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立青不由扼腕嘆息:“唉,這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因爲我,小南不會變成這樣。”

林夕輕輕摩挲着她的肩膀,柔聲安撫:“阿姨,這是我跟向南之間的問題,不能怪您,您別自責。”

“怪我,都怪我。” 陳立青擡起頭來,蒼老的眼睛裡有一絲渾濁:“我……我……” 她咬了咬下脣,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唉,總之都怪我,你就多體諒體諒小南,他心不壞,就是愛鑽牛角尖,你再多給他點時間,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林夕見她之前視線閃爍,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暗覺她隱藏了什麼事情。眼波輕輕流轉,她故意嘆一口氣,半真半假地說道:“阿姨,您也知道,我等了向南十年,現在是真累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耐心再繼續等下去,他實在太鐵石心腸。”

陳立青見她一副打算放棄的口吻,不由有些慌張,小南年紀不小了,夕夕這麼好的姑娘又很難再遇見,要是錯過,那可是後悔一輩子的事。比起自己的老臉,還是兒子的幸福更加重要。

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她囁嚅了下嘴脣,不敢直視林夕的眼睛,視線慢慢垂落到自己鞋尖上:“其實,小南的個性這麼冷漠,都要怪我,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他。”

林夕見她口風鬆動,自己也就不再出聲,安安靜靜地聽她講。

“我生小南那年,才十八歲,跟他爸在外地打工,手頭也沒什麼錢,小南五歲那年,他爸生了一場重病,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積蓄都掏空之後,人就走了。你想啊,我一個女人,沒有文憑,也沒有技術,掙不了多少工資,小南爸爸就是這個家的頂樑柱,現在頂樑柱塌了,我根本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下去。”

說到這裡,陳立青粗糙的臉上浮起一層愧色,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沒有錢,我根本給不了小南好的生活,連他以後讀書都負擔不起,所以一時糊塗,我就把小南扔在福利院門口,狠下心自己走了。”

林夕心中一震,她萬萬沒想到陳立青隱瞞的,竟是這樣的事實。

“從那之後,我就離開了小南在的城市,去別的地方打工,我想等自己能掙更高的工資之後,再去把小南接回來。後來是過春節的時候,小南的舅舅讓我回老家團年,我想盡藉口沒去,節後他就買了火車票過來看我,這才發現小南沒了。他把我大罵了一頓,帶着我去把小南找回來。”

陳立青十指緊握,眼眶有些發紅:“我和小南分開已經一年多了,幸好他沒有被別人領走。再見到他時,他長高了,黑了,瘦了,看我的眼神也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形容不出來,就是不一樣了。”

林夕幾乎可以想象,小小的向南臉上,必定是超乎他年齡的冷漠和戒備,因爲信任已經支離破碎,想要不受傷,就得把心封閉起來。

“所以夕夕啊,” 陳立青有些着急地抓起她的手:“小南現在這樣的性格都是我造成的,不是他的錯,你再多給他點時間,溫暖的事我會和他說的,那都是別人的媳婦了,他還去惦記來做什麼。總之你相信阿姨,阿姨不會讓他幹出傻事的。”

林夕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但看見陳立青焦急的模樣,不忍拒絕,只好安撫地握住她的手:“阿姨,向南的性格我瞭解,您若真是想讓我跟他在一起,待會兒他來,您千萬別提溫暖的事,否則他會認爲我找您搬救兵,反倒越幫越忙。您就什麼都別管,事情交給我處理就好,我自有分寸。”

聽過向南的身世,對他的冷漠,林夕稍微有些釋然。以前她一直以爲他對她無動於衷,只是因爲溫暖,現在想來,也不完全是那麼回事。

雖然溫暖是第一個走進他內心的女孩,她的背叛肯定會給他帶來傷害,但是最傷害他的,應該還是小時候被媽媽拋棄的事。儘管他最後被找回來,但是殘留的陰影還在,以至於被溫暖二度傷害之後,變成現在的樣子。

也許,他不是不想讓她走進他的心,是不敢?也許,他對溫暖,只是慣性的執念?

也許的也許,他會不會,真的有一點點的在乎自己?就像曾經的曾經,那些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小訊號,讓她覺得,他其實是有點在意的。

她得闌尾炎時,痛得在牀上縮成一團,是他大半夜地抱着她送醫院;她跟蹤他去酒吧,被流氓團伙調戲,他剛開始裝作沒看見,最後還是替她解了圍;她愛睡懶覺起不來牀,他卻天天都早起,爲了給他做早餐,她也逼着自己早起,有次暈乎乎地左腳踩到右腳拖鞋,在客廳摔了個狗啃屎,爬起來時,她分明看到他眼裡有笑意;還有上次去酒吧,別人在她手上留電話號碼,他也會特意跑過來看看……

儘管這樣的小訊號並不多,更多的是他對她無視,冷漠,甚至兇她,但她還是一廂情願地認爲,自己有希望。直到溫暖再次出現,她才懷疑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誤讀。古語說得好,不患貧,患不均。她不嫌向南對她的好太少,只怕和溫暖對比,因爲兩相比較,她就會覺得自己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現在知道了向南小時候的事,這些事她敢肯定連溫暖都不知道,因爲發生在他們認識之前,依照向南的性格,絕對不可能把這事拿出來說,而且如果溫暖知道,在她們還交好的時候,就會把這些事都告訴她。

那現在她要怎麼選擇?想到這個問題,林夕忽然有些猶豫。因爲收購朗廷股份的事,兩人已經冷戰了好幾天,她反覆動過搬出去的念頭,但現在好像又有了些不捨,如果他願意不再管溫暖的任何事,她是不是可以考慮留下來?

左思右想,林夕做了決定,把邵孟叫到跟前:“我晚上不搭車了,你先回去吧。”

邵孟劍眉一挑:“我走了你怎麼回家?” 自從事故之後,她就再沒開過車。

林夕微微笑了笑:“這你就別管了,總之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平安到家的。”

邵孟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肯動,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林夕扯他胳膊,語氣軟軟的:“你就先走好不好,嗯?”

邵孟和她對視一陣,在她懇求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只好先行離開。

林夕遣走他之後,就去廚房幫陳立青的忙。

兩個女人都是做家務活的一把好手,在廚房裡麻利地剁剁切切,不多時,一桌豐盛的晚餐就做好了。

向南跟掐着點兒來的似的,最後一道湯剛上桌,他就從別墅大門外走了進來,看見林夕也在,不由一愣,跟着不滿地望向陳立青:“媽,你不是說她不會來?”

陳立青尷尬地搓搓手:“我要不這麼說,你肯來麼?”

林夕安靜地立於桌旁,身上繫着小碎花的圍裙,視線一直在他臉上巡梭,雅緻秀氣的眉眼,瞳仁深邃,鼻樑英挺,薄脣飛揚着海浪的弧線,下顎線條幹淨簡潔,氣質斯文儒雅,不染塵埃,誰能想到在那樣的皮相下,包裹着一顆被損壞的靈魂。

鑑於兩人正處在冷戰階段,向南察覺林夕的視線停留在他臉上的時間,早已超過了正常該有的長度,而且總覺得她今天看他的眼神相當奇怪,不由煩躁地一轉身,冷道:“我回去了。”

陳立青立刻呵斥:“你給我站住!菜都燒好了,還想去哪兒?!”

向南繼續往外走:“我忽然沒了胃口。”

陳立青重重地拉開椅子,往餐桌前一坐:“行,你走,你要是希望我早點躺進醫院,你就走。”

向南腳步嗖地頓住了,掙扎半天,還是迴轉身,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下來,看向林夕的眼神有些陰鷙,彷彿在說,行啊,拿我媽來壓我,真有你的。

林夕對他的譴責視而不見,分好筷子,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陳立青左右看看,兒子和未來媳婦兒終於坐在一個飯桌上,臉上不由露出笑容:“好了好了,吃飯吧。”

向南和林夕待她夾了第一筷之後,才從桌上拾起筷子,不過都是默默地各吃各的,誰也沒開口說話。陳立青又左右看看,尋思這麼沉默下去可不好,就命令向南道:“小南,給夕夕夾只蝦,她愛吃。”

向南冷冷地擡眼望向林夕,微一挑眉:“你沒手嗎?需要我給你夾蝦?”

林夕安靜地和他對望,也不氣也不惱,倒是陳立青有些尷尬:“小南,怎麼跟夕夕說話呢……”

“阿姨,沒事的。” 林夕趕緊打斷她,給她使眼色:“我自己夾得到,不要緊。”

陳立青頓時領悟過來,果真和夕夕之前說得一樣,她越是撮合,向南就越是反彈。

於是她只好撿些諸如天氣,菜市場之類無傷大雅的話題來聊,林夕間或地插幾句嘴,向南則寒着張臉,整晚都沒怎麼說過話。

吃完晚飯,林夕去廚房洗碗,陳立青備了點水果端到客廳,向南陪着她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節目,就說要走。

林夕剛好出來,一邊解自己身上的圍裙一邊對向南說:“你送我回去吧。”

向南腳步一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譏誚道:“我送你?我憑什麼要送你?你不是有個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跟班麼?”

林夕微微一笑:“邵孟有點急事先走了。”

“……” 向南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她的神色,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故意耍詐來騙他。思量片刻,他望向陳立青:“媽,讓小陶送她。”

小陶是他配給他媽的司機,可是陳立青也不傻,這個時候自然是說:“這可怎麼辦,小陶今天請假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