有香氣傳出來,濃烈的似乎要將人的每個細胞喚醒,在這樣的夜裡,最幸福的事情也許正是在飢腸轆轆的時候喝到這樣一碗湯。
是當歸鴿子湯,蘇夕冉一口氣喝了一大碗,喝完才顧得上說一句話,“這麼晚還喝湯,不知道等下會不會睡不着覺。”
周峪琿將落在她臉上的碎髮撥到耳後,微笑道,“不會,喝點熱的比較好睡覺,還要嗎?”
她搖頭,忽然覺得這一刻異常親暱,他坐在牀邊看自己喝湯,笑容像是五月的微風,言語中充溢着溫熱的氣息,這樣互動讓人覺得是在說着家常的體己話,都是些不要緊的生活瑣事,距離卻在不知不覺間便拉近了幾分。
蘇夕冉擡起頭,“既然是交易,我想知道,你到底要得到什麼?”
周峪琿接過她手中的湯碗,隨手放在牀頭櫃上,眼神毫無閃爍,“我想要的一直是你,你的一切。”
她終於笑了,有些虛弱,有些慘淡,眼神卻是極其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那好吧,我願意。”
他似乎很滿意她這樣回答,沒有多說什麼便要離去,走的時候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帶着點承諾的意味,走到門前卻又忽然轉過身來,“明天我再來看你,晚上睡覺不要亂蹬被子,小心着涼。”
聽見門輕響一聲被合上,蘇夕冉忽然鬆了一口氣,心中卻是深深的絕望,終於還是要面對這一切,終於還是有這一天,可是想來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他們也許是他人的丈夫,是別人的父親,如果那樣,她失去的更多,所以就這樣吧, 就是他吧,周峪琿,這個她不討厭的人,會提供給她她想要的一切,機會,運氣,以及最高最大的那個舞臺。
她將臉緊緊埋在枕頭裡,眼淚一點點被布料吸收,沒一會兒便是溼涼一片,她在心中發誓,蘇夕冉再也不會這樣落淚,再心酸再難過再痛苦也不會再落下一滴淚,她一定要讓那些人看着,蘇夕冉是怎麼樣從他們腳下爬起來,笑着走下去。
後來的幾天,周峪琿每天都會來看她,每次帶的湯都不一樣,蘇夕冉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每天都要被雲姨罵一頓?”
他將水果遞給她,“我纔沒那麼傻,這幾天都派助理去拿,阿姨最喜歡美男計,見到余天去,什麼話都不說了。”
她靜靜將草莓放進嘴裡,感覺這樣的相處無比美好,有時候也在想,時光如果永遠停滯在剛剛那一刻該有多好,可是,那樣的念頭也只能是想想。
周峪琿的行動力驚人,出院的時候直接派人將她帶到一處全新的公寓,寬敞的複式結構,連管家都是現成的,她的全部行李已經打包送到,並且已經已經整理得很好,衣帽間裡掛着整齊的一排新衣,看了看牌子,是她平時也要想一想才能進去的名店的當季新款,號碼一定相當合適,蘇夕冉相信周峪琿有知道這些的能力。
這般的情景讓她想起《沉香屑 第一爐香》裡面的描寫,薇龍面對滿滿的衣櫥不禁感嘆,這跟長三堂子裡新買進一個討人有什麼區別!
是沒有什麼區別,蘇夕冉在心裡對自己說,沒有任何區別。
她十分喜歡公寓的露臺,也許可以在這裡看夜色,不知道在這裡看到的月亮會不會跟別處的不同,想到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還沒到天黑便生出一股酸澀,在心中久久不散。
余天在她身後開口,“蘇小姐還有什麼要求可以告訴管家,或者直接給我打電話。”
蘇夕冉微笑着點頭,“他什麼時候回來?”
余天一愣,雖然見過蘇夕冉幾面,可是她面無表情的時候多,剛纔那一笑,真真像是一朵綻放的梨花,似乎聞得到芳香,笑容背後卻有些莫名的情緒,彷彿對這一切都是意興闌珊,沒有任何興趣。
“周先生現在正在出差,說隨後會自己跟你聯絡。”
蘇夕冉依然是那副笑意,心中卻嘲笑自己問了傻問題,這個地方從此便是她的鳥籠,他的行宮,她有死守在這裡的義務,他卻有不來的權利。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可以看見不遠處靜靜的一片湖面,荷葉隨風輕搖,又是一年秋意濃,那些恬靜美麗不過幾日便會破敗下去,刮一場風便成了一池殘荷,所有美麗最後的下場不過是讓人留戀,她在心中靜靜地告訴自己,蘇夕冉,一定要記住這一天。
她一個人吃的晚飯,菜色科學可口,湯水又換了一個樣子,但是並不是雲姨手筆,喝着差了很大一個檔次。管家打理好一切之後便不知所蹤,這屋子這樣大,一個人藏在這裡真的可以不聞聲息,不知道藏不藏得住寂寞。
蘇夕冉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做什麼,很多事情她是無師自通,比如飯局上該同誰敬酒,喝到什麼的程度;比如該跟那些記者打成一片,該對誰不加辭色;可是如果做人家情人,這件事她從不曾學過,也沒有人告訴過她應該怎樣。
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一項職業做的容易,各行都有自己的血淚,只是不足爲外人道罷了。
她出院已經三天,周峪琿一直沒有來過,電話只在她搬進來當晚打過一個,來電顯示是在東京,做有錢人也十分不容易,經常要離家千萬裡。他問她是否喜歡這一切,蘇夕冉其實很想說現在的自己難道還有說不的權利?只是話到嘴邊不得不嚥下。
通話結束的時候他還特意告訴她,“那隻‘碧海情天’在臥室牀頭的櫃子上,我很高興你還留着它。”
她是一直留着那隻水晶球,那是蘇棠得到的最貴重的禮物之一,一個人如果擁有的太少,那麼隨便什麼她都會用盡全力去珍惜。
蘇夕冉搬進來的每一個晚上都會失眠,雖然臥室那張大牀是貨真價實的KING SIZE,舒服得要命,可她總覺得這屋子又冷清又寂寞,似乎都可以聽見自己呼吸的尾音。
她花了一整天來參觀視聽室,找了很久沒有找到那張琵琶曲,只好隨便放了一張王菲演唱會的DVD來看,天后畫着招牌式的煙燻妝,靜靜地立在臺上唱,“那天裡,你對我說,會永遠地愛着我,千言和萬語隨浮雲掠過……”
不知道爲什麼,蘇夕冉覺得眼眶發酸,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晚上更加寂寞,管家一定覺得她這個人十分奇怪,白天不聲不響,晚上也是不聲不響,一個人坐在露臺上,像鬼一樣。
周峪琿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蘇夕冉在書房靜靜讀一本《春琴抄》一晚上看了不到十頁,聽到開門的聲響便站起來想到走出去,門卻在這時被打開,他神色有些疲憊,領帶已經被扯了下來,書房橘黃色的燈印在他臉上,看起來異常柔和。
他走近,看了看桌子上的書,眉頭微皺,“怎麼看這麼慘烈的書。”
蘇夕冉將書合上放回到書架上,“你說的對。”
一個是被美麗毀滅,一個想要留住美麗,所以毀了自己,可是這世界上比這慘烈的事情多的是,所以實在沒有必要連看書都撿這樣的內容,不知道是不是該去看些偶像劇慰藉自己這顆心。
周峪琿對她微笑,“這麼晚怎麼還不去睡?”
蘇夕冉也笑,“如果說我在等你你會不會相信?”
他十分認真地迴應她,“我信。”
他的到來讓她更加不安,躺在牀上看自己慘白的小腿,不知所措的厲害,一直不停地想:等下他從浴室出來,她是該鑽進被子裡,還是要在牀上擺出個什麼姿勢?胡思亂想一直進行到周峪琿從浴室裡出來還在繼續,看見他拿着浴巾擦頭髮,有細小的水珠從髮梢墜落到地上,有那麼幾滴順着他的脖子滑進浴袍裡,很快消失不見。
蘇夕冉覺得自己有點口乾舌燥,下意識地移開視線,迅速縮進被子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他的氣息慢慢靠近,混着洗髮水沐浴露以及他的味道,很是好聞。他吻在她的脖子上,她渾身發軟不由自主縮進他懷裡,心中生出一種濃烈的恐懼,一直在發抖,身體明明覺得熱,心卻一點點冷下來。
周峪琿卻忽然放開她,摸了摸她的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不早了,睡吧。”
他將她擁在懷裡,臥室裡一片黑暗,蘇夕冉靜靜聽他平緩的呼吸聲,不知不覺睡着,這是她三天以來的第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