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演出一個接一個的進行。
時間,也從晚上八點,到了十點左右。
在李隆基的《凌波仙》之後,又是谷小白的《無名者》。
上一次《無名者》出現在舞臺上的時候,是乘風破浪合唱團的純人聲演繹。
沒有絲毫的花巧,最簡單,最淳樸的合唱。
正因爲簡單,所以直入人心。
而現在,改編成了器樂之後,宏大之極,又是另外一種面貌。
這首曲子之後,谷小白又從人羣中走了出來。站在了舞臺的中央。
隨後,他的左手一擡,伸手一撫。
再擡頭時,全場一片驚呼。
一張猙獰的鬼面,出現在了他的面上!
下一秒,他的雙手輕輕擡起,在虛空中輕輕按下。
“咚”一聲響。
鼓聲起。
巨大的鼓聲,嚇得全場的人一個激靈。
隨着鼓聲,谷小白的身邊,一團雲氣浮現。
一隻巨大的怪獸,抱着一面大鼓慢慢從雲氣之中浮現。
可怕,甚至有點醜陋的混沌無口,六足四翼。
它的四隻後足緊緊抓着一面大鼓,兩隻前足,卻輪番敲下。
帝江!
下一秒,連綿不絕,層層疊疊,像是千軍萬馬一般的鼓聲,撲面而來。
而隨着鼓聲,一隻只鼓,慢慢浮現,充斥整個天空音樂廳!
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樂器,可以一個人彈奏出這種鼓聲!
鐘鼓之琴!
天空音樂廳裡,漂浮在天空中的鼓!
近在咫尺的鼓,不需要擴音器,就足以震得所有人耳膜發痛。
什麼叫做如雷貫耳?
這就是了。
李隆基,《小破陣樂》!
當然,是經過谷小白改進之後的版本。
谷小白的鐘鼓之琴,沒有在他自己的樂曲中出現,反而是在李隆基的《小破陣樂》之中亮相。
這也是讓人始料未及的。
但是這首曲子,真的是太合適鐘鼓之琴了。
《小破陣樂》,是李隆基從《秦王破陣樂》改編而來,而《秦王破陣樂》,是秦王,也就是李世民爲了證明自己的勇武,而命人創作的,改編自《蘭陵王入陣曲》。
《蘭陵王入陣曲》,更是在中國的古代音樂史上擁有極高的地位。
蘭陵王,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四大美男子之一。
因爲長得太過於俊美,在他上陣殺敵時,不得不頭戴面具。
根據歷史記載,他曾經頭戴面具,率領五百騎兵突破北周包圍,成功解圍金墉城,立下了赫赫戰功。
隨後,爲了讚美他的勇武,就有了《蘭陵王入陣曲》。
這首曲子是中國武曲的巔峰之作,北齊之後,還影響了盛唐文化。
隨後,因爲戰火在國內曾經失傳千年,反而在日本,得到了傳承。
這首曲子,直接催生了“代面”這種大的劇種,算是戴着面具演出的源頭之一。
在唐代傳到了日本之後,也影響了日本的戲曲藝術近千年。
既然是入陣,那就少不了戰鼓。
而谷小白的鐘鼓之琴演繹出來,則是震撼天地。
而更讓人感慨的是,谷小白的演繹方式。
當谷小白戴上面具時,證明鬼面,以及鬼面之下的俊美面容,讓人不得不感慨。
這,簡直是蘭陵王在世!
谷小白的氣質,和這音樂,實在是太契合了。
那種大氣磅礴,那種勇武無雙,完全被谷小白演繹了出來。
畢竟,谷小白的另外一個身份,可是千古軍神,絕代戰神。
以弱冠之身,俊美的少年,不用戴面具,都能殺的西北蠻荒哭爹喊娘,聞風喪膽的。
COS一個蘭陵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舞臺上,猙獰的鬼面,俊美的少年,虛空彈奏的鐘鼓之琴,以及震撼天地的音樂。
這些東西結合起來,恍若真的順着時間的長河逆流而上,看到了那位蘭陵王的英姿。
舞臺下,託卡夫斯基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形式罷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邊吐槽,一邊聽得比誰都認真。
也是搞笑。
他大概是現場的所有人中,音樂素養最高的一個。
作爲一名浸淫古典音樂幾十年的大師,他知道這種大型音樂現場的難點在哪裡,也知道坑在哪裡。
可從開始到現在,谷小白的演出完美無缺。
以他指揮大師的眼光,完全挑不出來絲毫的毛病。
技藝出神入化不說,關鍵是,毫無瑕疵!
完美到比機器還準確。
這是谷小白最可怕的地方。
而整個梨園樂團,當然還有許多得磨合的地方。
谷小白和李隆基的這種和現代的民樂團迥然不同,甚至和現代基於古典樂發展出來的交響樂的理念都有所不同的演出方式,也讓他想要吐槽。
但終歸,還是感慨一聲。
後生可畏。
即便是他在舞臺上,即便是他的樂團在舞臺上。
也不可能比這種更好了。
唯一能讓他吐槽的,大概就是谷小白的演出形式了。
那華麗的特效,沖淡了音樂本身的感染力,讓音樂在某種程度上淪爲配角。
但作爲一名浸淫柴可夫斯基幾十年的指揮家,也沒什麼資格吐槽人家谷小白。
用迫擊炮當低音鼓的人,也沒啥資格說別人浮誇。
《小破陣曲》雖然叫“小破陣”,但是被谷小白改編得,格外的大。
前半段,只聽到鼓聲隆隆,其他所有的樂器,都只是配角和註腳。
但是到了後半場,一口口鐘,在天空音樂廳之外浮現。
天空音樂廳裡面,塞滿了大大小小的鼓,虛空懸浮,緩緩旋轉。
每一聲鼓聲,傳來的方向都各不相同。
下方的觀衆們,冷不丁被嚇上一跳,像是置身戰場之上,兵荒馬亂,目不暇給。
臨場感十足。
而鐘聲,在天空音樂廳之外傳來,在高速飛行的情況下,鐘聲變調、拉長,變得詭異而奇特,甚至帶點陰森。
像是生命在消逝,像是敵人在哀嚎。
一向以宏大、光明、震撼而示人的鐘鼓之琴,被用來營造這種詭異、淒厲、慘烈的氣氛,也是讓人想不到的。
谷小白真的是聲音的大師,什麼樣的樂器,在他的手中,都能玩出花來。
入陣,破陣,鐘鼓之琴齊出。
單純從音樂本身來講,這首《小破陣樂》,是這場演出之中,最震撼的一場了。
那種純粹來自聽覺感官的刺激,就算是捂着耳朵,都向人的耳朵中猛鑽。
……
東城,東原大學附近不遠處,鄒老的家裡,趙興盛和鄒老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觀看着谷小白的演出。
鄒老的家面積並不大,是一座老舊的,極有年頭的小樓中普通的一戶。
這棟建築,已經有幾十年歷史了,蘇式風格。
幾十年前,這棟樓是蘇方專家教授居住的地方,那也算是頂級待遇。
但擱到現代,已經算是“老破小”一類的房子了。
只是,這棟樓上,卻住了許多東原大學大師級的人物。
你在這棟樓前,遇到一個出門丟垃圾的老人,或許就是某個院士。
鄒老的家裡,裝飾風格也非常樸實,客廳裡只有簡單的傢俱,並不是什麼古董或者貴重木材。
趙興盛第一次來這個房子的時候,就是這模樣,現在還是這個模樣。
似乎幾十年都沒有變過。
只有牆壁上掛滿了字畫,以及字畫的落款,以及那一櫃子一櫃子的書籍,才讓人意識到,這是一個真正的“書香世家”。
客廳裡,電視上播放着轉播的畫面,爺倆誰也沒說話,看的入神。
其實谷小白曾經打算贈送鄒老和趙興盛兩個人票,畢竟天空音樂廳的票其實非常多。
只是鄒老最近的精力不太好,大概是因爲操勞過度的緣故,前段時間生了一場病,現在身體還沒有恢復。
趙興盛乾脆來陪着他一起過節了。
此時,鄒老看了一會兒,身體有點乏了,活動了一下手腳,看趙興盛眼睛都直了,搖頭笑道:“興盛,你是不是後悔今天陪我在家裡,沒有去看小白的現場演出了?”
“啊……沒有。”趙興盛下意識地回答,但是依然盯着屏幕,目不轉睛。
事實上,研究音樂史及樂器史的人本就少,而在這些裡面,大部分都是以研究文物的方式,來研究古代樂器,進而間接研究音樂史。
趙興盛大概是這個領域裡,最擅長音樂的一個,他的研究方式,更像是從音樂本身來研究。
曲譜的演變,古代的曲譜復原,各種技法……
在遇到谷小白之前,他的領域,能夠利用的資料非常少。
而遇到谷小白之後,他從自己獨特的領域發力,雖然經常被人吐槽爲“將谷小白的研究理論化”,但在自己的領域裡,卻已經成了開創性的大師,發了許多重磅級的論文。
對他來說,迄今爲止,《小破陣樂》,大概是最具歷史價值的音樂。
不能在現場看,當然很遺憾了。
但是他能怎麼辦呢?
自家的師妹,鄒老的女兒菽兒,放假之後,就和老公一家去旅遊去了,大概要過兩天才能回來。
而現在的新小師妹,好像跑去和某個男孩子去玩了。
什麼叫女大不中留?這就是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有自己的家庭,仔細想想,似乎也只有自己是個閒人單身漢。
這種時候,怎麼能沒人陪自己老師呢?
沒辦法,只能自己來陪着老師了。
總不能把老師一個人丟在家裡過節。
“也好吧,我總覺得,小白的這場演出,總不能真的只演一次,那也未免太可惜了。下次你可別來陪我這個老頭子了。”
“嗯嗯……”
趙興盛繼續下意識地回答。
一看就知道,他壓根就不知道鄒老在說啥。
鄒老搖頭失笑,也就不再說話。
突然間,趙興盛眉頭一皺:“哪裡有人在放音樂?”
不知道哪裡,傳來了一陣音樂聲。
“不對,是在看轉播,還放的很大聲。”
那音樂聲,似乎和電視上的是一樣的,只是略有延遲,並不同步。
再過了幾秒鐘,趙興盛猛然覺得不對。
他霍然站起來,下意識地左顧右盼,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
“怎麼了?”
“不對勁。”趙興盛到。
然後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窗口,向窗外看去。
“臥槽!”在自己的老師面前,趙興盛直接爆了粗口。
然後他轉身就跑。
“唉,等等,跑哪裡去啊!慢點,別摔倒!”鄒老大聲道。
趕快也追了上去。
趙興盛從二樓跑下來,就看到外面已經全是人了。
一個個,都仰着腦袋,擡頭看着天空。
趙興盛擡起頭去,就看到天空中,一輪圓月高懸。
不,是天空音樂廳,就像是蟾宮明月一般高懸在天空中。
而那噴射着火焰的無數金鐘,像是衆星拱月一般,圍繞在天空音樂廳的附近。
谷小白他從東海起飛,一路向北飛行,在臨海市轉向西,一路兜兜轉轉。
此時,竟然飛到了東原大學的上空!
鄒老腳下畢竟比較慢,從二樓下來,擡起頭,然後失笑:
“哈哈哈哈,這孩子!這孩子!”
這孩子怎麼可能忘記了自己的母校呢。
在東原大學,即便是元旦的晚上,即便是谷小白有一場震驚世界的演出,依然有許多人,在圖書館裡學習,在宿舍裡複習。
此時,他們順着聲音,從窗口向外看去,都瞪大了眼。
而還有很多的東原大學的學生們,在學校廣場上,從大屏幕上看直播。
此時,他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對着天空中揮手。
天空音樂廳,在空中懸停着,兩種動力轉換,從噴射飛行,轉變成了巨大的螺旋槳懸停。
絢麗的燈光,從天空音樂廳上照射下來,引得下方的學生們,從操場上,從道路上,從宿舍的窗口中伸出手去,對着天空大聲呼喊:
“小白!小白!小白!”
天空音樂廳裡,谷小白輕輕一跺腳,他的腳下突然一空。
下一秒,谷小白從天空音樂廳中,向下墜落。
人在空中,一對羽翼張開。
他的雙手虛虛彈奏着,身邊,鐘鼓之琴追隨在他的身邊,隨着他一起從天空中降下。
當初,谷小白曾經在日本東京,就這般的降臨。
只是那次,是爲了震懾整個東京。
而今天,谷小白的降臨,卻只是因爲,這裡是他必須回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