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源默唸張恆補完的詩句,整個都呆滯了。
啊,我當初見玉之寫下前兩句的時候,怎麼稱讚來着,完全想不起來了!
完蛋了,這暮氣沉沉,不對,是死氣沉沉的詩句,真的是全詩嗎?
玉之該不會是在故意氣老師吧?
偷眼打量氣定神閒的張恆,再看臉色下沉的老師,張浩源心裡咯噔一下。
確認了,玉之跟老師真的對上了。
哎呀這可如何使好啊!
張浩源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偏偏有心無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勸解。
他老師的性子他清楚的很,剛直不阿,眼裡染不得半點瑕疵。
不然也不會年少時就在考場拿功名做賭去譏諷貪官污吏了。
玉之也是性子剛進的厲害,春望樓上怒懟當朝閣老,大唐文壇領袖李東陽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哎,剛纔進門前專門給玉之說的老師年輕時的趣事算是白說了。
玉之一點都沒領會到我不希望他跟老師衝突的用意啊。
不對,以玉之的聰慧不可能沒有領會我的用意,恐怕還是玉之剛進的性子發作,不容許他向老師低頭吧。
畢竟李閣老都被玉之反壓了一頭,老師他,哎……
只希望不要出什麼大事纔好。
以玉之的文采,要真跟老師鬥出真火來,怕閣老之事今日就要重演了。
不行,到時候我必須得攔着點玉之。
沒有想到彌合氣氛的辦法,張浩源腦子發矇的已經開始想着事情不對頭該怎麼補救了。
“空同公,我給自己的嘉許詩截取了上半。送你的缺了上半,需要我現在就補全嗎?”
張恆笑吟吟看着臉色驟然下沉的李夢陽。
機會給你,你要真想知道全詩,我張口就來。
不過詩補完了,往後咱們也就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雖然你那首詩全篇比較我這個確實寓意要好上不少。
但是啊,這詩詞的上半卻真不怎麼適合你李夢陽。
你要真心不顧及一點你徒弟的顏面,非要給我個下馬威,那咱們就一拍兩散吧。
無非是在摺扇上做一副畫的事情,沒了你李夢陽,我還找不到第二個擅長此道的高手了?
就算唐國沒有,還有秦楚齊燕等等,天下大國多了去了,哥立志遊便天下,總能找到稱心如意的高手。
張恆一點不在乎跟李夢陽鬧掰。
無非是事後跟張浩源相處會尷尬一段時間而已。
到時候各論各的就完了。
“好,不愧是春望樓上做李賓之一事之師的張玉之,果真剛正不阿,金陵士子鬧出好大笑話,確實咎由自取。浩源出遊能交你這樣一個朋友,不錯。”
李夢陽沉神一陣,重新恢復了平靜,決口不提讓張恆補全詩詞的話,反而轉口稱讚起來。
似乎是已經將心中成見放下的樣子。
但任誰都能看出來,李夢陽不過是出於爲自己弟子面子考慮罷了。
不想現在當場跟張恆鬧掰,獨獨讓弟子尷尬。
可相互之間的交集,恐怕也就僅止今天一次了。
或許還有明天開宴一次,但那就已經是場面事,而不是私交了。
一個文壇前輩,拿更大的前輩糗事來稱讚始作俑者,還點評是剛正不阿,又是金陵士子既有自取,李夢陽話裡話外半點跟張恆結交的意思都沒有。
一句浩源交你這樣一個朋友不錯,更是直接點名了,你張玉之與我的關係,僅限於是我弟子的朋友。
臣下的臣下不是我的臣下,弟子的朋友與我何干!
“謝過空同公盛讚。不知我那半首詩,能否換一副空同公的扇面畫作。此事確我跟浩源兄事前未曾知會空同公擅作主張定了,若是不妥,便作罷。”
對李夢陽的弦外之音淡然處之,張恆笑容不變,看似大度,卻也拿張浩源暗截截懟了回去。
你說我只配跟你弟子當朋友。
那好,你弟子答應我的事情,你兌不兌現?
你不兌現我也無所謂,哥大度!
不像你,年紀一大把斤斤計較,氣量狹隘。
我說作罷,你李夢陽有本事當真的聽!
沒想到自己被兩面做筏子的張浩源臉色發苦,嘴裡也發苦。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一邊是老師,一邊是至交,我好難啊。
張浩源委屈,弱小,無助,可憐巴巴安靜如雞。
這個時候跳出去說話,他是裡外不是人。
杜成峰只覺得有幸之至,居然能看到這麼一場高規格的文人相輕。
李夢陽可是江南文壇魁首,大唐文壇後進領袖,妥妥的士林第二人。
這身份,這地位,都被針尖對麥芒的懟,可真是稀罕的。
南陽春望樓上李東陽一事之師的事情漸漸流傳了開來,杜成峰最近已經聽過,但道聽途說的事情,哪裡有親眼所見來的刺激。
杜成峰現在對張恆的感官就一個:雪芹先生果然猛啊!
“我徒如我子,既然是浩源與你定下的約定,我自然沒有不兌現的道理。且說你要何等扇面。”
李夢陽面如平胡,波瀾不驚。
確認了不想跟張恆深交的態度,李夢陽江南文壇魁首的氣度城府自然而出。
沒必要爲了一個註定日後不相干的人動氣。
不過是一場買賣交換,兩清就是。
“空同公痛快。我這裡有一把友人所贈的摺扇,我甚是喜歡上面的山水,也是應友人的這柄摺扇才起了仿製一柄的念頭。空同公只需比我這友人的摺扇山水好上一半個檔次就好。”
說着,張恆反手從空間取出了蘇世珣留給他當信物的摺扇。
老頭,哥也不爲難你,蘇世珣既然自認是我小輩,我的扇面畫怎麼都不能比他的檔次還次吧。
“咦~”
看到摺扇的第一眼,張浩源就驚異出聲,眼神驀然一變,有些古怪起來。
他感覺這把摺扇有些眼熟的厲害。
“這是……”
李夢陽不生波瀾的面色變化比張浩源還大的厲害。
驚疑不定的接過摺扇,仔細審看甚至都不敢直接打開。
李夢陽看看摺扇,越看越眼熟。
再看張恆,風輕雲淡笑而不語。
李夢陽心中驚異愈發生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