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加的港口,只是一個開始。
這孤獨的行者,在歐洲的大地上穿行,隨着他的樂曲的不斷推進,各種各樣的音樂素材,出現在了谷小白的樂曲之中,這種細微卻又獨特的音樂風格變化,對普通的觀衆們來說,其實是很難體會的。
別說普通的觀衆,即便是最資深的欣賞者,如果不是專門的研究人員,恐怕也無法從旋律中聽出那一部分化用自瑞典“尼克盧赫盧帕”這種瑞典本土擦絃樂器的技法,哪一部分是用二胡模擬出來的“尼克盧赫盧帕”獨特音色,哪一部分旋律來自放牧農民,用來呼喚牲畜的喇叭“盧盧”吹出的樸實而極具瑞典風味的旋律,哪一部分來自古老的挪威民歌多拉烏姆格威蒂特(夢幻詩),而這種詩歌和隔壁瑞典的又有什麼不同。
但是,當這種音樂配上了獨特的畫面時,那就太容易理解了。
雖然畫面會削弱音樂本身的重要性,但是對這種人羣多達十多萬人的“古典音樂”演出來說,你想要讓觀衆們們聽懂,可能就只有這一個辦法。
孤獨的行者,在波羅的海沿岸,一路的旅行着,他的腳步一如既往的堅定,他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遠方,從未停留。
其實,這一段並不是符合歷史的,因爲谷小白在穿越之初,就已經遇到了彼得大帝,已經不再是一個孤獨的行者。
但這裡的行者,其實遠不只是說的谷小白自己,而是谷小白本身的經歷,以及他對小蛾子孤獨的旅行的一種想象。
這世界上,其實有時候親身經歷不見得能夠打動人,因爲親身經歷的東西太現實了,很難抽象出來。
而想象,卻可能更深入人心。
谷小白雖然和彼得大帝結伴同行,但兩個人的目的卻並不相同。
在彼得大帝停留在柯尼斯堡的時候,谷小白的腳步,卻已經遍佈了整個波羅的海沿岸。
在觀衆席的前排,來自美軍的將領們,坐了一個小區域,他們很明智地沒有穿軍裝,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觀衆們一樣。
裡那羅納將軍坐在第二排的右側位置,他有些失神地擡頭看着舞臺上。
身爲一名和谷小白衝突糾葛然後又被變成了王貫山的好朋友的美國將軍,裡那羅納將軍其實有着顯赫的家世、良好的教育,以及很不錯的音樂品味。
在別人的眼中,他嚴肅而古板,對各種流行元素絲毫不感興趣甚至呲之以鼻。
甚至他的下屬曾經私下認爲,他非常討厭音樂。
但事實上,他只是要求更高罷了,在不駐紮海外的時候,他也是各種古典音樂會的常客,擁有幾個著名愛樂樂團的年票,也是許多樂團的重要捐贈者。
所以,他此時已經陷入了震驚和失神之中。
和谷小白的彼此衝突了那麼久,對裡那羅納將軍來說,谷小白首先是一個強大武器“海上龍宮”的所有者。
這個強大的武器,擁有遠超普通航母的戰鬥力,可以威脅到他們的一整隻艦隊。
其次,谷小白還是一個擁有卓越成就的科學家,他在科學上的成就,讓他在CIA以及海軍情報部門的關注榜單上,一直排在前幾位。
再次,他還是一個貪得無厭的索取者,總是會對他們提出各種超出預期的要求。
但直到今天,他才恍然發現。
谷小白……
他竟然還是一個音樂家,真的是一個音樂家!
而且,他在音樂上的成就,和其他方面的成就,竟然交相輝映,不遑多讓!
這……實在是太神奇了!
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他究竟哪裡來的精力,可以涉獵這麼多領域的?
難道連音樂方面,也只是依靠單純的天賦嗎?
這不可能。
天賦可以讓人無中生有,卻偏偏不能做到谷小白現在所做的事。
很難想象,谷小白不曾在地頭田間,尋找古老的歌謠,不曾在小鎮的酒館,苦尋已經遺失的詩篇。
說實話,自從來到海上龍宮之後,裡那羅納吃驚了無數次。
這座存在本身就已經是個奇蹟的海上龐然大物,每時每刻都會讓裡那羅納懷疑人生。
但真正帶來的震撼,卻遠不如現在。
在谷小白的身上,他第一次想到了一個形容詞。
“偉大!”
這種雜亂的思緒讓他震驚了片刻,但是很快就又沉浸其中。
直到有一個人影來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老裡,是時候了。”
“呃……?”裡那羅納茫然了片刻,是什麼時候了?
說起來很久,可巡演到現在,纔剛剛半個多小時。
可谷小白的這首《北大西洋狂想曲》的內容之豐富,帶來的震撼,卻遠超了預期,很多人恍然有一種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感覺。
裡那羅納一時間,竟然記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這裡做什麼的。
“該通知他們準備了,救援將會在兩個小時之內開始。”
“呃……哦,好的!好的!”
裡那羅納將軍起身:“我這就去通知他們!”
起身之後,裡那羅納將軍有些失落。
這首曲子,我還沒聽完呢!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聽完整首曲子!
奇蹟冰原深處,幾十艘軍艦,依然被冰封着。
因爲海面幾乎是在風暴之中瞬間被冰封,所以這些被冰封的船隻,大多都歪歪斜斜地被海浪擺出了各種不同的角度。
大部分的船隻,你想要找個水平的地方都很難。
一連幾天的時間,你不但要忍受嚴寒,還要忍受傾斜30度的牀鋪,不論放什麼都會滑下來的桌子,就算是坐着也得用腳撐着地面纔不會滑下來的椅子,以及走路的時候都得抓着扶手才能前進的走廊……
每時每刻都要消耗體力,纔是真正讓人痛苦的事。
只有把自己綁在牀上,在徹骨的寒冷之中昏睡過去,纔是暫時的解脫。
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對人類的消磨是巨大的。
短短几天的時間,這些海軍士兵們的意志,已經幾乎被磨滅殆盡。
他們只能拼命祈禱,寄望於救援來臨。
“上帝啊,不管是誰,來救救我們吧,就算是讓我做什麼也可以!”
這種想法,大概是這數萬被困人員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這種生活本來就已經很難熬了,而更難熬的是,從下午18點開始,遠方就傳來了音樂的聲音,然後絢麗的光影,照亮了天空。
在奇蹟冰原上,沒有人會投訴噪音,也不會有人擔心擾民。
海上龍宮的音響肆無忌憚地開大,爲了營造足夠的氛圍感,連外部揚聲器也打開了。
音樂聲向四面八方傳過去,在海面和雲層之間反彈着,傳播到了比想象中更遠的地方。
在那犬牙交錯的冰原之上,聲音有所衰減,但卻依然傳到了被冰封的艦隊處。
震動了冰層,震動了船艙,也震動了許多人的耳膜。
縮在冰冷船艙裡的士兵們突然疑惑地豎起了耳朵。
“是什麼聲音?”
“哪裡來的音樂聲?”
在能源和物資嚴重短缺的時候,和外界保持聯繫就已經是一種奢望,他們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沒有機會和外界聯絡,他們的世界就只有這一片冰原,甚至不知道冰原之外是什麼。
只有每天空洞的打氣和承諾。
“救援的人馬上就來了。”
“已經在努力救援了!”
“很快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時間久了,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一切。
甚至很多人都認爲,自己已經被放棄了,只是在這裡等死而已。
這種想法非常危險,甚至引起了幾場騷動,好在這是軍隊,抗壓能力遠超普通的羣體,還維持着基本的秩序。
但能維持多久?沒有人知道。
和外界完全封閉,其實只會加重不安感,但就連這些艦艇上的軍官們,都不知道事情會怎麼發展,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的下屬。
有相當一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正在舉行一場音樂會,來自全世界各地的人,正坐在巨大的演出現場,欣賞這世界上水平最高的表演。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這麼大,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參差。
但沒有什麼能夠阻攔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即便是能夠把人凍成冰的嚴寒。
即便室外的溫度已經到了連呼吸都會帶來疼痛的地步,即便是肚子裡的食物本來就冰冷,現在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溫暖,但依然無法阻止第一個人走出了船艙,看向了遠方。
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聚在了甲板上,看向了那遠方絢麗的光影,聽着那飄然而來的音樂。
經過了漫長的距離,音樂已經衰減到了有些含混,經過了無數遍的反射,像是從天空中傳來的,在身邊四面八方的響起。
那種似乎能喚起人類心底慾望的絃樂,甚至讓一些士兵跪倒在了冰冷的甲板上。
“上帝啊,請您拯救我吧。”
上帝並沒有迴應他們,只有那孤獨前行的行者,在荒原上獨自前行。
這似乎完美符合大家心境的音樂,讓更多的人加入了祈禱之中。
他們的願望各不相同。
“請拯救我吧,我願意從現在開始,做一個虔誠的人,做一個信徒……”
“如果您不願意拯救我,那就讓我現在就死去吧,我已經再也無法忍受了……”
“我如果離開這該死的地方,一定要去看一場演出,一定要去聽一聽這音樂。”
如果有人從天空俯瞰的話,大概會被這一幕所震驚。
一邊在嚴寒之中苦苦掙扎,拼命祈禱,一邊則在繼續唱歌繼續舞。
這世界真的是格外參差。
而在艦隊的旗艦上,丹尼·德爾將軍,正在接電話。
“什麼?你說我們要接受谷小白的救援?”他的聲音都變了。
即便是丹尼·德爾這種軍方高級將領,和外界的聯絡也並不特別的頻繁,因爲他們能夠正常使用的通訊設備,已經越來越少了。
如果是往昔,他們可以空投設備、物資、藥品等等。
但現在的海上龍宮周邊,是一個新的禁飛區,除了海上龍宮允許的飛行器,沒有任何一個飛行器能夠闖入進來。
半封閉的環境裡,丹尼·德爾對談判的結果還未知曉。
其實這種情況,也是裡那羅納將軍他們刻意營造的。
天知道丹尼·德爾這傢伙會不會發瘋,再提出各種各樣的不合理要求,當然是等到他需要知道的時候再通知他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候,丹尼·德爾依然不願意妥協。
“不,這不可能!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接受谷小白的救援!”
“丹尼·德爾將軍,這是來自海軍部的命令!”對面,這個特別團隊的最高將領疾言厲色。
“你們的命令不合理,我不會服從這種命令……”丹尼·德爾怒吼。
這時候的丹尼·德爾,已經是輸不起了。
他萬萬沒想到,最終還是隻有海上龍宮能夠的他們展開救援。
現在把他們救援出去又怎麼樣呢?
他的軍事生涯已經完蛋了,他的政治生涯也完蛋了。
即便是他現在就退役脫下軍裝,又有幾個大公司願意僱傭他當顧問呢?
總而言之,他的下半生都已經完了。
所以他絕對不會妥協,至少在得到一個針對他的“赦免令”之前,不會妥協。
但他的話還沒有落下,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又有幾隻手伸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抓住了他,把電話從他的手中奪走了。
“約瑟!”丹尼·德爾大驚。
這個傢伙總是和他唱反調,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傢伙。
但他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敢對他動手。
但並不只是約瑟。
在他的身後鉗制住他的,不只是約瑟,還有他手下的幾個軍官,甚至其中一名還是他的心腹。
“你們……你們做什麼!放開我!”
“抱歉,將軍。我們只是在維持正確的決定。”約瑟冷冷道。
“你們這是在違抗命令,你們會上軍事法庭的!”
“真正會上軍事法庭的人是你!”
約瑟說了一句,丹尼·德爾想要再說什麼,他的嘴已經被捂住了。
“我是約瑟·雷恩,我們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接受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