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初意淡定把方至誠手上的茶杯拿走，輕輕敲了敲他腦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其實這也不難想，只是方至誠一心覺得他們合該出雙入對，分分秒秒在一起罷了。
水母變海蜇需要時間，而且石夾島的人又不知內情，於情於理楊初意都應該留下來，就算她把方法寫出來交給伍婆婆，可事情真會這麼簡單嗎？
方至誠心裡發堵，耷拉着腦袋沒了精神。
楊初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大腦袋，玩笑道：“一對夫婦吧，大多是娘子更依戀相公，怎麼到了你這全反過來了？害不害臊啊你？”
方至誠一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模樣，“你們那沒有黏人的老公嗎？這麼好的娘子，不粘着點不見了怎麼辦？”
“男人要以事業爲重。”
方至誠看了她一眼，“娘子有事業的話介意養着老公嗎？”
楊初意抿嘴一笑，“你娘子很貪心的，即使有些本事，也想男人包攬了所有活計，好能日日在家梳妝打扮，喝茶賞花，看日出日落。”
方至誠原本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便泄了氣，他知道，要成長，首先得面對分離。
“明日你去送，算了，還是我自己回去吧，你暈船，別叫你勞累難受。”
楊初意親了親他臉頰，輕哄道：“榴蓮的事便交於你處理，你學了本事，我以後便什麼都不用忙了。”
方至誠不滿她只是蜻蜓點水，於是捧着她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外頭石夾島衆人歡呼雀躍，集體跑去摘榴蓮。
摸索了幾天，厚叔大概也看出點門道，把品相好的，比較熟的分開放，看起來不怎麼樣的乾脆不裝了，他想着求楊初意留下來住幾天。
椰子方至誠說了這次先不要，可他們也得摘一下，拿來挽留或許有用。
下午，楊初意便受到了好幾波熱情的圍攻。
先是小孩子提着自己挖來的海鮮求她留下來，再是許多人求她指點各種貝殼海螺的加工技巧，最後是厚叔等一衆長輩的懇求。
楊初意只說會考慮考慮，並未答應，不承想，出招最有效果的竟然是伍婆婆。
思思將楊初意請去了家裡做客，一進門，伍婆婆便朝她含笑點頭。
“您是貴客，原不應讓您移步過來，而是我們上門纔是，只是老婆子我卻不敢有半分差池，定要在自己家才安心。”
楊初意溫聲道：“無妨的，婆婆有什麼事要同我商量的嗎？”
伍婆婆似有口難言，嘆了幾口氣才道：“人終有一死，若能無牽無掛也罷，偏偏我生來是牛馬騾子命，倒下了也要留軀殼給別人啃食乾淨才能閉上眼。”
伍婆婆愧疚道：“不好意思，讓您聽這些喪氣話，您別放在心上。”
楊初意笑笑，“無事，您應該寬心些纔是。”
伍婆婆看着門外守門思思的小身板，苦笑了一聲，轉身小心捧出了一個盒子給楊初意，“您看看可有眼緣。”
楊初意見伍婆婆雖面容慈祥，但眼神裡卻有一股說不清的執着，便沒拒絕。
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盒子裡竟然裝着一顆小臂長的紅珊瑚樹。
楊初意生怕摔了，趕緊捧穩了，“伍婆婆您這是？”
“不瞞您說，這東西珍貴，卻能要人命。我老婆子一拿出去，只有被搶奪的份，不但得不到一分銀子，說不得命都沒了。”
“但老天既然給了我，我便不想它永遠蒙塵。這位娘子，老婆子願意將這寶物獻給您，只要您願意幫老婆子照拂一下思思。”
“您是想我怎麼照拂思思？”楊初意一點也不意外自己的性別被人看出來。
伍婆婆滿臉期盼，“若我身故，可否設法接她出海生活？我會盡力多撐幾年，叫您不用這般操心。若我走後她不願離島也隨她，那時若小娘子家族還長久往來石夾島做生意，只盼您多施些糧食給她度日。”
楊初意臉上平靜得看不出喜樂，“伍婆婆，島上這麼多人，您爲何選擇我？”
伍婆婆心如明鏡似的，“島上無一是她親人，若我不在，這點鄰居身份能有什麼助益呢？他們自顧不暇，沒有第三隻手拉拔一個女娃，除非去給他們家留後。”
“思思的樣貌，沒個孃家做後盾，說得難聽點，孤女不如風塵女。架空了她，一碗白飯便能任人隨意欺凌，這時候陌生人倒比熟人可靠得多了。”
“再者，這東西在一介孤女身上，是寶物也是絕命之物。同住一島，我這等孤苦老婆子拿到，別人一身福氣卻沒有，人心啊，他只會覺得不甘和嫉妒。”
“所以這東西須得交給有能耐且不相干的人才妥當，您若收了這寶物，心中便會記着一份情，思思便多一條生路。”
楊初意心中感慨，這番話真的句句在點上，雖悲觀，但一點也不誇張。
“婆婆，未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您就不怕託付錯了人？”
伍婆婆一臉釋懷笑道：“我老婆子看人很準的，您心善不多情，相比智者說教，更願教人成長，這樣很好。”
楊初意被伍婆婆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思思可知道？”
伍婆婆搖頭，淚眼婆娑道：“她沒見過爹孃，是我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我改了她的命，便知壽不會長。這事若了，我便再無所求，往後幾年日日抱她在我懷裡撒嬌依偎即可。”
楊初意接過木盒，“伍婆婆，就依您所言。”
伍婆婆雙目含淚，聲帶顫音，“多謝您成全老婆子無恥的算計，您就當作一樁生意，不必心有負擔，心裡過得去便可。”
不得不說伍婆婆是個聰明人，這時候送紅珊瑚樹，在求人情的同時還能讓楊初意留下來。
不過這世上很多關係原本就是互相有需求才產生聯繫的，無慾無求只存在陌生人當中。
楊初意淡然自若道：“伍婆婆，您既然選擇了我，定要相信自己的眼光，是生意還是情意，我分得清。”
伍婆婆點點頭，這才安心笑了。
雖然伍婆婆說這紅珊瑚樹是送的，但楊初意可不是佔別人便宜的主。
晚間時候她悄悄讓方至誠送了米麪糖油、豆子、紅棗桂圓、香菇、臘肉、傷藥和一匹布過去。
伍婆婆千恩萬謝接過，夜裡等思思睡着了，摸索着去海邊點了柱香，對着大海和月亮說了許多話。
月亮被人間的相思和願望入了迷，連太陽公公都出門了還捨不得退場，虛虛的隱在雲霧裡，生怕漏了誰的寄託。
陽光灑在海面，是希望，也是啓航。
縱使楊初意腰痠腿疼，哈欠連天，仍不忘起身想送方至誠一場。
石夾島的人以爲楊初意也要跟着走，心中十分難受，怕那白皮子做不成，也怕那臭刺果和腸蟲賣不好，沒了下次的合作。
楊初意和方至誠背靠而坐，水中的漣漪像極了他們的心情，看似平靜，卻是一圈圈的震動，可一旦看入迷，便憂思全無。
厚叔幫忙卸貨裝貨，方至誠帶着楊初意去取船票，果不其然受到了阻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