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時方新桃突然說要和小寧兩個人睡一個房間,兩姊妹好好聊聊天,聊些幼時趣事,調節一下心情。
小磊如今已經自己睡一個房間了,並且一看就是和方新桃串通好的,楊初意洗完澡後他都已經睡下了。
楊初意看着這姐弟妹三人,又好氣又好笑,就這點事還值得這麼大費周章嗎?
她聳聳肩,自然又大方地走進了方至誠的房間裡。
脫鞋、上牀、蓋被子,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一點猶豫和停頓。
可真的躺在被子裡,屬於方至誠的味道涌入鼻尖,將她的感官全都包裹起來的時候,她還是不免感到有些害羞。
生活中,她其實是對別人體味比較敏感的人。
如果一個人身上散發着她不喜歡的味道,即便是朋友,她也是很難親近到跟別人同穿同睡的。
楊初意又輕輕聞了聞被子的味道,還好,是乾淨又安心的味道。
方至誠洗完澡出來時,發現家人全都睡下了。
他也沒想這麼多,直接走回房間裡,正準備睡下,卻發現被子裡有人。
光線有些暗了,視線模糊,方至誠下意識問道:“小磊,你怎麼跑到這邊來睡了?”
楊初意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裡,乾脆沒出聲,或許是想看看他有什麼反應吧,又或許是別的什麼。
見沒人回答,方至誠還以爲是小磊已經睡着了,等腳幹了便掀開被子,然後兩人四目相對。
這般昏暗也對不出什麼東西,可方至誠眼睛好好的,一看便知牀上躺着的肯定不可能是小磊了。
“對不起,意娘對不起,我大抵是走錯房間了,你睡,你睡你的,這是個誤會。”
方至誠語無倫次,慌張下牀,木屐子也穿錯,腳一下子踩到地上,往後一直退到房門口。
楊初意看他連連鞠躬點頭,動作怪異,不由得躲在被子裡偷笑。
方至誠倒誤會楊初意是生氣或是別的什麼,腳後跟“哐”的一聲撞到門檻上,雙手扒拉了兩邊門框才得以穩住身子。
楊初意掀開被子露出頭來偷看,不由笑出了聲。
方至誠傻乎乎的也跟着笑,出了房門才發現其他兩個房間都關了門,而且他剛剛也沒走錯。
方至誠直愣愣的去水缸裡舀一瓢水衝了腳,涼水一澆,身心卻火熱,越想越慌亂,頭髮衣服忙摸黑一通整理,又去刷了一次牙,洗了把臉才罷休。
做完了這些又暗罵自己腦子不乾淨,可他躊躇許久,也不敢回房。
冷風在黑夜裡橫行,春寒料峭,寒意襲人。
“阿嚏!”方至誠不自覺打了個噴嚏,下一秒趕緊捂住嘴往房間裡望去。
楊初意大概沒想到方至誠竟這般羞羞答答的,這時間越是無聲流淌,才越會惹人胡思亂想。
她乾脆直接叫人:“方至誠。”
“欸!”方至誠一抖,從這聲全名裡聽出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他答應後便快步回房,緊張問道:“意娘怎麼?有什麼事嗎?”
瞧你這緊張的勁,便是有事也沒事了。
“睡覺吧。”
“啊?哦。”方至誠回過神來,動作很輕地掀開被子躺下了。
黑暗中,五感會放大,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變得清晰起來。
睡意襲來,楊初意眼皮沉重下垂,心道:真可怕,她的生物鐘已經來到了七點半左右。
若在前世,她估計還在加班呢。
慢慢的,楊初意陷入了沉睡,然後開始卷被子。
她喜歡後背靠牆側臥睡,而且腳下要壓被角,手裡也要抱着被子或其他東西睡。
方至誠就這麼看着被子慢慢從他身上滑走,連一個被角也沒留下,徒留兩腳尷尬地搓了又搓,仍是沒感受到一絲暖和。
方纔還一動不動,放慢呼吸裝睡的方至誠,這會睜開了眼,呆呆望着屋頂嘆氣。
又過了一會,方至誠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可溫暖與他不過半臂之隔,哪是那麼容易忽略的。
方至誠起身下牀,輕輕打開房門往小磊屋裡去。
可今天的房門也不知道小磊是用什麼頂的,特別瓷實,推了好幾次都沒推開。
方至誠嘆氣,沾了滿身寒氣的他只能轉身回房,然後把另一套衣服穿在身上保暖。
大抵是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好了,連捱餓抗凍的能力也下降了,方至誠不自覺哆嗦了兩回,就這麼半睡半醒的睡過了一夜。
凌晨,他便起了牀,去廚房生火燒熱水,再把大小家務都做了。
人一旦運動起來,身體便不覺得冷了。
方新桃和小磊小寧起牀時都目光幽幽地盯着方至誠看,試圖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來。
可惜,方至誠以一聲強勁的“阿嚏”聲迴應了他們。
方新桃輕斥道:“新年呢,做什麼起這般早?這些活計也沒必要忙忙的做呀,真是的。”
方至誠摸了摸鼻子,沉默不答。
方新桃知道他性子悶,不再言語,只問他們吃什麼早食罷了。
小寧要吃餈粑,小磊要吃餅,方至誠說煎些糉子。
方新桃皺眉:“早上哪裡用做這麼多花樣,費柴費事還費糧食。”
小磊小寧不說話,只有方至誠往廚房走,“我來做。”
方新桃滿臉不認同:“二哥你今已經成了家,怎能叫你下廚房?”
“爲何不能?”
方至誠反問她,“爲人兄長,又略長十來歲,理應照顧弟妹。爲人夫者,更應該力所能及承擔家中瑣碎事務。我爲何不能下廚房?”
“這?”方新桃脫口而出,“這竈臺之事例來是女人的活計。”
“例來?誰規定的?”
方至誠不緊不慢問她,“那你嫂子賺錢是不是便搶了男人的活?那她是不是就不男不女了,我沒賺錢下廚房的話是不是就不倫不類了?”
方新桃啞口無言,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勉強說了一句:“嫂子有能耐,理應多照看些家裡。再說了,這家她也有份哩。”
方新桃自覺氣弱,說完話那頭都不知道垂成什麼樣了。
方至誠仍不放過,“這家她有份,我也有份。既然如此,爲何要她多看顧家裡而不是相互分擔?再說了,我頂了門戶,難道不應該多做些嗎?”
方新桃徹底沒了話語。
方至誠心裡想到楊初意說過要教三妹自強自立的話,可他自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至理名言來。
幼時兩個妹妹被母親厭惡,便是嫌她們兩人是女娃,不能繼承香火,養也是替別人養。
小磊再怎麼樣還能有口飯吃,但兩個妹妹捱餓是常事。
村裡人看見方老太的所作所爲,說得最多的便是:女娃都是白養的,餓不死便成,男娃可不能那樣,百年之後到了下面怎麼跟祖宗交代呢。
自那時方至誠便知道,世道對女子不公,連她們本身也輕賤自己。
推己及人,方至誠便絕心以後要尊重自己另一半,別叫女子冠了夫姓還要舉步維艱。
他有感而發,“一個男人疼女人,纔不會計較面子或什麼例來的話,更不會高高在上用男人的身份來要求女人幹活。如果生活中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碰上大問題,你要想想他會不會站在你這邊。”
方新桃神情觸動,眼眶一熱,覺得其實自己早被兄嫂看透了她和胡雷之間的事,自己苦苦隱瞞像個笑話,不由得悲從中來。
方至誠見她這樣,沒再說話,徑直去了廚房。
小寧是個傻丫頭,對家人也不設防,仰頭就問方新桃:“三姐,你剛剛是在說我嫂子的壞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