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暘心下一個咯噔。他也不知自己在怕什麼。便是他再遲鈍,也知這對兄弟,在給他使絆子。
宣殊予是盛京出了名的才女,讀聖賢書長大的。
委屈自己,成全別人,爲聖賢書裡的君子所爲。
他也看了不少相處之道的雜書,都是教他夫妻間若想對方在意,就得若即若離,不能過於熱情。
他做了,可是宣殊予眼裡沒他了。
也不知哪裡出了錯。
剛成親那會兒,她嫌他是武將。空有蠻勁,也不如書生白淨。
他識字,卻是爲了熟讀兵法。不懂讀書人之間的歪歪繞繞。也無法對她寫的那些詩詞歌賦。
每次只能乾巴巴的評價。
“好!”
“這個也好!”
“都不錯!”
他要的狠。每次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榻上,更說些葷話,讓她萬般羞恥。
以至於到後面,只要觸碰她,她都能一個哆嗦。小腿發顫。
他想,那是牴觸。
書裡教的,書裡沒教的,他都去鑽研了,甚至他對吳家越來越好。甚至對亡妻追念,表示他重情!
這可是女娘最愛的君子啊!
他怎能讓宣殊予知曉,當初娶吳家女,是家裡做的主。他沒動心,那時也沒遇到喜歡的女娘,到了年紀,得帶兵打仗,恐出意外,初衷可以殘忍的說是單純的給家裡留個後。
爲何,宣殊予和她越行越遠?
眼看着一羣人,就要離府去宣家,他下意識跟過去,被崔韞擋了去處。
“若吳家來人,父親還得留下來將其安頓。您有傷在身,也不便出門,自該在家慢慢養傷。”
“可你母親……”
“錯了。”
崔韞:“您和母親不合,她不照顧你情理可原。”
陽陵侯府的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崔家兄弟騎着馬在前面開路。
有人駕馬追了上來。
“崔柏!”
是袁少卿。
這時的陳郡袁氏並未出事。袁家不曾喪女,袁老太尉也精神氣十足。
“你這人怎麼回事?”
袁少卿那雙眼含着水霧,像是隻無措的麋鹿:“不是說,你武我文,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他心思百轉千回,路上人也多,誰知有沒有眼線,遂靠近,壓低嗓音問。
“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陽陵侯府如此破釜沉舟?”
崔柏含笑,一如既往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少卿。”
他雖笑,可說的話卻誠懇。
“宮裡的宴,袁家能推就推了。公主雖小可刁蠻,鄒家位高權重。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出事,他們定能全身而退。照顧好令妹,尋些能武的丫鬟護她周全。這次回盛京,是我同父親實嘖是明哲保身。袁家亦該如此,更該謹慎言行。皇權不容侵犯。”
“這些話,務必轉告袁老太尉。”
袁少卿一怔。
不明白崔柏提這話作甚。
可他下意識的點頭:“好。”
可說完,又狠狠的擰眉。
一字一字去斟酌,最後渾身一寒。
可等他還要問什麼,就見崔柏已駕馬車走遠。
袁少卿沒再追上去。
他捏着繮繩的手剋制不住的在抖。還記得當年,崔柏棄文學武時的意氣風發。
如今,他放棄了。
是被迫放棄的。
崔柏適才所言,說的很輕,可崔韞卻聽了個仔細。一切的不同尋常也總算有了答案。
而顯然,崔柏是刻意沒避着他的。
“此事,維楨如何看?”
崔韞沉默了許久,最後不以爲然道:“崔家世代多爲從軍,祠堂的先祖,盡數一半爲國捐軀。”
可如今,他聽到崔柏說明哲保身還有皇權不可侵犯。
難怪……
崔韞用幾近冷漠的嗓音道:“天下蒼生需要人守護,可這不是崔家世代的責任。”
“捨身取義四個字,說的輕巧。可永遠是那些沉默的將士英勇赴死。他們做着最偉大的事,卻身首異處,馬革裹屍,無法重歸故土,更無法入祖墳。朝中口口聲聲鞠躬盡瘁憂國憂民的官員不在少數,可他們比誰都惜命。阿兄信不信,但凡性命受安危,他們跑的比誰都快。”
“如此也好。”
“帝王可以沒有父兄,可崔家不能。”
爀帝真以爲誰都能去赤城護疆土嗎?他把人逼到絕境,出了事,想要再請出山,那就真難了。
“可如此一來,陽陵侯府榮光不在。”
崔韞:“那很重要嗎?”
“兄長剛纔提點了袁大哥,我雖不知爲何,可若官家容不下的人永無止盡……”
他一頓。
崔柏看着他:“會如何?”
崔韞倒是毫無顧忌,什麼也敢說:“江山易主。”
————
永昌伯爵府忙着宣嬡定親的事。
宣鄂氏又是歡喜又是愁。
當母親的,就怕女兒嫁的不如意。可永昌伯宣父說了,嬡姐兒性子太軟,若嫁去世家相當的府邸,受委屈,宣家便是想撐腰可手也無法伸太長。
重秉文學識好,肯上進,爲人謙遜老實,是良人。
他家境不好,可回頭拉扯一把,自有一方天地。
重家也會看重他們嬡姐兒,誰敢給她立規矩?
她也琢磨出了一點意思。
只要永昌伯爵府不出事,宣嬡在夫家就不會受半點委屈。
可這顆定心丸很快被過來的崔柏打碎。
這可是兩家最有出息的一個孩子。
“舅父舅母,表妹的親事還得再商榷。”
這一番話,讓宣鄂氏死死擰眉。
“她是宣家女,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女娘,就該挑個最好的。高嫁,若是夫家不成,多半遭罪受苦。可那又何須去低嫁?”
“寒門子弟能出學子,是不易。但這絕對不是能得提攜的原由,好兒郎若真有本事和骨氣,是絕對不會靠岳家發跡。”
崔柏:“重秉文此人,表裡不一,絕對不行。”
宣父一聽這話,他不能相信。
“這……”
“還請舅父信我。”
宣鄂氏狠狠一喘氣,轉頭壓抑不住的一頓斥:“你是怎麼給女兒相看的,險些害了她!”
“表妹的婚事先不急。”
宣鄂氏忙道:“是,還是得慢慢相看,慎重再慎重。”
“舅母,我並非此意。”
宣沉就坐在崔韞身側,心下大起大伏。他轉頭同他言:“表哥這次回來,怎麼瞧着不一樣了。”
“宣沉。”
很快,他被點名。
崔柏:“表妹定親先擱一擱,你和溫家女娘雖交換了信物,可婚事必須趕上進程。”
宣父一聽這話,面色一沉,他壓低嗓音。
“你同舅父老實說,……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崔柏嘆了口氣:“這幾年官家賜婚的事不算少了。溫家女娘……”
衆人大驚。
“誰?”
“太子。”