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尖兒沒被血覆蓋住,冒着冷粼粼的光。
那一點銳利的冷光,與陳錦之冷漠的表情交相呼應,讓海葵有一瞬間錯覺來到了地府,而陳錦之,就是地府裡行刑的冷麪鬼差。
蔣異浪早就推測出陳錦之會趁機幹掉向副官,見到如此場面,並不像海葵那樣驚訝。
這世上,確實有喜歡戴綠帽子的男人。有類男人,專門喜歡看媳婦被別人玩弄起興,但這類男人,眼裡藏有猥瑣之氣,仔細一看,便可看穿。
陳錦之不屬於這類男人。
戴綠帽子,是迫不得己,是爲了給陳家留後。陳錦之不能留後,所以必須要借精生子,但他未必喜歡被肆意侮辱。
陳錦之見到海葵和蔣異浪,並未感到驚訝,而像是詢問吃飯沒有似的,平淡詢問:“你們又來了?”
蔣異浪點點頭,朝前走了兩步,離陳錦之近了些,道:“我們想在這裡借宿一晚上,明天去喬府。”
目光緩慢在蔣異浪臉上劃過,又在海葵臉上繞了一圈,陳錦之用刀尖指指上頭,道:“主屋有很多空房間,你們隨便選一間住reads;。”
海葵指指向副官,做了個切肉的手勢,用眼神詢問陳錦之。
陳錦之緩慢點點頭,道:“我不希望孩子出生以後,有兩個父親。”
他又道:“主屋側房有一聾一啞兩個老僕人,你們找房間的時候,不要驚嚇到他們。”
“多謝,你放心,我們不會驚擾到他們。”蔣異浪向陳錦之道謝,拉着海葵離開地窖。
關門上了地面之後,海葵摸着胸口,深呼吸兩口外面的新鮮空氣,“怪不得你頭次見面,便願意相信他。”
“怎麼說?”蔣異浪詢問海葵。
海葵歪着頭,用力點了兩下太陽穴,“他腦袋和一般人不一樣,想法很怪。但奇怪的是,卻讓人覺得很可信。”
“這叫臭味相投?”海葵琢磨着,試探性的吐出一個詞兒。
蔣異浪無奈笑着搖搖頭,“我相信他不會告密,不是因爲他想法奇怪,更不是因爲你說的什麼臭味相投。是因爲,當時他完全可以在窗外喊人過來抓我們,但他沒有,而是親自進來。他既然敢冒着生命危險親自進來,說明他根本就沒有告密的心思。”
“原來如此。”海葵彆着嘴角,催促蔣異浪,“我們快點找個睡覺的房間,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去見喬樹語。”
說着早些休息,但海葵根本睡不着。
她擔心着海容,擔心廖守靜會給海容上刑,擔心海容身體不好受不住刑罰,更擔心廖守靜手下的人不講究,連男人都糟蹋,傷了海容的自尊心,讓海容就此斷了活下去的心思。
蔣異浪安慰着海葵,道:“等明天一早,和喬樹語談過之後,我們就立刻着手準備救海容他們。”
“希望廖守靜不會對他們用刑。”海葵鬱郁出聲。
沉默幾秒鐘後,蔣異浪道:“爲了問出財寶藏在那裡,廖守靜肯定會對他們用刑。不過,他也許會放過海容,因爲海容並不是我的手下。”
“如果他傷了海容,我一定會殺了他。”海葵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幾秒鐘後,接上一句,“像陳錦之殺向副官那樣,殺了廖守靜。”
蔣異浪擡起胳膊,輕輕搭在海葵肩膀上,像是哄小孩子睡覺一樣,緩慢拍着海葵的肩膀,道:“放心吧,海容不會出事的。”
海容確實沒有出事。
他因爲不是蔣異浪的手下,並不知道蔣異浪將幾箱子財寶藏在什麼地方,所以免於受刑。
其他人則沒有那麼幸運。
最不幸的是枝三和對月。他們兩個原本是想出來見識見識打天下,想湊個熱鬧看個眼兒,卻連山腳下都沒看全,就被廖守靜抓住了。
廖守靜將他們兩個囚在火籠子裡頭,弄來兩個會噴火的人,只要他們不老實,就朝他們身上噴火。
在蔣異浪和海葵面前肆意妄爲的枝三和對月,在廖守靜這邊,卻成了被羣貓圍獵的老鼠,只敢瑟瑟發抖,連逃跑的勇氣都消失了。
枝三和對月,以爲那兩個會噴火,是海葵早前所講的火人。
那兩個根本不是什麼火人,而是廖守靜專門找來的雜耍異人。
因爲久居山裡,枝三和對月根本不知道這世上有會噴火的雜耍藝人,以爲那些火是從那兩個人體內噴發而出,被嚇的三魂七魄零散不全。
別說逃跑了,他們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會咯咯咯的上下牙敲鼓點,像是被塞進了冰窟窿裡頭似的。
海葵掀開蔣異浪的手,一骨碌坐了起來,用力擼了把頭髮,“我根本睡不着,我想去救海容。”
蔣異浪也睡不着。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沉默凝視着海葵。
海葵用力搓臉,“別說,別勸我,我知道,我不會去,我只是煩躁。我知道廖守靜很厲害,我這樣莽撞過去救人,不僅救不出來人,還會被抓起來reads;。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對。我們得忍,得等着。但是我心裡不舒服。我們現在安全着,還能有地方睡覺,可海容呢,現在不知道被關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有沒有捱打受傷。”
蔣異浪聽海葵口口聲聲擔心着海容,心裡別貼多難受了。他不是滋味的活動了一下舌頭,想像之前那樣安慰海葵。
海葵見蔣異浪張嘴要說話,先一步擺手制止蔣異浪,道:“我和你不一樣,你別安慰我了。你是海容說的那種,泰山塌在眼前,也能保持鎮定的那類人,就是海容說的志向遠大前程似錦的大人物。我不行,我心慌,想到海容可能在受苦,我就心裡難受。”
蔣異浪問道:“你把海容當成親人?”
“對啊,我只有海容一個親人。”海葵煩躁的拍了拍牆壁。
蔣異浪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向你保證,他會沒事的。”
緊接着,他又說道:“我也拿海容當大哥來看,不希望他出事。”
“拉倒吧。”海葵不相信蔣異浪的話,“你看海容的時候,那眼神,就像看偷了你家東西的賊似的。行了行了,你趕緊休息吧,休息夠了,你還得去忽悠喬樹語。 我在這自個兒像一會兒,不用你陪着我。”
蔣異浪緩慢躺了下來。
他拖了下枕頭,右胳膊搭在枕頭上,腦袋枕着右胳膊,令臉微側,這樣可以看到海葵。
“平時你話不多,多數時候愛幹不愛說。但如果遇到讓你不耐煩的事情,你就特別能說。你越煩,就越是能說。”蔣異浪凝視着海葵,評價着海葵。
“我性格有問題,我自個兒知道,不用你來提醒。”海葵很有自知之明。她早就知道自己性格有問題,而且不是一般化的問題。她和陳錦之有些相同的地方,天生對殺戮不敏感,見血不恐懼,俗稱怪胎。
“我不是說你不好。你這樣很好,我很喜歡。”蔣異浪眼神纏纏綿綿的,像是黏糊了蜂蜜似的,帶着股甜膩勁兒,黏糊在海葵臉上,並且有越來越黏糊的趨勢。
“我最討厭你的一點,就是你分不清場合的****。不管是在多麼危險的情況,不管我們遇到多麼頭疼的事情,不管我多麼討厭你,你都能見縫插針的鬧騰點兒黏糊模樣出來。”海葵厭憎的白了蔣異浪一眼,“現在你該一臉沉重的想着該怎麼救你的隊伍,而不是在朝我拋媚眼。”
蔣異浪道:“我這是苦中作樂。我心情無比沉重,比你難受無數倍。”
“難受是你這樣?”海葵用力搓了搓眼睛,“你當我眼瞎啊。”
蔣異浪苦澀笑笑,道:“你看不上我,自然覺得我說什麼都是錯。我確實難受,但我不能像你這樣肆無忌憚的表現出來。我好不容易走到現在這一步,眼看勝利在望,卻遭遇攔路餓虎,不僅丟了手下,還要失去賴以重整蔣家軍的財寶。所有一切,都在我離成功一步之遙的時候,毀於一旦。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我能不能成功說服喬樹語。你只是擔心海容一個,我擔心的卻有數十人,我怎麼可能不難受。”
海葵道:“這條路是你選的。”
“你這話說的太冷漠。”蔣異浪坐起來,直視海葵,目光銳利到海葵幾乎不敢正視。
他道:“海葵,你對我有很大的偏見。你這樣對我太不公平,把我想的太壞。我對你表露好感,是我情不自禁,而不是你認爲的我分不清時候。”
停頓半秒,蔣異浪又道:“現在你不明白我,不瞭解我爲什麼會這樣。等你有一天,喜歡上我,或者喜歡上另外一個人,當你每天和他在一起,卻求而不得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你根本沒有辦法保持冷靜。你會情不自禁的靠近他,想要對他好,現在危險的時候保護他,在他難受的時候安慰他。”
海葵被蔣異浪一通說,堵的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她半垂下眼皮,眼珠子朝一邊撇,像是不服氣但是不敢嗆嘴的孩子,執拗着表情,卻不敢與蔣異浪對視。
無奈搓搓眉骨,蔣異浪拍着額頭,道:“我都忘了,你還是個孩子。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不怎麼懂事兒。”
“我不是孩子。”海葵小聲嘟囔着。剛剛蔣異浪說那一大通話的時候,氣勢外泄的太厲害,壓的海葵不敢反嗆。這會兒,蔣異浪收斂了氣息,海葵依舊有點兒不大敢反駁,只敢小聲嘟囔了一句。
“希望你不是孩子,我希望你能一晚上就長大reads;。希望你能像一個成年人一樣,成熟的思考,能夠原諒我之前的所作所爲,然後看到我的優點。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的喜歡你,而不是你認爲的在戲弄你。”蔣異浪微微低頭,眼睛像是帶着鉤子似的,可勁兒的勾着海葵,“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然後心甘情願的跟着我。”
海葵斜着掀了掀上嘴脣,翻了翻眼皮子,沒出聲。
“休息吧,你也別苦惱了。”蔣異浪拉着海葵的胳膊,將海葵壓在牀上,給海葵蓋上被子。
用手心壓住海葵身上的被子,蔣異浪低聲道:“我們養足精神,才能忽悠住喬樹語。等忽悠住了喬樹語,我們立即去救他們。”
“喬樹語會聽你的麼?”海葵擔憂着。
蔣異浪道:“我會讓他相信我。”
喬樹語這段時間不好過。他接連經歷了三次暗殺,整個人就像是驚弓之鳥,睡覺都不踏實。
他擔心身邊藏匿着廖守靜的人,看誰都像是賊,晚上恨不能睡到四面圍堵的棺材裡頭,這樣才能讓他感到安全踏實。
喬樹語不信任蔣異浪,知道蔣異浪不來送財寶,是因爲蔣異浪想獨吞財寶,而不是因爲天氣道路原因沒能及時過來。
但他表現出相信蔣異浪的模樣,不計前嫌的熱情歡迎蔣異浪。
喬樹語需要錢才穩固軍隊,更需要一個人來幫助他對付廖守靜。蔣異浪,來的恰是時機。
尤其在聽到蔣異浪想要領兵去救白雲天他們的時候,喬樹語差點兒笑出聲來。
他非常願意借兵給蔣異浪,鼓勵蔣異浪去救白雲天等,最好蔣異浪和廖守靜能打個你死我活。
到時候,他來個黃雀在後,將廖守靜的部隊和蔣異浪,一網打盡。
成了喬樹語的副官,並有了一支一千人的隊伍可以使用,這並未讓蔣異浪感到輕鬆。這點兒人手,根本不足以讓他救出白雲天海容等人。
可蔣異浪知道,喬樹語智慧給他這些士兵,不會再多給reads;。
一箱子財寶,當天上午就搬到了喬樹語的府上,喬樹語樂的眉開眼笑,連連招呼蔣異浪留下來,說蔣異浪就是喬家軍的功臣。
喬樹語想拉着蔣異浪拜異姓兄弟,嚷着,只要有他在一天,喬家軍就有蔣異浪的一個位置。
喬樹語虛僞。
蔣異浪更是虛僞。
蔣異浪甚至感動出眼淚來,好似完全把喬樹語當成了自己兄弟似的。他明明只交出一箱子財寶,卻掏心掏肺的說着,說將一切都交給了喬樹語,以後要跟着喬樹語打天下,在喬家軍裡有一番作爲。
看着兩個大男人,一口酒一口菜,虛僞透頂的對着抹淚,海葵牙滲的要命,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一頓飯下來,海葵在心裡嚷了幾十句虛僞。
實在太虛僞。
虛僞到身邊人看不下去。
海葵幾次都想出去透透氣,但想到要救海容,只能咬着牙硬生生忍了下來。偶爾,她還得參與到演戲當中,在喬樹語提到她和看向她的時候,得做出感動卻隱忍不好意思說明的模樣。
“做大哥的,我不就不多說了。這一杯酒,我祝你馬到成功,一舉救出那羣手下。”喬樹語舉起酒杯。
蔣異浪連忙舉起酒杯,與喬樹語對碰一下,感動道:“謝謝大哥願意在我困難的時候幫我一把,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哥今天這番恩情。”
喬樹語一仰脖子,豪爽嚥下這杯酒,道:“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既然我們認了兄弟,那做大哥的應該幫你。你也別嫌大哥給你的人手少,大哥手下能調動的,現在只有一千五百人,其他人還在東北沒開過來。給你一千,我留五百,守着鹽城,也是爲你守住後方。”
蔣異浪動容,眼珠子亂顫,眼淚聚在眼眶邊,“我明白,謝謝大哥。”
海葵不着聲色的悄悄搓搓胳膊,安撫胳膊上冒起來的那層雞皮疙瘩reads;。
“以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喬樹語指向放置財寶的房間,豪爽道:“那箱子財寶,等你凱旋,你我一人一半。”
蔣異浪當然不能答應。他不能引起喬樹語的不滿,要讓喬樹語順心。
極力推拒一番後,喬樹語故作生氣的埋怨了蔣異浪幾句,說是幫蔣異浪這個兄弟保管着那半箱財寶,等蔣異浪和海葵結婚的時候,當作紅包,送給他們。
喬樹語看向海葵,海葵羞澀的笑了笑,臉上染上紅暈,一副被你看穿我們兩個人之間有曖昧的嬌羞模樣。
吃飽喝足,虛僞戲演完,蔣異浪帶着海葵,以及能號令一千人的條子,離開了喬樹語住的地方。
後面有人監視跟蹤,蔣異浪和海葵假作不知,慢悠悠朝着喬樹語部隊聚集的地方走。
海葵悄聲道:“喬樹語比你還會演戲。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喬樹語陰森森的,一副不怎麼好說話的模樣。這次見面,他和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是一副綠林好漢模樣。”
蔣異浪彎了彎嘴角,朝海葵笑笑。
海葵佩服的朝蔣異浪擠擠眼睛,道:“海容也挺會演,但是沒你們這麼厲害。也不知道海容現在怎麼樣了,我們趕緊找到他們,把他們救出來。”
蔣異浪看了看天色,道:“天黑出發。”
過了幾秒鐘,蔣異浪小聲道:“喬樹語肯定會派部隊跟蹤我們,在我們攻打廖守靜救出人之後,派人追殺我們。我們要想辦法,引喬樹語拍出來的部隊,與廖守靜的部隊對上。”
“讓他們打起來,我們坐享其成。”海葵接話。
蔣異浪苦笑,“給了喬樹語一箱子財寶,我們付出的代價並不小。”
“財寶,可以再得。人命,要是沒了,那就可以沒了。”海葵像是小老頭兒似的,蹙着眉頭,正經勸說着蔣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